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歲以前,林杪一直覺得外婆是她最親的親人。她曾經(jīng)也是城市里的小孩,但爸媽離婚后,她便被轉(zhuǎn)學到了外婆家。這個叫森林堡的村子位于雪峪鄉(xiāng)童谷鎮(zhèn),白水河自北向南從山上流出,村莊坐落于山腳,周圍是一望無際的“葡萄森林”。林杪跑進這個被綠葉覆蓋的葡萄森林,仿佛有綠云飄過頭頂。她喜歡這里的一切。
這些年里,林杪學會了干各種農(nóng)活兒。春天來了,她會幫著外婆把地里越冬的葡萄藤扒拉出來,一點一點挖開土,枝條露出來,碗口粗細的老藤被林杪抱到太陽下,再把棉質(zhì)保溫層剝掉,捆綁好,搭上架子。
葡萄們很聽她的話,她給它們澆水、施肥、打藥,它們會給林杪唱歌。林杪第一次告訴外婆她聽到了葡萄唱歌時,外婆摸著林杪的頭笑瞇瞇地說:“是啊,萬物都會唱歌?!?/p>
林杪聽后,心里燃放了許久的煙花,因為她有特長,那便是可以和森林堡的萬物對話,雖然她被父母拋棄了,但這些草木接受了她。白水河灌溉著葡萄,她與它們一同歌唱。她還聽到了許多傳說,比如雪貓是神賜的祝福,白水河里有真正的雪魚,這是一個雪做的王國,她相信自己會看到它們。
林杪喜歡這里的一切,除了表弟。表弟是在外婆的炕頭上出生的,他的第一聲啼哭便讓焦急的外婆笑到見牙不見眼。起初,林杪對小表弟充滿了好奇,她會在舅媽睡熟后偷溜進來看表弟,看他朝自己笑,但日子一長,她發(fā)現(xiàn)家人的注意力都被表弟吸引了。
外婆做了奶奶,白頭發(fā)都變少了,但林杪覺得自己的羊角辮卻枯黃了,她心里酸酸的,比吃到?jīng)]成熟的葡萄還酸。她曾經(jīng)以為外婆是最疼愛自己的人,但她看見外婆每天都會早起去養(yǎng)牛場接第一杯牛奶給表弟喝,她明白了自己和小表弟不一樣,得到的愛也是不同的。
母親過年回鄉(xiāng)時,抱著小表弟一聲一聲喊:“我當姑姑嘍,我當姑姑嘍!”她都沒有關(guān)心自己這一年是不是長高了,學習有沒有進步,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表弟身上,自己卻和村子里的那些植物一樣,不需要被看見,只需靜悄悄地生長。
林杪開始討厭表弟,是因為表弟姓森,森氏人丁稀少,得子是大事。村里有了新生兒,周圍村落里凡是沾點親的都趕來慶賀。他們登門時,或者沒有看到林杪,或者看到了又想不起這是誰家的孩子,等問清楚了,又會說:“原來是離婚的小妹丟下的孩子啊?!绷骤掠X得自己被歧視了,她還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字里也有三個“木”的,但遠遠比不上小表弟名字里的那三個“木”值錢。
但林杪討厭小表弟最主要的原因是,表弟出生后,自己養(yǎng)了好幾年的白貓多妹卻丟了。
2
舅媽生產(chǎn)前便住進了暖和的正房,林杪那時小心翼翼地去幫忙,卻遭到了舅媽的嫌棄。一同被嫌棄的還有白貓多妹。多妹是外婆從葡萄園回家時的路上撿來的,外婆說這只小貓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自然是緣分,給林杪做伴蠻好的。林杪來到森林堡的這幾年,自然知道了這里有許多傳說。老人們說,森林堡是雪神頭發(fā)掃過的地方,一塵不染,所以森林茂盛。村民們都相信白色是高貴而幸運的色彩,白色的動物被認為是雪神的信使,比如山里的白兔是不能打來吃的,白鴿是和諧和勇氣的代名詞,白貓則代表了一種神秘的祝福。
林杪看到小貓渾身雪白,只有兩只眼珠藍得像天空,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家伙,整天抱在懷里,這個毛茸茸的雪團子,成了她的暖手寶。
林杪特別喜歡抱著多妹梳毛,梳子有多少密集的齒,林杪便有多少心事需要向多妹坦白。林杪對多妹講她的城市、她的爸爸,還有她兒時的見聞,多妹總是安靜地聽著,睜著兩只懵懂的大眼睛。林杪還會告訴多妹哪顆葡萄甜,“這是葡萄自己告訴我的呢,你信不信?”
