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莊是康門弟子中的后起之秀,其早期尚無聲名,卻是康有為?;适聵I(yè)忠實的追隨者。伍莊早期活動與?;蕰恼位顒酉⑾⑾嚓P,其個人命運亦與保皇會緊密相連,最終躍升為中國民主憲政黨黨魁而名載史冊。伍莊初期在?;蕰幱谶吘壩恢?,隨著登上政治舞臺,深得康氏信賴和賞識。面對有所發(fā)現(xiàn)和遮蔽,結合館藏康梁致伍莊信函等材料,將其置于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之中,討論伍氏早期活動與?;蕰g的關系。
草堂弟子與輿論宣傳
伍莊(1881—1959),字憲子,號夢蝶,廣東順德人。伍莊早年讀書期間,曾拜讀康氏著作如《長興學記》和《桂學答問》等,深受康氏思想之影響。1896年康有為講學于廣州萬木草堂,得康門弟子劉禎麟之介,伍莊“聽康講說,大為感動”??梢娍凳嫌袕姶蟮娜烁聍攘Γ閼强涤袨榈某绨菡?。1897年6月,伍氏再到萬木草堂聽講并著弟子籍。伍氏其別字“憲庵”,草堂弟子多以庵相稱,是康門之標記??涤袨?897年8月后離粵赴滬,戊戌政變失敗后,康有為逋亡海外,隨之萬木草堂于1898年封禁。伍氏跟隨康有為同出一門的簡朝亮在順德簡岸草堂讀書,潛心經(jīng)、史、掌故、性理、辭章之學??涤袨榕c簡朝亮雖同出朱九江之門,交誼甚篤,但性格與學術見解不同,雙方弟子多門戶之見,唯伍憲子能接受而調和之。1900年庚子事件后,簡岸草堂亦被封。雖然伍莊在草堂時期的情況較為模糊,但考察伍莊與萬木草堂的狀況,有助于認識康有為與伍莊師徒之間的關系??涤袨樵缙谡位顒庸嚿蠒?、戊戌政變和庚子勤王,伍氏皆無緣參與。伍氏出身于萬木草堂,無疑是其一生事業(yè)之關鍵。
庚子勤王失敗后,康有為將?;蕰闹匦姆旁诮⒎謺桶l(fā)展商業(yè)、辦理報刊上。在人才方面,徐勤特別重視萬木草堂同門之誼。秉承辦事同門之人的原則,徐勤思考?;蕰慕M織和用人。1904年春季,?;蕰最I等在香港舉行?;蕰泶髸?,其中議題便有開設《商報》。為適應新形勢的發(fā)展和事業(yè)需要,另一方面多名草堂弟子和其子女前往歐美、日本留學,香港捉襟見肘。此形勢之下,1904年奉康有為之命,伍莊幫助徐勤辦香港《商報》,是其實際參加憲政黨活動之開始。伍莊加入了?;蕰?,較晚步入政治舞臺?!渡虉蟆窞橄愀郾;蕰C關報,伍憲子主持筆政,鼓吹君主立憲,與馮自由辦革命派報刊《中國日報》進行筆戰(zhàn)。
1905年是香港《商報》銷量的高峰期,《梁啟超與仲弟書》曰:“《商報》亦大起色,在香港已占第一家之位置矣”。但1906年銷量就急轉直下,徐勤向康有為匯報:“《商報》自岑督去后,從前銷千人份,今僅得五百耳”。1907年9月,《徐勤致康有為書》曰:“港中《商報》有伍憲庵主持,亦可放心”。1909年《商報》瀕臨倒閉,《徐勤致康有為書》曰:“港函云《商報》必倒,庇能救之否?”1911年9月,香港《商報》因受革命風潮之累,終致倒閉。伍憲子主持《商報》筆政達7年,因《商報》紙本難覓,其在其中的角色較難分析。館藏1908年《康有為致商報》電函中,康有為明確指示香港《商報》宣傳袁世凱毒殺光緒的輿論,但《商報》未做響應,康有為因此嚴厲斥責報業(yè)負責人。且康氏抱怨說:“如今袁毒弒,吾令《商報》攻之,尚不肯”??梢姳;蕰炔空姺制?。
