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羅恩格林》是瓦格納將哲學、歷史、神話、文學、詩、音樂、人聲、造型藝術等全部納入的作品，在這部作品中，“樂劇”特征已經(jīng)開始凸顯，其精神內(nèi)核的悲劇性、嚴肅性，以及戲劇與音樂緊密結(jié)合的復雜性，讓該作的演繹與詮釋難度達到了相當高度。該劇不僅是指揮、歌唱家的試金石，也是對合唱、樂團及整個制作團隊綜合實力的考驗。以《羅恩格林》中的合唱為例，它的比重遠遠超過大家所熟知的若干歌劇，且每個聲部還會再被劃分為數(shù)個聲部，合唱譜上總計甚至有十個聲部之多。

為了更好地呈現(xiàn)這部高難度作品，特別是合唱部分，從今年6 月開始，上海歌劇院特別邀請合唱藝術指導馬丁· 懷特（Martin Wright）和聲樂指導亞歷山德羅· 阿莫雷蒂（Alessandro Amoretti）陸續(xù)飛抵上海，為上海歌劇院合唱團進行了長達數(shù)周的集訓。在他們的悉心指導下，最終，上海歌劇院合唱團迎來了又一次蛻變和飛躍，圓滿完成了《羅恩格林》的舞臺呈現(xiàn)，現(xiàn)場觀眾都對上海歌劇院合唱團贊不絕口?！陡鑴　冯s志特別采訪了馬丁· 懷特與亞歷山德羅· 阿莫雷蒂，以便讀者能更深入地了解他們?yōu)楦鑴∥枧_藝術所付出的心血。

問：你們曾多次與上海歌劇院合作，上海歌劇院的演員與合唱團給你們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馬丁·懷特：我初次與上海歌劇院合作是在2008 年在中國香港，當時演繹了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和歌劇《菲岱里奧》。三年之后的2011 年， 我來到上海，與上海歌劇院合作了一場《外國經(jīng)典歌?。宄獎『铣魳窌?。2023 年，我再一次來到上海歌劇院，擔任《羅恩格林》的合唱藝術指導。上海歌劇院合唱團給我的印象是，每位演員都很努力，而且他們都有著非常好的聲音。與我在歐洲指導的合唱團相比，上海歌劇院合唱團每天的排練時間要長許多，但所有演員在每一次的排練中都付出了充分的努力，而且非常用心。

亞歷山德羅·阿莫雷蒂：自2015 年起，我?guī)缀鯀⑴c到了上海歌劇院每一部西方經(jīng)典歌劇的排演中。我與上海歌劇院合作的第一部制作是《軍中女郎》，那是我最擅長的劇目之一，我為劇中所有的主要角色擔任藝術指導。隨后我們繼續(xù)合作了《納布科》《漂泊的荷蘭人》《托斯卡》等。雖然之后有一段時間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我無法親自來到上海歌劇院，但我依舊通過網(wǎng)絡，在“云端”帶著演員們進行音樂作業(yè)。然后便是此次的《羅恩格林》。上海歌劇院給我的印象太棒了，合唱團擁有著全世界最好的聲音。第一次與上海歌劇院合作時我便發(fā)現(xiàn)，他們的能力很強，有太多可塑性。

問：此次你們再次來到上海歌劇院，擔任歌劇《羅恩格林》的合唱藝術指導與聲樂指導。這一次合唱團給你們的感覺又是怎樣的？

馬丁·懷特：這次《羅恩格林》的排練，男聲聲部給了我非常大的驚喜?！读_恩格林》里男聲合唱的比重非常大，因此男聲聲部排練的時間也特別長。排練到后期我時常會擔心團員們是否太累而無法繼續(xù)，但每當我說“我們再唱兩遍”時，他們給出的聲音依舊非常有力，仿佛他們永遠都不會累。

此外，在這次的制作中，除了外請的國際演員以外，上海歌劇院自己的合唱演員也擔任了一些次要角色，比如四個貴族和四個貴族少年等。他們不僅具有非常好的聲音條件，而且從第一次排練開始我就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為這部劇做好了充分準備。通過反復的排練，合唱的各個聲部都有了很大的進步，他們的聲音給我的感覺是更加年輕、溫暖，頭腔共鳴更好。

