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個名字叫丹的年輕人,居住在地球上一個古老的部落,這個部落神秘而又美麗?,F(xiàn)在,回想起發(fā)生在我身邊的那一幕幕部落之間爭奪資源的戰(zhàn)爭場景,確乎令人不寒而栗。這個星球上的大部分戰(zhàn)爭都是因為缺乏溝通、彼此誤會所引發(fā)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一個女人——沖冠一怒為紅顏嘛。這次我所經(jīng)歷的戰(zhàn)爭,那驚駭莫名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我是僥幸死里逃生的,那情形簡直猶如一場噩夢,久久揮之不去。
記得,我在這個古老部落的震湖海子里捕撈到一條全身五顏六色,好像還長著一雙能夠飛翔的翅膀的大彩鯽的那個日落西山的黃昏,欣喜萬分的我,抱著大彩鯽飛奔在村巷里。我感到大地在上下起伏旋轉,這使我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幻覺,就像進入了一條陌生的時空隧道,頭發(fā)被無形的風吹著向后獵獵飄蕩,腳猶如踩在天空中一樣。我常常為自己的部落在地球上的哪個位置而糾結。但每年,我們都會經(jīng)歷春夏秋冬四個鮮明的季節(jié),這令人欣慰和滿意。
就在這當兒,天空中突然黑云滾滾、飛沙走石,天象有些異常,大白天一下子像要進入黑夜了。那一刻,我尚未從捉到大彩鯽的亢奮中走出來,然而我們部落跟毗鄰的部落之間卻發(fā)生了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在此之前,部落之間因為爭奪人畜飲用的水源,爭搶震湖海子里的彩鯽,已有過諸多的摩擦了。
那天晚上,我把長著翅膀的大彩鯽放進我家的大水缸里,那條魚因為被限制了自由,便上躥下跳,把水缸里的水弄得翻江倒海一般。我沒有理會這些,徑自轉身走開了。
夜里,我夢見自己捕捉的那條大彩鯽竟然展開晶瑩剔透的翅膀,尾巴吧啦吧啦地甩動著飛到天上去了,一會兒便消失在蒼茫的宇宙里。
第二天,我翻身從炕上爬起來,直奔水缸俯身察看,竟然發(fā)現(xiàn)那長著翅膀的彩鯽真的不知所終,一缸靜止不動的水映出我朦朧模糊的黑臉龐。我心有不甘,把手臂探進水缸來回攪動,看那狡猾的魚兒是否潛伏在水底,以至后來我把水缸里的水全部舀了出來,還是連彩鯽的一瓣魚鱗也沒發(fā)現(xiàn)。我問家人有沒有見到我捕撈的那條長翅膀的彩鯽,他們都說不曾見過。
一時,我擔心自己會得罪震湖海子里神圣的彩鯽精而惹出亂子,或殃及整個村落里的人。我總覺得部落里將要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
我們這個地球上的小角落,在很久很久以前發(fā)生過一場大地震,給部落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浩劫。震后,許多高山被夷為平地,平地又隆為山峰,兩山相夾的峽谷間便悄然出現(xiàn)了許多湖泊,這里的人把這種湖泊叫海子。一年后,人們發(fā)現(xiàn)震湖海子里竟生長出一種十分罕見的七彩鯽魚,色彩瑰麗,堪稱一絕。此魚可獻顯貴作為賞玩之物,也可作為人們的美食——其味美不可言,幾乎勝過所有的山珍海味,因此吸引周邊各個部落里的人來這里爭相捕撈。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彩鯽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少了。