1908年,日軍因偷運軍火入粵事敗,引發(fā)廣州民憤,伍氏在香港成立“振興國貨會”,因抵制日貨,惹怒日本,日本領事則向港督施壓,其被拘捕并要求離境。1904年康有為曾被港英政府驅逐出境,直至1908年,其主要政治活動限于美國及墨西哥境內。伍氏則拒絕離境,抗爭并取得自由留居。這是國人在港拒絕離境而得到勝利的首次,伍氏聲名大振。10月,《梁鏢函復廣恒或總匯新報》曰:“伍憲子留別同胞書氣概軒昂,誦此為之擊節(jié)嘆賞,咸謂天下不可無公道,即今日憲子之謂也。港政府野蠻比之星洲尤甚。乃觀憲子可免,則我輩之目的或無大礙”。1909年,康氏作《寄徐君勉伍憲子》詩曰:“憲子純粹精,卓犖起大節(jié)。翠竹上凌勁,青松立凈直。懷抱大慈心,自發(fā)勇猛決??犊﹪鴲u,甘自入獄疾?!奔粗复耸?。康有為贊賞伍莊并表達出期待“后起得英秀,山河可不竭”。
振華風波與日本美洲之行
1908年振華公司發(fā)生嚴重的財務與人事糾紛,“實吾會十年來未有之奇變”,其導致商務敗壞、內部內訌,康有為?;适聵I(yè)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由于“振華事件”不斷蔓延與波及,海外人心盡失,康有為成了主要攻訐對象。伍莊在“國貨運動會”中的表現(xiàn),1909年10月徐勤向康有為舉薦伍氏曰:“憲庵有肝膽,可重托,省港事托之,甚好”,這表明伍氏可堪重用。1909年11月,伍氏以香港憲政會之名致各埠公開信,洋洋灑灑數(shù)萬言,公開替康有為辯白并加以反駁,召令黨內團結?!拔閼椬釉凇渡虉蟆飞峡小恶g廖壽華書》《詰劉作楫哀啟》《萬木草堂同人與劉少銘書》,皆已辨明此事。又有《伍憲子上臬司書》一篇,尤為劉案之清議,同志諸兄皆已見之”。10月后,《澳洲雪梨帝國憲政會致康有為書》曰:“然經(jīng)《商報》及伍憲子公道人持平子等著論辨明是非,有真水落石出,非容蔑捏也”。1910年澳洲保皇會加入這場爭執(zhí),函電亦由伍憲子等起草,力挺康有為?!罢袢A事件”直接導致省港憲政會的人事變動。1909年8月,康有為任命馮紫珊、陳霞為省港憲政會正、副總理。1910年新春賀喜,康有為致信省港憲政會,伍氏在其中的地位應有提升。振華事件爭訟好幾年,伍莊在其中的積極表現(xiàn),進一步加深了康氏對其的信賴。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伍氏應康有為電召,專門赴日本。伍莊日本之行,主要事由:“康氏在日本擬寫《共和政體論》,病不便執(zhí)筆,口授先生寫之”;“與長素、任公同住須磨雙濤園,日談國事,商議政權更迭后康梁的應對策略”。在神戶須磨期間,伍氏輔助康有為撰寫《與黎元洪、黃興、湯化龍書》《救亡論》《共和政體論》等文稿,并保留了諸多手稿。梁啟超是否歸國參政之事,草堂弟子意見分歧。伍氏屬于贊同派,理由為:“帥不親身臨前敵,雖有健卒健將,統(tǒng)帥無人,為有能進取,未有不失敗者也”。1912年,伍氏于神戶寫《雙濤園夜話》詩曰:“局變時遷探實虛,天功人事費乘除。何妨退步留雙馬,能算全盤讓獨車。圣學王猷求一貫,師恩友誼勿分疏。參謀部署書堂里,奇效安邦信有余”。伍氏希望康梁勿分裂,師徒合作為世范。