多妹很多時候并不相信林杪的話,它會跳下來,伸個懶腰,喵一聲,對林杪?lián)u搖尾巴,便傲嬌地邁著貓步走掉了。林杪嘆著氣,也不生氣,追著多妹哄它,有時又丟一顆葡萄逗它。貓是不吃葡萄的,所以多妹只用前爪扒拉扒拉,便像傳球般一腳將它踢開了。
多妹長大后,擁有一身柔順雪白的長毛,林杪把它當抱枕抱在懷里,它也不會惱火這種束縛。通常,多妹會找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林杪胸前,安靜的下午便在它的睡夢里度過了。
林杪的奇遇從多妹到來以后變得多了起來。當然,大多數(shù)奇遇都是夢里的。林杪常在夢境里遇見多妹,她很好奇,平時和多妹形影不離,怎么睡個覺多妹還來搗亂。夢里的多妹會說話,她總是喊林杪“傻妞”,斜眼掃視過來,林杪便不敢睡懶覺了。夢境里的林杪會把葡萄園打理得整整齊齊,還會把每一次考試的試題重新再做一次遍,當然身邊少不了監(jiān)督員多妹。如果白天受了委屈,多妹會帶著林杪去復仇,他們把二牛打成了小哭包。多妹的尾巴還會變得又粗又長,可以和葡萄藤比賽拔河,這樣便驅(qū)逐了李老頭搶占了外婆的土地種下的那些葡萄。
一覺醒來,林杪發(fā)現(xiàn)自己的睡眠質(zhì)量很好。雖然夢境里的事歷歷在目,但看著團在被子上的多妹,她總覺得夢里的它和現(xiàn)實中不太一樣。她覺得夢里的多妹更輕盈,而生活里的多妹更黏人。
舅媽不喜歡貓,多妹也不喜歡這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多妹總會躲著舅媽走,有時還會找林杪告狀。喵喵喵喵喵,一陣溝通下來,林杪便知道,多妹又被嫌棄了。
“知道你委屈,等表弟出生了就好了。孕婦覺得貓貓會影響胎兒,你別生氣。我和外婆都相信你、喜歡你,你才是家里的小福星。”林杪抱著多妹小聲安慰,哄好后她就會帶著它一起上山。山上清爽的風吹著多妹蓬松的毛發(fā),讓它像即將飛走的蒲公英。
林杪期待小表弟趕緊生出來,有個更小的孩子陪她和多妹玩。讓林杪想不到的是,小表弟出生后,舅媽反而更討厭多妹了。每次不滿的情緒上來,舅媽都會遷怒于多妹,對外婆大喊大叫,讓她把貓扔掉。
外婆勸舅媽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多妹似乎也感受到了外婆的妥協(xié)。雖然外婆從來沒說過扔掉多妹,但多妹那么聰明,自然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了。它知道林杪聽了那些話經(jīng)常偷偷流淚,也知道外婆夾在中間很為難,它知道有些緣分注定是短暫的,便選了一個沒星星的夜晚,不辭而別了。
林杪去過很多地方找多妹,白水河下游,山頂大森林,森林堡葡萄園,甚至出村的公路,反反復復找了一個月,始終沒找到多妹。她知道,多妹是真的離開了,而且不希望被她找到。
3
林杪因為多妹的出走和舅媽冷戰(zhàn)了許久。她不明白為何森林堡的人都喜歡白色的動物,而只有舅媽反感。也因為有這樣冷血的母親,她連帶著也不太喜歡表弟。但林杪舍不得外婆難過,她知道多妹不會再回來,但自己是要和森小鷗一起長大的。
林杪看著森小鷗長到五歲。這幾年來,她幫森小鷗換過尿布、喂過飯,還經(jīng)常帶著他在村子里玩。他的父母在他一歲時扔下了他,像自己的母親一樣,外出打工去了。村子里這樣的家庭有很多,都是年輕人進城工作,老人在家里帶孩子。林杪幫著外婆帶森小鷗,有種隱隱的同病相憐,讓她討厭表弟的同時,又多了一點憐憫。
但林杪起初并不想照顧表弟,直到有一天,趕集回來的外婆扭傷了腳,林杪一邊找熟雞蛋幫外婆敷腳,一邊聽到森小鷗號啕大哭。林杪趕緊跑到院子里看表弟,發(fā)現(xiàn)摔倒的他已經(jīng)被一只晶瑩剔透的小動物托了起來,它舔掉那些淚水,像母獸在安慰小獸。林杪想走近一些看看是什么動物,但它一下子便跑掉了,晃眼的太陽讓她看不清那個身影,只有一對尖尖的耳朵留在她的印象中。