在我的彩鯽不翼而飛后不久,我們部落有戶人家的一頭公牛不見了,后來卻在河對面山上的另一個部落里找到。我們兩個部落中間相隔一條地震形成的小河,半個世紀以來,河水一直安靜地流淌著。這頭公牛之所以離開我們的部落跑到另外的部落里去,是因為它喜歡上了那個部落里的一頭母牛,打算去那里敞開心扉談一場戀愛。于是,公牛和母牛就這樣糾纏不清了。男主人找到自家的公牛,鞭桿相加,把兩頭牛硬生生分開,趕著自家的公牛急急地往回走,但在經(jīng)過一道山梁時,這頭健碩的公牛的蹄子突然向下一陷,它一個跟頭栽倒在地。男主人仔細一瞧,發(fā)現(xiàn)自家的牛竟然踩出了一個簸箕大的洞,導致它的半個身子跌入洞中。他頓時大驚失色,趕緊死命拽著牛尾巴,企圖將它從陷坑里拽出來。公牛雖然爬出來了,但那個陷坑的洞口又塌陷了一片,顯出一條地道來。誰也不曾想到,這個部落里竟然還有這樣一處秘密的地方,但是此刻它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這讓隱私被發(fā)現(xiàn)、秘密被窺探的對方部落里的人大為光火,他們開始對這個莽撞的男人實施報復,責問他究竟是誰派來刺探他們部落的秘密的。對方的人越聚越多,把這個趕牛的男人團團圍住,不讓他走。有過路客看見了,便給我們捎來了口信。我們部落立即派去了一大群人,跟對方的人理論起來。雙方爭得面紅耳赤,彼此都不肯讓步,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干仗了。有人說,要怪就怪數(shù)天前下過的那一場大暴雨,因為許多地方都被雨水泡軟了,這頭體格健壯的公牛才一蹄子下去,惹出這么大的亂子來。其實,有許多事情是不能怨天尤人的,彼此好好商量,何必大動干戈呢?也許,雙方都大度一點,和和氣氣商量一番,就沒有什么事情了。但對方部落的人就像是吃了槍藥,滿嘴噴火、不依不饒,堅持認為是我們的人有意找碴、蓄意為之?;蛘?,地道對于對方部落而言,可能真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外界從來都不知道他們竟偷偷地挖了幾十年地道。這讓我們部落的人很難接受,因為雙方所站的角度、立場不同,格局不同,認知不同,對待事物的方式就不同。我們部落里有個閱歷深的老人說,出現(xiàn)這樣傷及和平的事情,能溝通化解就化解掉算了,不然會釀成大禍,甚至發(fā)展成為戰(zhàn)爭也未可知。
地道的秘密公開后,引起許多議論,我們部落的人也有各種質(zhì)疑、猜測:他們的那個地道是用來干什么的?干嗎要那么緊張呢?干嗎耿耿于懷揪住我們不放?莫不是挖洞存糧,打算來對付我們部落的吧?這樣一想,大家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盡管雙方都盡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但是這件事仍舊在持續(xù)發(fā)酵。
后來,兩個部落的人見面就像仇人似的,都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我們部落里有人傳說,對方部落的人挖了幾十年地道,準備得不善。幾十年前,兩個部落的人因為捕撈彩鯽,爭奪那片生長彩鯽的海子而發(fā)生過械斗。所以,他們挖地道一定是針對我們的,因為一旦打起仗來,地道能攻能守,還可以儲備物資。但是,對方部落的人講,他們挖地道不是針對我們的,更沒什么野心和陰謀,而是防備萬一哪天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那些發(fā)達社會的人丟起炸彈,地道就可以派上用場——既能存儲糧食和水,還可使全部落的人躲開爆炸。
對方部落的解釋合情合理,但世界大戰(zhàn)還沒發(fā)生,我們兩個部落的人卻先鬧騰起來了:在地道被發(fā)現(xiàn)幾天之后,雙方部落的兩個人,因為爭搶震湖海子里的彩鯽再次引發(fā)爭吵,并動手干了一仗。我們的人被對方打得頭破血流,臥床不起。他們害怕我們的人去報復,就組織他們部落的青壯年嚴防死守,還跟另外一個與他們關系要好、距離較遠的部落結成了聯(lián)盟,做著迎戰(zhàn)的準備。
最初,我們想找一個實力強大的中間方給調(diào)解調(diào)解,但未能如愿。慢慢地,我們部落的人失去了耐心,由理智變得憤怒?!芭c其這樣忍耐和一味遷就,還不如跟他們打一仗。”我們部落里有人提議說。
兩個部落的上空都陰云密布。
我們部落的人商討怎樣向對方發(fā)起攻擊,目的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讓他們變老實點。我們部落有一些好戰(zhàn)分子說:“要先下手為強,如果我們再不動手,他們偷襲我們的話,到時節(jié)我們怎么遭殃的都不知道?!薄叭绻麄兇蛭覀?,我們就要以牙還牙,打回去?!?/p>