館藏康有為致伍莊書札言及諸多私事。康氏知曉伍氏準備移家日本而對其勸誡:“一以團聚,一以易照料,甚宜”。康有為通過自身經(jīng)歷,循循善誘勸說伍莊先準備好才能移居日本,“我來東之此,因不通東語,又驟無從請譯人,猶百般不便,隱忍將就,幾生平未經(jīng)之苦,有不可言”。由于康氏在日本生活諸多不便,向伍莊表達了“若事稍定,吾亦欲還居滬港津膠之間”的意愿。1913年初,伍莊生活困苦,康有為寄錢給伍氏解困。《康有為致伍憲子書札》曰:“惟日念弟生計甚困,思有以濟”,“今付二百金與弟用,可查收”。1913年6月,《康有為致伍憲子書札》曰:“知弟為家事欲歸整,與掞東可面取支四百以歸可也”??凳锨檎嬉馇?,推心置腹,足見對伍氏的關愛與呵護。
辛亥革命后,民國肇造,康梁“虛君共和”的主張和各類謀劃落空。1912年2月,康有為想以重組國民黨來挽救海內外政局的頹勢,尤其是積聚海外華僑的力量與財富??涤袨榧耐杏趪顸h黨章和注冊之希望?!犊涤袨橹挛榍f書》中提及:“今黨人望絕,無款來為進行須款,勉請注冊后,稍發(fā)函電。開辦黨事,存款在掞者。黨章此間議得,俟儉寄,然可不拘,可定極簡而易行無礙”。然而,康氏想通過更換黨名和頒布章程重組海外勢力,但終難挽海外之頹敗??凳显缬谢I謀伍莊美洲之行。2月4日,《康有為致梁啟超》曰:“惟憲之行,疑吾以百金遣之。今彼出奔,于人情宜慰藉”。5月,《康有為致伍莊書》曰:“弟忠誠沉毅,為負荷之人。只有托之于弟,以待勉歸同辦而已。且昔欲弟歸讀書,今弟既留,不如自辦之”。8月,《康有為致伍莊書》曰:“已與遠商,可行。勉今入墨賣地,大約兩月乃能還。吾欲付全權于弟任此,事成,弟總其任可也”。
9月2日,《康有為特派伍憲子游加美委狀》云:傾以黨事,特派伍憲子游加、美。憲子忠肝義膽,海內外所共信仰。今派其代表游埠,望所至優(yōu)待,所有公事、公款,皆聽其調度、收查、支撥也。美、加各埠國民黨查照”。伍莊作為康有為的全權代表,游埠加、美?!段閼椬酉壬鷤饔洝份d:“民國元年壬子,先生由日本到加拿大,在溫哥華住一月。擬往加東三埠,然后經(jīng)紐約,游歷美國西部。瀕行,適任公電促回國”。自1909年徐勤主持美洲黨務代理總長,面對“實等于散”之局面無力回天,1913年僑選議員則歸國,請康氏另派干將赴美整理黨務。1913年8月,《徐勤致康有為》云:“美中籌款如出舊名,甚難下手。故非出新名,斷不能動人。美中最好莫如憲子一行”。多年之后,康氏逝世,梁啟超與徐勤等眾人商議派伍氏赴美整理黨務。
民初的政黨政治
1912年10月,梁啟超從日本啟程歸國,投身于政黨政治。第二年,梁氏即出任民國政府的司法總長。9月19日,伍氏被任命為廣東省內務司長。梁啟超舉薦伍氏任職,其原因是康有為要安置同門。梁氏原先推行“回避本籍”之制度,但梁允諾康有為“將伍由潮州州尹升為內務司長”。梁與伍雖為草堂弟子,但梁于日本避難之時,認識并與伍結下友誼。
1913年春,梁氏希望伍莊參與政黨政治,“此間合黨之議必成,作戰(zhàn)計劃大略已定。我公一驍將也,同人咸盼公加入戰(zhàn)線”。1913年6月,梁啟超向袁世凱舉薦伍,稱其“與啟超為至交,人極可信”。隨后,梁啟超等人以進步黨的名義向廣東都督龍子誠舉薦伍莊等康門弟子任職:“本部現(xiàn)派伍君憲子等組織,今正可為之機也,望公登高以呼,助徐君等張目,他日黨勢發(fā)達,實公之賜”。此外,梁啟超又以私人身份致書龍子誠曰:“十年摯友伍憲子,若能任廣肇羅觀察使,或內務司之職,必能勝任愉快。啟超生平向不肯為親故請托,且與公無一日之雅,豈敢妄有所干”。請托之后,梁啟超致書伍莊曰:“各司長亦非由龍薦,不便直任,蓋有待耳”。