從那天起,林杪覺得,被小動物善待的孩子,總歸不是壞孩子。自己是姐姐,有照顧弟弟的責任,這樣也能幫外婆分擔一點,不至于讓她太受累。
“姐姐,姐姐,你怎么上山了?奶奶喊你回家,捎帶買一瓶辣子。”森小鷗出現(xiàn)在林杪的視線里,她的好心情被打破了。
“你怎么不去買,非得喊我去?”林杪皺著眉,轉(zhuǎn)身下山。
“奶奶讓我喊你回家,我只負責喊你,不負責買東西的?!鄙→t擠眉弄眼,林杪看了一陣心煩。
林杪不再說話,她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會引來森小鷗讓人討厭的話題,他雖然才五歲,但一點沒有奶娃娃討人喜歡的樣子,“熊孩子”是林杪對他的定義。但外婆從來不許任何人說她的寶貝孫子。
林杪自然不敢在外婆面前表現(xiàn)出她對森小鷗的不滿。即使林杪幫外婆做了很多農(nóng)活,即使林杪聽得懂植物們的對話,但在大人的世界里,小表弟才是家里的團寵。尤其是舅舅和舅媽外出打工后,森小鷗被托付給外婆,外婆便將他寵成了“月亮寶貝”。
“姐姐,姐姐,你看我,你看我,我能翻五個跟頭呢!”森小鷗正拽著一截葡萄藤翻來翻去,他把藤條當單杠使,玩得不亦樂乎。
林杪回頭看到他的舉動,立馬咆哮起來:“你怎么能這么玩!快放開它,馬上下來!它會疼,還會斷的!”林杪一邊喊一邊去拽森小鷗。
森小鷗沒得到姐姐的表揚,反而被林杪氣急敗壞的語氣嚇到了,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大喊大叫。林杪跟他講道理,他根本不聽。
每次她都會告訴他,要愛護草木,它們會發(fā)出聲音,也聽得懂人類說話,善待它們是一種福澤,森林堡的人相信萬物有靈,而心地純良的孩子,才會被善待。但森小鷗全當成了耳旁風。
林杪曾說看到過一只雪做的大公雞幫她松土,還看到雪做的燕子飛來飛去下雨,更離譜的是有雪做的貓來過,很大聲地喵喵叫著,她扔給它小魚,它搖頭晃腦地表示感謝,干旱的葡萄地便得到了灌溉水。森小鷗總覺得姐姐是個幻想家,都十幾歲的人了,還和童話里的小公主一樣愛心泛濫。至于姐姐說過的那些奇遇,森小鷗覺得,那都是大人們已經(jīng)做好了農(nóng)活,姐姐神游天外時看到的景象,才編了個故事自圓其說。即使姐姐和他講了許多和多妹在一起的夢境,森小鷗還是覺得她是白天看多了夜里才亂想的。
此時,森小鷗一邊哭一邊跑,林杪知道他這是要回家找外婆告狀。林杪更加厭惡這個麻煩精了,但葡萄園很大,亂跑容易迷路,她只好追上去,想著先讓他安靜下來,帶回家后再解決矛盾吧。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森小鷗一直在往家的反方向跑,他不但在葡萄園里亂闖,而且開始朝山上跑去。林杪一邊追一邊喊,讓他停下來跟自己回去。森小鷗才不會束手就擒,他覺得姐姐總是小題大做,分明是討厭自己,每次比媽媽還煩人,只會說自己的各種不好,還美其名曰全是為了自己好。一條葡萄藤而已,卻寶貝得跟什么似的。
林杪明明十五歲了,腿比森小鷗的長,還是學校的田徑運動員,但不知怎么,她覺得森小鷗雖然腿短,但上山后卻健步如飛。她越追越急,越急越追不上,黃昏的光線在深秋變得很短,快要看不見了,大森林從頭頂挪到腳下,林杪說不出心里的害怕,急得只想哭。
就在林杪不知道該怎么辦時,前方的森小鷗突然剎住了車。他不知道在和誰說話,林杪聽得見聲音,卻看不到表弟以外的任何人。她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低頭一看,也當場定住了。
原來是一只貓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它蹲坐在那里,優(yōu)雅地舔著左前腳掌,并沒有打算讓開的意思。其實一只貓也并不是很大,森小鷗完全可以從貓的兩側(cè)通過,一只貓還沒有長成一堵墻,自然嚇不到一個孩子。但森小鷗還是停了下來,因為他聽到這只貓說:“站住,你姐姐追了一路,喊你名字你沒聽到嗎?”