議事的那天,我也在人群中。說實話,我是反對用野蠻的手段來解決矛盾的,但他們不會聽我的。他們認為,討伐對方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只有這樣,才能給對方最痛心的打擊和教訓,才能讓我們的內(nèi)心感到舒展和平衡?!?/p>
于是,我們部落那些受到蠱惑和煽動的男人聚在了一起,大家群情激憤,紛紛摩拳擦掌、高呼勝利,說一定要打敗對方。
二
又過了七天,我們部落的首領下令,每家每戶都要派人參加戰(zhàn)斗。大家集結后,要駐扎在震河岸邊的一座破磚瓦窯里。也有個別不想去的人。為了分配公允,部落首領提出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當然,在我們部落,大多數(shù)人家是籌集不到支持打仗的資金的。拿不出錢來,就只好派人去參加了。許多人反倒是歡喜和樂意到那座廢棄的磚瓦窯里去,起碼能混一兩頓白面饃饃和炸油餅吃。有些老實巴交的人覺得,不就是背個鋪蓋卷到磚瓦窯里睡懶覺,抑或玩狼吃娃娃和捉四馬子的游戲嘛!至于打仗的事情,好像距離他們很遙遠。
我們住進磚瓦窯后,幾個后生抬來了一口大胎鍋。他們用白蘿卜把鍋上面的銹跡蹭掉,再重新清洗干凈,開始做菜煮飯了。一群人爭著搶著吃飯就是香,大家嘻嘻哈哈的,都覺得發(fā)現(xiàn)了一個逍遙快活的地方。
磚瓦窯與對方部落相距并不遠,雙方中間隔著一條公路和一條地震形成的小河。我們部落的人仗著人多勢眾,明顯有些驕傲,覺得這么多人會給對方造成絕對的壓迫感。
其實,我們部落的人想得太幼稚了。
對方的人根本不理睬我們。他們叫來山背后聯(lián)盟部落的人做幫手,但總人數(shù)還是比我們的要少一些。讓我們感到壓力的一點是,他們每天都加緊操練,早中晚都練,想方設法提高戰(zhàn)斗力。他們的首領還揚言:“到時候會把狂妄自大的家伙打得落花流水的?!?/p>
這時,我們部落的人相互鼓舞士氣:“我們的人多,他們再怎么訓練也沒用,好漢難敵四手,他們是在拿雞蛋碰石頭?!贝蠹叶伎旎畹匦α?。
我們這邊警惕性不高,大家都在磚瓦窯里睡大覺。但是,對方卻密切注視著我們的動向,準備隨時對我們發(fā)起雷霆一擊。
雙方就這樣隔河對峙,小河里的水依然靜悄悄地流著,但是它的寧靜祥和很快就要被這些自視甚高的人類打破了。
在雙方僵持的那一段時間里,日子似乎過得相當慢。
后來的事實證明,事態(tài)并沒有依照我們預計的那樣發(fā)展。對方不但沒有因為我們?nèi)硕喽鼬B獸散,還揚言一定要打敗我們這幫烏合之眾和虛腫浮夸的龐然大物。
由于雙方相持了幾個星期,彼此的忍耐都到達了極限,所以平靜總歸是要被其中一方打破的。我們部落的人提出來,先佯攻一下對方,將那些天天操練、口出狂言要消滅我們的人驅散算了。我們部落里有幾個武林高手,傳說能夠騰云駕霧、飛檐走壁。據(jù)說,有天晚上,這幾個高手趁著夜色到對方部落的戰(zhàn)壕里偵察了一番,回來告訴大家:“我們潛入敵人的部落后,發(fā)現(xiàn)對方在戰(zhàn)壕里睡大覺呢。要是我們乘其不備,發(fā)起突然襲擊,打敗他們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蔽覀兊氖最I用巴掌做了個翻轉的動作,意思是: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接著,首領又說:“但那些人,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老的老,小的小,小的還沒成人,用白布縫的炒面口袋掛在胸前,大部分還都是些沒長實切的碎娃娃。干脆我們佯裝攻山,嚇唬嚇唬他們,他們自然就沒那么囂張了?!?/p>
“對,嚇跑他們算了!”大家附和著。
“只要他們別在山上集結威脅咱們,咱們就不找他們的麻煩了,戰(zhàn)爭可以隨時取消?!贝蠹叶歼@樣說。
“都是鄰居嘛,何況都是一個根。”同情者還是占了絕大多數(shù)?!叭祟愂峭粋€祖先!”有人說。畢竟對方部落里的許多男人娶了我們部落一些人家的姑娘做了妻子,抑或是對方部落的人把女兒嫁給了我們部落的男人。說白了,雙方都互有往來、沾親帶故的,如果不是鬧得關系緊張,大家還是不愿意撕破臉皮的。和平相處不好嗎?人生短短幾十年,斗來斗去,打打殺殺,你打我,我打你,冤冤相報何時了?