梁氏深知同門中人缺點,內務司長任命剛發(fā),梁啟超致書伍莊曰:“必先立定腳跟,乃圖進取,大抵對于同僚,宜多作商榷請教之態(tài),萬不可常以盛氣相陵”,表現(xiàn)出對其特別關照。同時,引發(fā)了梁氏對憲政會失勢之檢討:“吾黨之所長者,在志高氣盛,無閃縮顧忌之態(tài)。然所短者,亦即在是,銳進之心太盛,尊理想而茂情,實羽毛未豐而輒思高飛,百事無預備而貪多務得,前此之失敗,未或不由此,不可不引為深戒”。
1913年10月,伍氏任職廣東省內務司長。期間,康氏致其函,其對伍莊指示、咨詢、商議諸事宜?!盀辄h計大延舊人謀畫”,康氏指示伍莊安插憲政會黨人,有與康梁關系密切的馮紫珊,外埠黨人李毓、李侶鶴、邱鏡華等都懸望以盼。爾后,伍莊被馮紫珊、李侶鶴等同僚舊友所“攻訐”,“侶鶴苦極而怨”,憲政會內部分崩離析。伍莊在處理黨事私事之間,進退失據(jù),面臨尷尬窘境?!拔┪岷V信汝,為汝解辨”,“宜眾怨之沸也,而指摘汝它事之甚,不智矣,否則汝身名敗矣”。
對于內務司政事,伍氏面臨政府部門的權力內斗。《伍憲子先生傳記》載:“時廣東當新亂之后,財政困竭,紀綱廢弛,盜賊充斥。先生既視事,以當時剿匪之權在將軍府,各縣無權調兵,形成相互推諉之局。乃計劃設立清鄉(xiāng)團保局,自兼督辦,俾縣知事與鄉(xiāng)紳以剿匪之權,共負其責。特標示信與立威兩議,其結論謂清鄉(xiāng)治盜,本民政范圍,今責之都督,令有所牽掣,而不能裁兵”。館藏《內務司長伍憲子呈廣東民政長請示》則有另一面揭示:“竊查粵自胡、陳竊政,紀綱紊亂,各行政機關主管事項,皆任意規(guī)定,多違院章。即如警察一項,竟被陳景華攬權,脫離獨立,業(yè)經(jīng)呈請,撤回在案。茲查本司職掌第九條,官產(chǎn)官物事項,現(xiàn)已歸財政司經(jīng)理,以表面論之,收租變價,似屬財政范圍,然究其實,則官有財物,應歸內務司主管”。
1914年春,政府為保全伍氏將其調離?!犊涤袨橹挛閼椬雍吩唬骸暗帽彪姡褬O力保全汝而調鄂,云為黨故也。聞同人有極力攻汝者,汝臨行宜稍示恩”。其實,康門弟子多有書生習氣而無經(jīng)營黨事政事之能。1913年8月,徐勤批評梁氏曰:“遠確系文學士,政黨之事非其所長”。同時,徐勤自我批判:“十余年來,對黨事絕無補益,自問絕無助別黨且他人之助”。學人根據(jù)晚清庚子勤王中康門弟子的行事表現(xiàn),發(fā)表評論“康門徒侶是論學才子并非辦事能人”。
若論資歷,伍憲子出道甚晚,在康門弟子中排名靠后,但其政治觀點與康有為較為一致,是康有為?;仕枷氲膿碜o者和具體策略的執(zhí)行者。梁啟超指出羅普(草堂弟子)從來不言革命,所以得到康氏的信任和賞識。1912年康梁政治分歧和矛盾公開化,分道揚鑣,伍氏仍不改故轍。1912年7月,《康有為致書某》云:“吾欲決開是會,欲付托于弟,而憲子、君勉皆強力者,相與之成,必能盡收全國”,康有為將伍莊與“忠直之美”的徐勤相提并論,可見伍氏深受康有為器重。伍莊做的諸事后面,其實都有康有為的影子??盗喊l(fā)生矛盾之時,伍莊多站在師尊這邊,曲為回護之品質,當然值得信賴。1913年11月,《梁啟超致康有為書》中,梁氏直言伍莊為“吾儕所最敬愛”者。
(作者單位:佛山市南海區(qū)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