亞歷山德羅·阿莫雷蒂：從2015 年起的每一次合作，我都能看到上海歌劇院合唱團在成長。我發(fā)現(xiàn)，合唱團和角色演員都擁有很強的能力，這不單單是在音樂方面，他們學習一門全新語言的速度也非?？?，學習能力很強。因此我能高效地將我所擅長的東西教給他們，這樣才能把合唱團一步步帶到更高的高度。合唱團給我的反饋比我期望的要高得多，與他們合作非常開心。

問：歌劇《羅恩格林》的合唱部分，在演唱上有哪些難點？

馬丁·懷特：從《羅恩格林》這部作品來說， 男聲合唱的分量非常重。在歐洲，歌劇院通常會請60 位男聲團員來承擔這部作品合唱的男聲聲部， 但我們上海歌劇院只有45 位男聲合唱團員；而且在這部作品中，許多段落還要將這45 個男聲再分成兩個梯隊，每個梯隊有4 至5 各聲部，等于45 個人要承擔8 至10 個聲部；同時，這幾個聲部時常還是穿插進行的，這對合唱團來說難度極高。這就是為什么我會說這次男聲聲部特別厲害。另外需要特別說明的是，他們不光有好的聲音，同時還有好的耐力，能持續(xù)性地呈現(xiàn)出作品需要的效果，這一點對《羅恩格林》來說至關重要。

這部作品另外一個難點是語言，不單單是發(fā)音， 更重要的是語感。哪里是重音，哪里是弱音；哪里要長，哪里要短，這些都需要不斷重復以強化記憶。這一點對于非德語母語的中國人來說，特別不容易。

亞歷山德羅·阿莫雷蒂：《羅恩格林》在語言上非常復雜，甚至可以說，這部劇的唱詞對于會說德語的人來說也是很復雜的。此外，這部作品的音樂性也是極為復雜的，光從譜面上的音樂表情記號來看，瓦格納會在一個樂段中，讓音樂從極弱（pppp） 迅速達到極強（fffff），跨度之大幾乎令人望而卻步。此外，德語歌劇作品特別需要特別注意節(jié)奏，這也是作品呈現(xiàn)中的一個難點。

問：在排練時，你們通常會用怎樣的方式，讓角色演員和合唱團達到你們想要呈現(xiàn)出的藝術效果？

馬丁·懷特：排練時，我會將語言和音樂分成兩塊來解決。語言方面，我會先解決語感的問題。我會不斷地為合唱團演員重復某個詞的發(fā)音，這么做首先是為了讓他們聽清我是怎么讀的，其次是讓他們?nèi)ンw會我的語感。將這個詞的發(fā)音形成肌肉記憶后，再放到音樂中去演唱。而對于音樂比較困難的段落，我會讓大家先把唱詞去掉，光用“啦啦啦”之類的音節(jié)把節(jié)奏唱對，把和聲唱準，最后才加上唱詞。

其實，每個語系都有它獨特的個性和音樂形象， 比如德語會偏硬，而法語會顯得更浪漫。排練時，我會要求團員們更專注于這些細節(jié)。這樣做的目的， 不僅是為了在演出時能讓觀眾更好地理解音樂，更重要的是讓觀眾能在觀演時抓住音樂的風格和個性。

亞歷山德羅·阿莫雷蒂：我其實更擅長為角色做音樂作業(yè)，因為這是我的專業(yè)所在，我對劇中每一個角色的人物個性都非常了解。我的目標是讓演員把角色的個性發(fā)揮到極致，甚至讓他們在這一基礎上將自己的聲音帶到更高的高度，發(fā)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而與合唱團的合作就又有所不同了。合唱是一項團隊合作的工作，那么就需要更加強調(diào)聲音的融合度與和諧度。因此我需要去平衡，讓這些出挑的聲音在合唱團中起到更好的作用。