可是,我們部落那些仇視對方的人卻顯出偏執(zhí)狂的一面來,堅決反對那些同情者:“你們這些人呀,怎么能這么個立場?同情敵人就是對自己殘酷無情,這是很危險的,遲早要吃虧?!?/p>
這樣一來,大家又都覺得在這么緊要的關頭,自己可不能失了原則,以免鑄成大錯,犯下罪行,淪落為叛徒,到時候被檢舉揭發(fā)出來,失去生存的權利是一定的。于是,大家又紛紛同意攻打敵人,給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對方部落的人一點顏色瞧瞧,讓他們知道我們這個古老的部落是神圣不可冒犯的,讓他們時刻分清大小王,明白誰才是永遠不可戰(zhàn)勝的。
經(jīng)過一番醞釀,我們準備就緒后——主要是憑借人多——在那個先前擔任過偵察任務的老首領的率領下開始了行動。
那是一個盛夏的上午,天陰著,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我們部落這位力大無窮的老首領,親自率領大家進攻,這猶如給我們吃了一顆定心丸。大家都信心滿滿的,期待勝利后大辦宴席,熱烈慶祝一番。老首領給大家部署了任務之后,便命令開始攻山,他自己則帶了三個手腳麻利的警衛(wèi)人員從后山繞了上去,準備到山頂上找個制高點督戰(zhàn),讓大家對敵人實施夾擊,只在側翼留一個口子供吃了敗仗的敵人逃跑。
十點多鐘,我們向對方發(fā)起了試攻。因為沒什么像樣的武器,大家就手拿刀矛、斧頭和棍棒進行沖鋒。我們從河中蹚過,原本寧靜流淌的河水被大家踩踏得渾濁不堪,面目猙獰地翻騰著。
記得小時候,我們在這條河里摸過狗魚,兩岸的馬蓮花和牛蒡草瘋長著,馬蓮開出藍紫色的小花,牛蒡有紫紅色的帶著刺球的花苞。我們兩個部落里的孩子一起在河里玩耍、嬉戲,撿拾河谷中好看的花石頭。石頭上有山有水,有花草樹木,讓人賞心悅目。舉目眺望,流水叮咚,天藍云白,鳥雀翩躚,啁啾聲不絕于耳。它們相諧相趣,裝點著這美麗動人的山谷。一到傍晚,蛙鳴聲響起,此起彼伏,就像古老祥和的音樂。對方部落的孩子覺得這空谷蟲鳴鳥叫的聲音十分好聽,我們部落里的孩子也覺得大自然播放的音樂太美了。天地自然,日光月華,對兩個部落的人不偏不倚、一視同仁。它們從不分膚色、語言和界碑,也從不求名利和回報地獻給人類恬靜和美好,留給大家童話般的記憶。
這時,天上斷斷續(xù)續(xù)飄起了雨。
那些似乎具有先見之明的人,竟然穿上了早已準備好的牛毛雨披。
老首領也披上了警衛(wèi)人員遞過來的牛毛雨披。他已經(jīng)是個老人了,胡須比山羊毛還要稍長一些,上面滴滴答答不斷線地滴著水珠。
雨漸漸大了。
不久,大雨便滿天潑灑起來。
我們部落的人十人一組,冒著綿密的大雨,兵分三路—一左右兩路從兩翼形成包抄和夾擊之勢,向山上推進;中間一路從正面發(fā)起佯攻。因是佯攻,所以推進顯得緩慢,甚至有人心不在焉,首領也斷然認為,只要嚇唬嚇唬對方,目的即可以實現(xiàn)。因而,他囑咐大家:“一定要給對方部落的人留有逃跑的時間和通道?!?/p>
因為天上下著大雨,加之道路泥濘,正面進攻的人變得更加小心翼翼地、探索式地前行。人們推推搡搡,緩緩地向前走著。
那些老實的人都無精打采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記得出發(fā)前,家人商量讓我去頂個人數(shù)算了。媽媽對我有些放心不下,一邊給我裝干糧,一邊望著我的眼睛說:“娃娃,我們一起祈禱吧,祈禱你平安歸來。”
我聽著媽媽的話,心里突然感覺有說不清的凄涼。
媽媽把我送到門口的土道上時,又交代了幾句什么。但我當時心不在焉,一句也沒有聽清,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這樣,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跟著部落里的人來到了戰(zhàn)場上。
走向戰(zhàn)場,進入河谷,我懵懵懂懂地看見我們部落的人差不多是一樣的打扮:頭戴暗色的帽子,手提長把子斧頭或長矛。另有人拿的是自制火槍,腰間還插著一把纏著破布索索子的匕首。還有的人身背大刀??瓷先?,我們似乎又回到了遠古時代。
整個山谷,遠遠看去十分怪異。
我聽身旁的一些人相互說著私密話,就暗暗靠到他們跟前聽個仔細。原來,他們是給自己親近的人傳遞金貴的經(jīng)驗:“打仗的時節(jié),千萬別沖在最前面,沖在最前面容易被打中;掉在最后面也不行,在最后面會被迂回包抄上來的敵人活活打死,還有可能被咱們的‘催死官’收拾。實際上,夾在中間是最保險的?!?/p>
我心里想:他們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我該怎么辦?是沖到前頭去,還是跟在后面,或是夾在中間呢?我不知道,心里一陣茫然。
又走了幾步,我覺得昏昏沉沉的,有些說不清的沮喪感襲上心頭。我在心里問自己:你動搖了嗎?