4
森小鷗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現(xiàn)在的心情,他有些害怕,畢竟他沒見過貓還會說話。
雖然姐姐總說動物和植物可以和人交談,但他覺得那都是在編故事呢。等他真的聽到了,開始以為是周圍有人,假裝成貓發(fā)出的聲音來嚇唬自己的。但他停下來東張西望了半天,沒發(fā)現(xiàn)人,這時候便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了。
林杪總算追上了他,喘息聲里透著疲憊。他怕姐姐打他,盯著她慢慢后退。姐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直擺手表示休戰(zhàn)。等姐姐定睛看這只貓時,才驚訝于這只貓的與眾不同。
它是一只雪貓。顧名思義,雪做的貓,雪白晶瑩。
林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剛剛深秋,尚未下雪,哪里來的雪,團出了一只小貓咪。而這貓似乎是真的貓,它剛剛說了話,此時正在舔毛,并不是雪塑成的玩具。它是會動的,雖然它沒打算讓出路口,但搖來搖去的尾巴分明顯示出,它并不是靜坐在那里。
“你好,我叫林杪,他是森小鷗。我們住在山下的森林堡,你是一只貓嗎?”林杪大著膽子和雪貓交流。
“你好喵,我是一只貓,我叫多多。我住在山上,山頂那里,有雪的地方就是我家?!闭f著它指了指身后的雪峰,天色晚了,林杪看不清那里是否有雪,但她本能地相信了雪貓的話。
“我看你和普通的貓不太一樣呢。你真白,還閃閃發(fā)光,像雪堆成的一樣。”林杪想著更好的措辭,“你看起來高貴如山神,請問我們能過去嗎?”
“你們不能繼續(xù)走了,前面是去童谷峰的路,不是你們回家的路。走你們的右后方,下山回家吧?!毖┴埗喽嗟纳袂樽兊煤車烂C,它的話似乎不容置疑。于是林杪拉起森小鷗決定下山。
此時的山路變得又黑暗又崎嶇。林杪覺得冷風正嗖嗖地穿過她的頭發(fā),根本不像平時那種柔和的暖風,它比西北風更冰冷,仿佛無形的手要抓住他們。
林杪拉著森小鷗跑起來,其實她也不記得路了,她想起雪貓多多指引的方向,但無法確定自己走得對不對。她很想大聲問一下雪貓多多,但轉(zhuǎn)頭一看,根本沒有雪貓的身影。她又在心里默念著多妹的名字,希望可以和以前夢里發(fā)生的一樣,多妹會說話,會喊她“傻妞”,會無所不能地幫她戰(zhàn)勝困難。
但奇跡沒有發(fā)生,林杪甚至覺得以前和多妹在一起的奇跡真的是幻想出來的,包括白貓可以說話,葡萄會唱歌,這些都是騙人的。森林堡的孩子只是普通的農(nóng)家娃娃,在村莊里自然生長。
突然,林杪又有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她拉著森小鷗越跑越快,身邊仿佛有一個影子在伴著他們一同奔跑。
“姐姐,姐姐,咱們身邊是不是有雪豹?我好像看到了尖耳朵和大尾巴!”
“也許是狐貍,你記不記得外婆摔傷那次,有尖耳朵狐貍舔你的眼淚?”
“這是真的嗎?我怎么感覺從小到大身邊有小貓咪經(jīng)常喵喵叫?”
“你聽得見貓叫?是什么樣的貓???”
