妙齡童
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
我搓著凍僵的手,在黑暗中摸出鑰匙,打開門的瞬間,聽到了你怯生生的嗚咽聲。
借著微弱的光,我看到了你毛茸茸的臉上那雙星星般的眼睛,里面透出令人無法拒絕的溫柔。
那一刻,我決定收留你。
你一點也不嫌棄用快遞紙箱做的簡陋小窩,剛剛鋪上墊子,你就開心地臥了上去。那時,屋子里還沒有暖氣,我怕你凍著,剪了半截舊秋褲套在你的小肚子上。你對我搖了搖尾巴,似乎對新衣服頗為滿意。
自此,一人一狗,彼此做伴。
留學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光鮮。我初到多倫多,周遭的環(huán)境陡然轉(zhuǎn)變,語言的壁壘、文化的差異,甚至是食物的不同都讓我感到不適。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愿與人過多地交流,而是把自己固定在“兩點一線”的生活里,似乎沒有什么事情能令我開心,活得像一株即將枯萎的植物?,F(xiàn)在想來,那應該是抑郁的情緒在作祟。如果不是你的突然到來,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xù)多久。
是你照亮了我暗沉沉的生活,在望不到盡頭的寂寞里,像是突然有人輕柔地敲了敲門說:“嘿,我能進來嗎?”
在每一個寫論文的深夜,在冒著熱氣的泡面桶旁,在無數(shù)個對視的瞬間,哪怕不說一句話,我也知道你陪著我,我想這就是家人吧。
多倫多的冬夜很冷,但是一想到家里有個小生命在等著我,我就會立刻充滿力氣地踏著雪跑回去。
因為早上和晚上要帶你出門散步,我開始走出固定的生活范圍,周末也不蝸居在小小的出租屋。從高地公園到唐人街,都留下了我們的腳印。
作為雙職工家庭的獨生女,我自小便是孤獨的。我非常慶幸,在異國他鄉(xiāng)能有一個小小的你和我相依相伴,于是我把收留你的那天作為你的生日。獸醫(yī)告訴我,你大概有五個月大了。那你就做我的小妹妹吧,即使你咬壞了我的項鏈,我也會讓著你的。
我們一起熱鬧地生活了兩年,回國的日子就在眼前,我四處打聽如何托運寵物。當我興高采烈地告訴你,我們就快要回中國了,那是我的故鄉(xiāng)時,你看著我的笑臉,發(fā)出滿足的“嗯嗯”聲。
某天,你突然開始不舒服了。起初,你只是咳嗽,我以為是天太冷,你著涼了,特意在小窩里多鋪了一層毛毯。而后,你開始張口哈氣,像漏風的破窗子。我慌了,趕緊把你送到寵物醫(yī)院。獸醫(yī)給你做了全面檢查后告訴我,你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伴隨左肺萎縮,無法醫(yī)治,只能吃藥緩解,少運動。
你似乎知道自己生病了,出門也乖乖地縮在我的懷里。很快,你的食欲也變差了,之前很喜歡的小餅干,現(xiàn)在也只是嗅一嗅。你粉撲撲的肉墊慢慢褪色,就像一張被貼了太久的照片。我時常抱著你流淚,你會默默地蹭蹭我以示寬慰。漸漸地,你已經(jīng)不太走路了。
我決定續(xù)簽租房合同,暫緩回國。那是一個下雪天,我要出門辦理續(xù)簽手續(xù)。你看起來好了一些,掙扎著從小窩里走出來,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到門口。我摸了摸你不再有光澤的毛發(fā),輕輕地說:“我得出門了,你一定要等我回來!”你用濕漉漉的舌頭舔了舔我的手心,像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誰知,這一次你卻失信了。你走得那樣干脆,就像你來的時候,沒和任何人打過招呼。我想,你一定是體諒我思鄉(xiāng)心切,不愿意耽誤我一分一秒。
我把你埋在了我們常去的湖邊,還有你最愛的那條小毯子。抱歉,我留下了你的牽引繩。你得明白,你咬壞了我的項鏈,作為交換,也得給我你的東西。
你離開了,靈魂卻散落在周遭的各個角落。凝固在公寓門前水泥地上的爪印,我每次路過都要特意摸摸;櫥柜里的大衣上還粘著你軟軟的毛,我舍不得摘去;木質(zhì)餐桌的桌腿留著你深深淺淺的牙印,離開前我用手機拍了下來。
我知道,你已經(jīng)陪我走到了你力所能及的地方。剩下的路,是我一個人的冒險,但是我不再懼怕。謝謝你的陪伴和愛,讓我那段荒蕪的歲月開出了花,也謝謝你走后還愿意來夢里聽我說說話。
你從冬夜里走來,又消失在漫天飛雪里。
自此,你長眠,我長念,我們一定會再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