我在心里回答:我不喜歡這種解決矛盾的方式。大家彼此有多大的仇恨?。窟@世上的太陽和空氣,大家一起享用不好嗎?但我知道,兩個部落在土地主權問題、資源問題,以及生活細節(jié)等方面都互有異議,非爭個高低和一二三出來不可。
事實上,我們部落的很多人都動搖了。
我聽著他們的話,心里暗暗產(chǎn)生了疑慮,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向前面看了一眼:前面的人一層一層,被后面的人簇擁、推搡著前行。前面的人緩緩跨過公路,順著麥田旁邊的土道朝對方部落包圍了上去。等大家陸續(xù)蹚過那條清澈、明凈而祥和的小河時,我又一次想起老人講的這里曾遭逢的那場慘不忍睹的大地震:無數(shù)人死于非命。震后,這里出現(xiàn)了一條大河。半個世紀前,這條河還十分深,兩岸生長著茂密的水草和樹木。那時,河里的魚像羊羔子一樣大。但是,眼下這河里的水完全變淺了,植被被嚴重破壞。貪婪成性的人類使昔日河谷的輝煌一去不復返。
突然,我聽到這條象征和平的河道的水流聲中傳來了嗚咽聲。幾尾小狗魚和渾身烏黑的小蝌蚪驚恐萬狀地在水下亂竄。
我抬起頭向前面望了望,那蕭瑟的、涼意纏綿的帽子像雪一樣在我面前飄飛。我又情不自禁地向身后瞟了一眼,后面也是那么多飄蕩的頭顱,像水一樣向我漫過來。
后面的人不斷催促我們趕快前進,并責備和大罵:“這些驢,為什么走得這么慢???”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一會兒回頭,一會兒回頭,啥意思???敵人在前面,在山上呢,又不在身后面,你老是回頭干什么呀?傻瓜!”一個穿著棉襖、嘴上蒙著一片臟白布,擔心對方把他認下的中年男人說。
盡管是夏天,但很多人穿的都是棉襖,說這樣可以避免被火槍的鐵砂洞穿身體。
前面的隊伍已經(jīng)和敵人接上了火,打起來了。
正在這時候,我們隊伍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上??!”
緊接著,我前后左右的人都跟上喊了起來。頓時,喊聲大舉,震耳欲聾。
我側耳傾聽,對方好像也在呼喊,滿山遍野傳來此起彼伏的喊殺聲。
剛開始,我是跟上大家默默前進,神經(jīng)繃緊了,可是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上??!”之后,有那么一刻,我的心里竟然不那么壓抑了,好像囚禁在心里的一頭野獸被頓然釋放了出來。
我手里只拿著一把趕牛的鞭桿。記得我因走得情急,家里也沒什么像樣的武器,就只提上吆牛鞭桿跟來了。一路上,也沒有人說我的武器好不好,也許大家都知道我是頂人數(shù)來的,況且誰還顧得上別人呢。我被卷在這些人中間,一會兒過河,一會兒爬山,走來走去的,也不知道路怎么走。
進攻的時候,人們發(fā)出的喊聲一波蓋過一波,整個山谷都傳出詫異的回音。
突然,我看見我的遠房姑舅爸被人群席卷著擠到我這邊來了,也可能他是想臨陣脫逃吧,看上去樣子鬼鬼祟祟的。
姑舅爸的臉上再也看不見昔日的笑容,更看不見他平時那種仰著脖子嘿嘿地笑著的樂趣勁兒了,只看見他滿臉的嚴肅和恐怖。他看了看我手里的鞭桿,淡淡地苦笑一下,貼到我跟前悄悄說:“娃娃,打仗不拿武器,就像吃油香不拿手絹。你看看你,出門時該把那劈柴的小斧頭也掂上一個!”責怪之余,他便向側面慢慢地轉過去,也不管我了。
可是走了一截,我發(fā)現(xiàn)姑舅爸又折了回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又要返回來。他走到我跟前,把我手里的鞭桿拿過去扔了,給了我他那把月牙斧頭,說:“拿上,娃娃,敵人可不會可憐你。你有了這個,抵擋一下還是可以的。”他添上說,“你瞧,我還有一桿打不響的火槍呢,到時節(jié)可以嚇唬嚇唬他們。他們遠遠地看見我有一桿槍,就會說,‘你瞧,那人還有一桿槍呢’,可能就不敢靠過來了!”他有些自得地說。
我看見姑舅爸漸漸走遠了,在我視線中越來越模糊,最后消失在混亂的頭顱中間,看不見了。