“不知道啊,好像沒看見過,只聽得見。我以為是你偷偷喂的流浪貓來找我了呢?!?/p>
“我才沒喂貓呢。多妹被你媽氣走了,我再也不養(yǎng)貓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甚至忘記了觀察身邊是否有影子。他們終于順利下了山,看到了燈火通明的村子。
回到家,破天荒的,森小鷗沒有找奶奶告狀,而是首先找林杪認錯。
“姐姐,對不起,我不該折騰葡萄藤,以后不會了。今天的事,你別和奶奶說?!?/p>
“切,我能說什么?每次還不是你先找外婆告狀,說我壞話。你能忍住不告訴外婆,我就替你守住今天的秘密?!?/p>
森小鷗真的沒找奶奶告狀,也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那天的事,平時藏不住事的森小鷗似乎突然長大了。他沒有說起雪貓的事,林杪似乎也忘記了。就這樣,日子在日歷上一頁頁翻著,吹下來的昨天和沒有翻到的明天,似乎都和那個黃昏沒什么關(guān)系。
5
大雪以后便是冬至,吃完餃子,天氣便越來越冷了。
森林堡下了幾場雪,結(jié)冰的白水河不再能作為水源了。葡萄藤被保溫起來過冬了,大家都不需要操心農(nóng)事,家成了取暖的安樂窩,生活也簡單起來。
北方的“貓冬”開始了,林杪除了帶著森小鷗出門玩一會兒,剩下的時間都窩在家里做題。
“姐姐,姐姐,咱們今天去山里撿柴火吧,你看今天有太陽,一點都不冷?!鄙→t眼睛滴溜滴溜轉(zhuǎn),林杪知道他又有鬼主意了。
“你是想進山嗎?冬天太危險,又下了雪,很容易迷路的。”
森小鷗并不氣餒:“咱們也要過冬用柴火,你不會想讓奶奶自己去背吧?咱倆去,說不定還能見到雪貓?!?/p>
“見它做什么?你又不喜歡貓,你媽知道了又得罵我。”雖然林杪也沒忘記雪貓,但她不想和森小鷗合作。
“我不會告訴我媽的。就像上次一樣,我也沒告訴奶奶呀。走吧走吧,咱們?nèi)タ囱┴垼 闭f著他便拽著林杪的衣服往外走。
林杪禁不住死纏爛打,背上竹筐,拿好工具便出門了。
他們順著山坡爬上山腰,漫無目的地尋找著。雪后,很多標識都被掩埋掉了。林杪其實也記不清當時遇到雪貓的位置,她只是憑著記憶找路邊的松林。況且雪貓也肯定不會一直等在那個固定的地方。
她一直都沒想明白,那時周圍并沒有雪,雪貓是怎么出現(xiàn)的。還有,它提到的童谷峰,她也沒聽過。她知道童谷鎮(zhèn)背靠大山,森林呈階梯狀分布,但住了七八年的地方,她知道有西山、翠秀峰、十二指山和白毛山,童谷峰卻是不曾聽說過的。
他們出來很久了,一直找到夕陽落山也沒見到雪貓。林杪決定帶森小鷗趕緊回家,森小鷗卻上來了脾氣,大喊大叫著堅決不回去。
“我們可以明天再來。你現(xiàn)在必須和我回去了。這么晚了,外婆會擔心的。凍感冒了我還得照顧你?!绷骤麻_始講道理。
“我不聽不聽,我就要見雪貓,下雪了,它的活動場地更大才對,它一定在某個我們沒找到的地方!”森小鷗還要繼續(xù)往山上走,林杪一把拉住他。
“你聽我說,外婆說有心的孩子就可以看到雪神的子民。雪貓肯定也是雪神派來的,它上次幫助了我們,但不會每次出現(xiàn),你不要任性,不聽話的小孩,雪神肯定不喜歡。”
“哼,你的鬼話我早聽夠了!就你相信那種假故事,我才不要理你!”
林杪勸不動森小鷗,二人開始扭打起來。林杪年長十歲,森小鷗自然不是姐姐的對手。但森小鷗撒起潑來特別有蠻力,推搡間,他腳底一打滑便摔倒了。林杪還拽著他的手,她重心不穩(wěn),也倒了。二人順著山坡開始滾,腦子昏昏沉沉,不知道滑向了哪里……
一條濕漉漉的舌頭舔到了林杪的臉。她的眼睛開始聚焦,她看清了那張放大的臉,雪白,尖耳朵,舌頭還有倒刺感。
啊,原來是雪貓,是它在舔她!
