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冠是樹的臉。
我們看一個人,往往先看他的臉。看一棵樹,也會先看它的臉。你遠遠地看見一棵樹,實則是它的樹冠,如華蓋,如天蓬,郁郁蔥蔥挺立在天地間。走近了,我們才會再端詳它的干,它的枝,它的葉。
直視一個人,我們往往是盯著他的眼睛??礃湟惨粯?。樹有眼睛嗎?有。如果它開花,花就是它的眼睛;如果它結(jié)果,果就是它的眼睛;若它既不開花,也不掛果,那么葉子就是它的眼睛。一棵樹有多少片葉子,就有多少只眼睛,每一只都綠油油、水汪汪的。用這么多眼睛看世界,樹不會散光嗎?它看著從樹下走過的我們,不凌亂嗎?事實上,樹能從不同的角度看一切,所以不散光,不凌亂。
樹冠這張臉,也與我們?nèi)四樢粯?,飽?jīng)滄桑。
每天,微風吹拂它,大風撕扯它,狂風蹂躪它,樹讓我們看見風的存在。風就潛伏在樹的四周,可樹冠不怕,反倒是一直無風,樹會感到寂寞。豈止不怕風,樹大了還招風呢!它派出最邊緣的一片樹葉,向風招手——你放馬過來啊!風就過來了,獵獵作響。風來的時候,你看到的樹葉,就像鼓掌的手,一片拍著一片,熱烈,無序,響作一團。大風之后,滿地的落葉都是風的戰(zhàn)利品。樹冠變得疏朗了,露出了黑魆魆細小的枝條,像一張老臉上密布的皺紋。但樹不在乎,它很快就能長出更多的葉子,繼續(xù)迎接八面來風。
雨是樹冠喜歡的客人,它總是帶著禮物來給樹以滋潤。但雨極具個性,想來就來,說走就走,常做不速之客。有時候是毛毛雨,溫順得不得了;有時候又借著風的威,“噼里啪啦”地打樹冠的臉。樹冠全由著它,并且還會在雨過之后的每一片葉子上,留下幾滴雨,不時漏下來,表達對雨的念想。
陽光算得上樹冠的兄弟,有手足情意。但它似乎總是無能為力,需要它的時候,軟綿綿蒼白無力;偏偏已經(jīng)熱成狗時卻張揚似火。我們在樹蔭下納涼的時候,不會想到,頭頂上的樹冠會芒刺在背。它如一個悶頭發(fā)著高燒的人,體內(nèi)的綠汁被烤干了,葉子打了蔫,蜷縮著落下來……所以你看,樹冠經(jīng)風歷雨遭日曬,怎能不滄桑呢?
但這并非樹冠的一生,以及它所歷經(jīng)的所有苦難。
我在新西蘭的西海岸,看到過一片樹林,所有的樹冠都倒向東北側(cè),遠遠看去,如一群埋伏在那里待令沖鋒的士兵。以我的認知,一棵樹的樹冠,南側(cè)向陽的枝葉應該更茂盛,何以這片樹林的葉子反而都集中在東北側(cè)?當?shù)氐呐笥迅嬖V我,這里常年只刮西南風,沒有東風、北風。風從海上來,呼呼地爬上岸,一路向東北狂奔,所遇之物,無不向東北而臥,以躲避風的鋒芒。就像我們逆風時會倒著行走,做出弓狀。大風之后,那些一次次被大風碾壓的樹冠,卻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每當它們想站直時,緊隨而至的西南風會再次將它們的頭顱扳向東北,連回望一眼都成為奢望。
樹冠并不懼風,即使風一次次試圖折斷它,甚至將它連根拔起。但種樹的人會擔著心。我所在的杭州,每年夏季都會經(jīng)歷一兩次臺風,每次有臺風過境,人們都如臨大敵——緊閉門窗,摘下招牌,很多樹都支起了鋼管。人民路上的幾百棵梧桐樹,更是成了人們焦慮的焦點。于是,人們想了一個簡單有效卻極其殘酷的辦法,就是在臺風到來之前,先將梧桐樹巨大的樹冠,用電鋸鋸斷。臺風穿城而過,掠過這條路時,大為驚訝和失望。它看見人民路上的梧桐樹們,都只剩下粗大的樹干,迎風而立。臺風過后,我走在人民路上,夏日的驕陽直瀉而下,曬得人頭皮冒油,抬頭看時,光禿禿的梧桐樹已冒出新的嫩芽。
我們小區(qū)門口有一棵樹齡上百年的香樟樹,樹冠如華蓋。每次遠遠看到它,就知道那是我們的小區(qū),知道就要到家了。就像小時候生活在農(nóng)村,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樹,也是我們村的標識一樣。小區(qū)里的孩子們都喜歡在香樟樹下玩耍,一些年長的人們也喜歡在樹下納涼閑聊。道路拓展時,香樟樹被移植到了小區(qū)里的一個角落,樹冠整個被鋸掉了。幸運的是它活過來了,第二年春天如期冒出新芽。如今3年多過去了,每當我在小區(qū)散步,看到它就像看到我鄉(xiāng)下老爹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一樣。
我期待它再次華蓋如蔭,庇護我們這些住在它身邊的人們。
名師點評
本文題材新穎,內(nèi)容豐富,生動形象。作者先概括描寫了樹冠的外形特點,以及它經(jīng)風歷雨遭日曬的生命歷程,隨后描寫了新西蘭西海岸的風吹樹、杭州經(jīng)歷臺風的法國梧桐以及小區(qū)的香樟樹,無論是生命形態(tài)奇異的樹,還是普通的樹,樹冠都庇護了住在它身邊的人們,贊美了樹冠的堅韌和頑強,表達了作者對樹冠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