我扛起姑舅爸給我的月牙斧頭,感覺有些沉,但我還是狠勁艱難地扛著,繼續(xù)跟在人們身后向前走著。這時候,我看見我們部落的許多人已經(jīng)順著山谷悄悄地離開了陣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我們部落的人在逐漸減少,隊伍變得稀稀拉拉的,我感到更加茫然了。我也停下來,不禁看了一眼從側面遠去的人們,他們一個個都是怕死鬼。
對方部落選拔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他們訓練有素,個個冷血無情。在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中,他們并沒有如我們所預料的那樣潰退,而是埋伏在戰(zhàn)壕里,如豹子盯著獵物一樣死死地盯著我們。當我們的隊伍變成一盤散沙、破綻百出時,對方已經(jīng)下定了收拾我們的決心。
因為下起了瓢潑大雨,火藥受潮,火槍大多都打不響。
我們部落的首領帶著身邊的幾個人,從左翼繞到對方后面進攻。他自詡是一名神槍手。但是,誰能想到,正當關鍵時刻,首領的火槍竟卡了殼,無論如何都打不響。老首領出事了。這是對方對我們發(fā)起的斬首行動??!那幾個跟隨首領的人顧不得許多,立即跑得沒影了。
我們部落的人都停下來在原地發(fā)呆。不知哪個膽小鬼突然喊了一嗓子:“快跑哇,咱們的首領被打死嘍!”
這一嗓子,就像一個人的元氣散了。須臾間,大家回轉身子四散奔逃。大多數(shù)人是朝著山下麥田的方向逃跑的,因為跑進麥田可以稍稍隱住身子,興許能逃脫敵人的追趕。
我在一座山梁上遠遠望見:山上面的人追趕著山下面的人,好比一個羊把式趕著一群羔羊。我們部落的人幾乎都快把腸子跑斷了。
有些人鞋子陷在泥里,顧不得撿拾,只管光著腳片子飛奔,頭發(fā)跑得根根豎立起來,就像魂兒丟了似的。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嗓子眼兒里幾乎冒起了黑煙,鞋子也丟了,褲子也扯破了,腳上還流著血——不知道是被什么東西劃破了。不幸的是,我只顧低頭跑,竟然暈頭轉向,把路弄錯了,差點跑進對方的隊伍里。我蠢頭蠢腦的樣子,惹得對方的人發(fā)出一片譏笑聲。
我聽到身后有人追我,便向那條小河的對面飛奔。小河里的水被我和其他逃跑的人踩得飛濺起一人多高。
身后追我的人越來越近,我?guī)缀跄苈牭剿炖锇l(fā)出的可怕的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我的腦海里一片空白,想著對方的武器馬上就夠著我的后腦勺了,心里那個絕望,魂魄就像一縷煙一樣飄出來又飄回去,腿子軟得就像吃了一口倒牙的酸菜似的。
后來,我把所有的勁兒都使在腿子上,于是身后那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一會兒仿佛在我耳邊,一會兒又漸漸地有些模糊。每當那喘息聲迫近和清晰起來的時候,我就覺得我的腦子像被抽空了氧氣,神經(jīng)就快要斷了,心肺幾乎要炸裂開來,心里禱告著:啊,是否我的命就要盡了?可當身后的喘息聲開始有些遠起來時,我又覺得希望一點一點地回來了。
此刻,我手里的斧頭反而成了逃命的包袱?!叭ニ锏膽?zhàn)爭,我也不管了?!蔽乙矊W別人將斧頭順手丟了。
應當說,扔掉斧頭之后,我跑起來一下子輕松了。沒想到,原來我自認為很有用的、可以保護我的東西,竟然是最大的累贅。
我稀里糊涂地跑到山下,一頭跌倒在一片麥子田里。讓我奇怪的是,到處都傾盆大雨,唯獨這片麥田下紅日炎炎。我抬頭看了一下天空,想著也許命不該絕。麥田的上空千千凈凈的,一絲烏云也沒有。
這時,我發(fā)現(xiàn)前面藏著兩個帶月牙斧頭的人。我驚得腦子里又是一片黑暗,正想趁人沒發(fā)現(xiàn)趕緊溜掉,可是那兩個人已經(jīng)看見了我。他們向我猛撲過來。那個年長的花白胡須的老者追上我,對著我的腦袋舉起了斧頭,十分嚴厲地質(zhì)問我:“口令?”
我想起來了,竟脫口而出:“拿命的天仙!”