問：要訓練和培養(yǎng)一支成熟、優(yōu)秀的合唱團， 秘訣是什么？

馬丁·懷特：我的秘訣是，讓所有演員保持專注。每個合唱團通常有近百人，我會盡量讓每一個團員都能集中注意力，這一點很重要。因此，我不會一遍又一遍地從頭到尾排練，而是把唱段分成幾個部分，一段一段分別訓練和提升。我不會讓任何一個聲部等待太長時間，因為休息時間太長的話，注意力就會分散，這樣排練起來大家都會很累。我希望能讓每個聲部的成員，每天感覺自己有很大的進步， 這樣他們也會有動力繼續(xù)努力。

問：您為何如此熱愛您的這份職業(yè)？

馬丁·懷特：我的職業(yè)道路比較復雜。在擔任藝術指導之前，我曾分別以男中音歌唱家、鋼琴家、指揮家的身份出現(xiàn)在舞臺上。作為歌唱家，我更關注如何呈現(xiàn)和表達自己的聲音；作為鋼琴家，我會通過樂器去創(chuàng)造聲音，與觀眾交流；而指揮則要通過操控整個舞臺，將我自己對音樂的詮釋送到觀眾耳中。現(xiàn)在我擔任合唱指導，這份職業(yè)更像是在排練過程中創(chuàng)作一件藝術品，然后將這個藝術產(chǎn)品交到歌劇指揮的手里。

我曾與男高音歌唱家多明戈一起工作。多明戈發(fā)現(xiàn)我的才能之后，認為我如果擔任合唱藝術指導， 更能發(fā)揮我的所長，也能為社會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藝術價值。因此近十年來，我一直擔任著合唱藝術指導， 這是我最擅長也最喜歡的職業(yè)。雖然這是份幕后工作，但我感覺更能實現(xiàn)我的自身價值。

亞歷山德羅·阿莫雷蒂：在我成長的年代，歌劇在意大利是稀松平常的，我?guī)缀跏墙诟鑴≈虚L大的。14 歲開始，我為家鄉(xiāng)的一群歌劇愛好者伴奏，這為我打開了一扇從事歌劇事業(yè)的大門。到了18 歲，我家鄉(xiāng)的歌劇院邀請我擔任鋼琴伴奏，不久又開始擔任聲樂指導，直到現(xiàn)在。

我有一雙特別敏感的耳朵，可以非常容易地知道演唱者的音準差了多少，或者歌唱時做哪些調(diào)整能將作品呈現(xiàn)得更好。雖然我本身沒有學習過聲樂， 但我能在聲樂技巧以外，告訴演唱者如何調(diào)整以達到更完美的聲音。如果說聲樂老師是“高級技師”， 他們?yōu)檠輪T傳授專業(yè)歌唱技術，那么藝術指導就是“領航員”，他們在歌唱演員已經(jīng)具備相對成熟專業(yè)技巧的基礎上，為演唱者指引最佳路線，使其能快速地呈現(xiàn)出更好的演唱效果——這就是聲樂老師和聲樂指導最大的區(qū)別。

我越來越熱愛這份職業(yè)，不但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天賦所在，而且我后來也意識到，我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愛上歌劇這顆“藝術皇冠上的明珠”了。

問：近年來，歌劇在中國的發(fā)展非常繁榮。您對上海歌劇院未來的發(fā)展有怎樣的期望？

馬丁·懷特：上海歌劇院非常幸運，院長許忠

不僅是一位指揮家，也是一位鋼琴家。作為鋼琴家來說，他對音樂的理解非常深刻，能對音樂做出完美的詮釋；作為指揮家，他還有非常多執(zhí)棒歌劇的經(jīng)驗。毋庸置疑，許忠院長把上海歌劇院帶上了一個新的高度。這次與上海歌劇院的合作，給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憶，我很享受與上海歌劇院的合作。我希望上海歌劇院的歌劇事業(yè)蒸蒸日上，也期盼著自己每年都能回到上海歌劇院，共同創(chuàng)排經(jīng)典歌劇。

亞歷山德羅·阿莫雷蒂：這次來到中國，來到上海，每當我走進劇院都感到非常驚喜。我發(fā)現(xiàn)， 中國劇院里的觀眾非常年輕，這一點和當今的歐洲太不一樣了。在中國，每當我走進劇院，看到一張張年輕的臉龐，我就不禁會感嘆，歌劇在中國未來可期。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之下，上海歌劇院的未來一定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