6
“你竟然在這里!我們找了你一下午!”一旁的森小鷗也反應過來。
“找我干什么?雪天你們不應該來這里,危險。”雪貓冷冷地說。
“真的是你,多多!你知道我們來了??!”林杪被多多舌頭的觸感舔得很開心。她努力坐起來,想伸手摸一摸多多。
“不要摸,我會化掉的。”雪貓向后跳了一步,離開了一些距離。
“為何會化掉?你不是貓嗎?”林杪不解。
“我是貓,但也是雪做的。人類體溫過高,接觸了會化掉?!毖┴埥忉屩?/p>
“不對啊,貓的體溫比人高,我以前抱我家的貓總是暖暖的。而且上次我們見面,氣溫比現(xiàn)在高,你一點兒都沒事?!绷骤虏焕斫獾卣f。
“跟你說不明白!”雪貓生氣地拍打著尾巴,掀起一陣飛雪,“你們來到了不該來的地方。童谷峰就在山頂,這片區(qū)域不屬于人類,它是童話世界,也是童真樂園。除了雪貓,還有其他動物和植物,但都是雪做的。我們要遠離人類,這是千百年的生存戒律?!倍喽嚯m然生氣他們亂闖,但還是耐心解釋了一番。
林杪有些明白了,是自己和森小鷗來到了不該來的地方,還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找到雪貓,她很抱歉打擾到雪貓的生活。
“是我不好,對不起?!绷骤掠行┣妇巍?/p>
“你應該管好這個小孩,不要再來了,幸虧你們見到的是我,如果見到的是雪狼或者雪豹子,就麻煩了?!毖┴埿毖劭戳骤碌臉幼幼屗X得多多和多妹重合了。
“切,我長這么大,都沒聽過這山上有狼和豹子,小貓咪你騙我?!辈环芙痰纳→t脾氣又上來了。
“孩子,不知者無畏,但你要敬畏自然。我是受人之托,看你姐姐面子才出面的,你們在山里亂跑,很可能會永遠都出不去的。山上有山上的法則,它不是人類應該挑戰(zhàn)的,即使你是人類幼崽,也不能破壞規(guī)矩。”雪貓也不喜歡熊孩子。
“對不起,我們馬上走?!绷骤侣犃搜┴堈f不能出去的話,心里很害怕,外婆還在等她,即使她不喜歡這個表弟,也不能讓他留在山里。
雪貓又一次指了能出去的路,林杪相信它,只要順著路下山,他們便是安全的。她突然想起剛剛的話,轉(zhuǎn)頭問雪貓:“多多,能告訴我是誰拜托你幫我們的嗎?”
雪貓依舊表情冷漠,它不想說話,但看著女孩眼里的云朵,還是心底柔軟了一下?!耙恢话棕?,幾年前我見過它,它說如果我見到你,一個眼里有云朵的女孩,一定記得幫你。它和我很像,我便答應了?!?/p>
“它在哪里?”林杪心念一動,它覺得那只白貓肯定就是多妹。
“我不知道,但我的名字是它送我的。它說我比它多一個‘多’字,就會幸福多一點。我記得它的祝福,所以要幫它完成心愿。你快下山吧,我也祝福你平安長大?!毖┴堈f完便消失了。
7
林杪帶著森小鷗回了家,森小鷗大病一場,不再記得那天的事。林杪沒有告訴焦急的外婆他們遇到了什么,只說是他們迷路了,走了很久才下山的。
林杪沒有再見過雪貓多多,也沒有見過白貓多妹。小時候的夢境不再出現(xiàn)了,那個曾陪她上山下山如影隨形的白色影子也不見了。
又過了幾年,林杪長大了,離開村子去外地上大學。表弟長大后也沒有小時候頑皮了,似乎從那場大病后他便懂事了。他變得很喜歡貓,每次看到別人家養(yǎng)貓都會覺得親近,他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一次林杪放假回老家,已經(jīng)上中學的森小鷗問林杪:“姐,你喜歡貓嗎?我發(fā)現(xiàn)我現(xiàn)在特別喜歡貓,我同學家有只雪白的大貓,我總喜歡摸它,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似乎很熟悉?!?/p>
“喜歡啊,從小便喜歡。你是不是忘了,我能聽懂很多動物和植物的語言。而且森林堡有傳說,用心的孩子可以見到雪神的子民?!?/p>
“沒有忘,只是以前不相信,現(xiàn)在信了?!?/p>
二人說到此處,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們相視一笑,夕陽的余暉照耀著森林堡,村莊安靜而樸素,人類的一天又要過去了。
作者簡介:
郜辰辰,女,現(xiàn)居太原,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詩歌散見于《星星》《天涯》《中華辭賦》《散文詩》等刊物。參加山西省第二屆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研修班,目前專注于兒童詩、兒童小說等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