這時,一個我認識的人——我們部落六豹子的兒子牛蛋蛋趕了過來,擋住那個人說“這是咱們部落里的人,這個娃娃與我是鄰居,我認識他的?!?/p>
這時我才知道,這兩個駐守在麥田里的人,原來是從另一個部落趕來支援我們的,怪不得我以前沒見過他們。他們對我們的援助有如雪中送炭。他們之所以幫助我們,是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擔心有一天也會被消滅。
那個腮幫子沒有一錢肉、牙床干巴巴的老者,即那個剛才差點把我當作敵人干掉的人,突然非常嚴肅和怪聲拉氣地笑了一下,說:“你個碎狗日的,幸虧答上了口令;要是答不上來,或答得慢一點點的話,我就一斧頭下去,我就真成了拿走你命的天仙了。”他比畫著說,“你看,我就這么一斧頭下去,就能把你劈開!”他一斧頭砍向一個麥穗子,麥穗頭兒就像一只生了翅膀的螞蚱一樣,在天空飛翔著,劃過一道亮光,飛向遠處的麥子叢中不見了。
唉,我剛剛逃跑時,出了一身熱汗,現(xiàn)在又驚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難怪敵我雙方都變得如此可怕。
我歇息了片刻,等到呼吸恢復正常時,才感覺內(nèi)心一片難言的孤獨凄涼。這刻骨銘心的感覺,讓我不由得再次憐憫起自己來。剛才的一番經(jīng)歷,幾乎把我的心肺、苦膽都驚嚇出來了。
是啊,好在我把口令答上來了。
我突然喜極而悲,難過得差點哭起來。
那兩個人讓我爬起來,趕快加入他們,好在麥田里阻擊敵人的進攻。
我爬起來,加入這些人的行列里。我從來沒有摸過火槍,不知道如何使用,所以他們主要是讓我給火槍裝火藥和鐵砂。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身不由己,只能聽他們的了。我抬頭看見我們部落那些幸存下來的人,一個個全都糊成了泥蛋蛋。那些被打死的人無聲地躺在地上。我的心里不禁又難過起來了。
遠處,大雨依舊似瓢潑。
山下的麥子已經(jīng)長得約半人深了,但還沒有黃。這是一小片可以得到小河灌溉的麥田。我們部落還有一部分人埋伏在這片麥子地里,大家把意見商量一致了,說是都不許跑,要死就死到一搭。牛蛋蛋對自己的幾個侄子說:“娃娃,不能跑,如果能把敵人打回去,我們還有可能活下來!”
他的兩個侄子應承說:“二大(‘二叔’的意思),我們都站在你跟前,我們絕不會丟下你逃跑的,要死就和你死在一搭!”
牛蛋蛋有腎炎,臉龐泛紫,渾身有些虛腫。他的嘴唇發(fā)青,現(xiàn)在變得干裂了,不時就要用舌頭潤一潤嘴皮,但是他越是用舌頭舔嘴唇,嘴皮就越是干裂得厲害。
幸虧這里的火藥沒有被雨水淋濕,火槍基本上還都能夠打響。
于是,我聽見了我們部落的人打火槍的聲音,似乎很有規(guī)律地嗚叫著。多么好的火槍?。屄暳钊丝謶郑瑫r又讓我感到安全。槍聲時而凝重,時而清脆。
對方部落的人就像野人那樣喊叫著沖過來。被我們打退后,他們安靜下來,停止了攻擊。
“這種沒聲了的樣子,最叫人頭疼,”牛蛋蛋說道,“對咱們而言,這是不好的兆頭?!?/p>
那個腮幫子干枯的老漢提著長把子斧頭走到我們跟前說:“你們?nèi)绻牪灰娐曇袅?,那就得注意了,注意人家突然偷襲?!?/p>
我們都點點頭。
這時,麥田的那一頭開始刷啦啦響起來了,大家便看準了方向開槍?;饦尷飮娚涑龅匿撝楹丸F砂,打在麥穗子上發(fā)出怪異的聲響。如果人不睜開眼睛看,只拿耳朵聽,就像麥子的空隙里飛來了不計其數(shù)的蜜蜂或者蝗蟲。麥子的腰桿一次次彎下又頑強地直起來,有些麥子稈給土槍打斷了,再也抬不起頭來。
牛蛋蛋看見周圍的麥田被踐踏和毀壞得一塌糊涂,心疼地說:“這是誰家的麥子呀?造孽呀,今年就這么白種了一場?!彼贿呑匝宰哉Z,一邊難過地搖頭,又接上說,“你們看,讓咱們給盤(碾)了場了!”
有人說:“命都保不住了,誰還會管這些呢!”
這時,牛蛋蛋突然眉頭皺了皺,吩咐侄子趕緊給他裝彈藥。
我們已經(jīng)打退了敵人的多次偷襲和進攻,火槍的槍管都打紅了,燙得手有些拿不住。硝煙刺得人眼睛干巴巴地疼,火藥和硫黃味兒直沖鼻腔,嗆得人氣都上不來。
突然,牛蛋蛋身邊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我們都驚呆了,愣怔了一下,回頭一看,只見牛蛋蛋的侄子手上鮮血如注。原來是自制的火槍槍管質(zhì)量不行,爆炸了,把那娃娃的一根手指炸掉了,他跌到麥子叢中去了。
牛蛋蛋凄惶地跟那娃娃說:“娃娃,你趕快找找看,看指頭掉到哪搭了?找到了,給安上去,綁住就長好了。”
大家都趕緊幫忙找手指頭,找了半天,卻沒有找見。
我心里五味雜陳,特別難過。
娃娃見手指頭找不見了,大聲哭開了:“二大呀,我的手指頭沒有了,我以后咋辦哩?”
牛蛋蛋也哭起來,說:“我的娃娃,你不要難過,有些人今兒把命都丟到這搭了,還不要說你的手指頭了。你沒手指頭了,以后二大養(yǎng)活你?!?/p>
那個腮幫子干枯的老漢,不知道被鉤動了哪根神經(jīng),也哭了起來。他一面大聲哭泣,一面奮力填著彈藥。
我想讓天趕緊黑,好趁著夜晚撤離??墒钦嬉恢勒l的火槍把麥子打著了,風又向我們這邊吹,風掀動火苗,助了火力,一時火勢洶涌。
那老漢的侄子眼尖,身手也麻利,他跳起一人多高,冒著煙突出了大火,飛奔而去。
我們先前躲藏在麥田里的優(yōu)勢,頓時蕩然無存。這真是荒唐極了。
那老漢說:“快,我來掩護,你們趕快走。”他的話剛說完,全身已起了大火。
我們轉身沒命地奔逃,片刻間,那老漢已經(jīng)燃得像個火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三
記住了,我就是那個名字叫丹的年輕娃娃,我經(jīng)歷的這些,許多人都沒有經(jīng)歷過。當我離開麥田跑遠的時候,身邊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了。遠處那片麥田依舊黑煙火揚的。于是,我孤孤單單、漫無目的地沿著一條山溝行走,撿了兩顆輕重適宜的驢腰子石頭當作防身武器,把它們裝在衣服口袋里。我走了一會兒,又奔跑了一陣,約莫距離戰(zhàn)場遠了,才放慢腳步繼續(xù)向前走。我聽見身邊的草葉在微風中摩擦出悲涼的聲音。
我記得,第一次在部落里接受啟蒙老師的教育時,那位善良、慈祥而睿智的老頭講道:“當一個人學會愛別人,有了悲憫心,他的精神世界是崇高的;當別人虧欠了你,你依然不生妒恨,那你就是一個有愛的人,有愛的人靈魂是帶著光亮的。”
經(jīng)歷了這一場戰(zhàn)爭,我才有些明白啟蒙老師的話了。其實,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們都是怨恨傷害了我們的那些人的。
人類和動物的區(qū)別究竟在哪里呢?也許,對一條狗而言,沒有什么比在一種本能的憤怒驅使下,用牙齒深深咬住對方更令它感到愉快的了。
此時,殘陽如血。我往家的方向繼續(xù)走著。雨過天晴后的大柳樹變得蒼翠欲滴。
天更黑的時候,我們部落里幸存的人陸續(xù)回到了震河的這邊,回到我們的領地里了。
我也回到了我們的部落。在經(jīng)過猶如上蒼灑下的一滴眼淚似的震湖海子時,我聽見有靈性的彩鯽躍出水面,潑刺刺的迷人的響動震蕩著我的心臟。啊,美麗的彩鯽,它就像上蒼丟進這片水域里試探人性的耀眼奪目的寶石,有些人為之歡喜,有些人卻為之悲傷和殞命。
當穿過部落里的草屋巷子的時候,我聽見遠房姑舅爸的家人在濁啞地哭泣。我的心里越來越重。后來,我看見部落議事的禮堂旁邊聚集著一大群人,這些人圍著一個受傷逃回來后,由于失血過多而死去的人。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近看了一眼,果然就是我的姑舅爸——那個心地善良的人,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像他了。他以前笑的時候,總是嘿嘿地無比風趣、幽默快活。然而此刻,他已經(jīng)一動也不動了。姑舅爸的嘴角仿佛依舊流淌著一絲淡淡的憂傷般的笑意。
我的胸口有如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
真是萬分難過。我在心里暗暗地問:倘若姑舅爸不把他的武器給我,他能保住自己的命嗎?
我永遠不知道答案。
(了一容,作家,現(xiàn)居寧夏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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