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馬 拓
忽然覺得,老一輩人才是名副其實的“純愛戰(zhàn)神”。
那天和老刑警的愛人們聊到一個話題:當初您是怎么看上他或者她的?
于是,本來是事務性的采訪,忽然被鑲上了粉紅色的邊。一位白發(fā)蒼蒼的阿姨羞赧地笑著說,自己和丈夫是相親認識的。本來她不想去,覺得警察太嚴肅,沒意思,但為了應付媒人,就去走個過場。沒想到見面時,他穿了一件藍底的碎花襯衫,開場時還講了一個很冷的笑話。她被他煞有介事的表情逗笑了。
后來兩人去公園約會,他忽然拿出一只裝滿肥皂水的瓶子開始吹泡泡,結果泡泡一個都沒有吹出來,還被亂飛的肥皂沫子迷了眼睛。
原來他早就聽媒人說她生性活潑,于是特意做了各種功課來迎合,結果全部失敗,反而是自己窘迫的樣子令對方樂不可支。
還有一個大姐說,自己頭一次去對象家,是因為他訓練受傷了,右臂打了石膏,她想去幫他做做家務。沒想到一進屋,發(fā)現他已經做好了一桌香噴噴的飯菜,其中還包括她最喜歡的紅燒肉。她就很納悶,明明都說自己生活不能自理了,怎么還能做飯?難不成家里還藏著個田螺姑娘?
他得意揚揚地給她演示自己是如何單手燒飯的,兩人在傍晚的小廚房里比畫、嬉笑著,忽然就有了人間煙火的浪漫。
還有一對兒,20世紀80年代在警校時就是同學。女的英姿颯爽,和男學員打對抗練習都有模有樣,完成各項任務總能拔得頭籌。有一回教官布置了一篇作文《怎樣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她洋洋灑灑寫了10多頁,據說看得教官熱淚盈眶。第二天集訓時,教官大聲點名讓這篇文章的作者出列。
風卷著沙呼呼吹過,她站在操場上的幾百人面前,昂首挺胸,氣勢磅礴地回答教官的種種提問。那個“酷斃了”、充滿力量和精氣神的她,深深吸引了人群深處的他。
她又是怎樣被他吸引的呢?她說,有一次他們班有個男生發(fā)高燒,冬夜里冷得不行,但每人只有一床被子,他就把自己的被子給了對方,自己則蹲在宿舍的火爐邊坐了一夜。她為此折服:“真是個好人??!”
聽到這里,我還真有點兒羨慕老一輩人,他們的擇偶環(huán)境純粹又公平。那個年代沒有網絡、手機和各種社交平臺,也沒有套路滿滿的聊天話術和滿是濾鏡的自拍,爭取愛情,僅憑純愛和真情。
盡管不似童話里的王子公主那般夢幻,也沒有偶像劇中的煙花湖畔,但一對一對的他們是真實存在的啊。所以,他們的愛值得我們相信。
也許真正的愛情從來不是某個時刻注定發(fā)生的東西,也不見得要有多么轟轟烈烈的陣仗,更不需要有多么美好的氛圍的陪襯,它只是對方在無數個普通到不起眼的時刻,不經意流露出的剛好能戳中你的那種魅力。
就像《大話西游》電影里朱茵眨眼的那一瞬間。
和一位刑警大哥聊天,他給我講述了這樣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歷。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夕,他和師父外出抓賊,在城鄉(xiāng)接合部的貿易中心附近發(fā)現了兩個嫌疑人。一個在車廂內剛“下了物兒”,上前抓捕的師父就與之纏斗在一起;他去控制另一個等待接應的人,正準備掏銬子,不料額頭先是挨了一記猛擊,隨后右小臂就傳來一陣刺痛。
等他反應過來,才發(fā)現嫌疑人用事先藏匿的裁紙刀扎了他一刀。當時血以一種恐怖的形態(tài)激涌而出,右臂瞬間被鮮血染紅。畫面如此慘烈,他甚至懷疑自己被挑斷了大動脈或者手筋。他在乘客的驚叫聲中跳下車,慌忙跑到馬路邊想要攔車去醫(yī)院。
那會兒還沒有網約車,他踉踉蹌蹌在路邊拖出一道血痕,先是攔下一輛出租車,司機一看他滿身是血,擺擺手就絕塵而去。此時他已經感到不能自控,全身無力,腳軟得馬上就要癱倒在車水馬龍中。
這時不知從哪兒出現的一位老大爺扶住他,幫他攔了一輛出租車,嘰里呱啦地跟司機說了些什么。隨后他被老大爺塞進車里,靠在副駕駛椅背的一瞬間,他感到一股沁骨的寒意—原來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了。
他忘了自己在車上說了些什么,只記得自己氣喘如牛的起伏和指縫里如注的鮮血。一開始他還能勉強看清車里的陳設和窗外的景色,后來只覺光線越來越暗,最后好似突發(fā)日全食,整片天空黑壓壓的,路邊的行人變成一個個黑點,在車窗外一閃而過……
他眼皮重如千斤,再也睜不開了,意識殘存。不久后他聽到有女聲呼喊:“扎止血帶!”在感到身上被一通折騰后,又有一股力量奮力往外拽他。
腳沾地的一瞬間,他的大腦終于徹底短路。
再恢復意識的時候,他發(fā)現自己躺在急診大廳的擔架車上,左胳膊和左右腳踝三處正在輸液,整個人被“五花大綁”。隨后,他的家人、同事、領導和醫(yī)生紛紛上前查看他的情況,有的涕泗橫流,有的百般叮囑,大夫還讓他做好心理準備,一會兒血壓穩(wěn)定了要做手術。
等一切塵埃落定,已經是一天之后。大夫和他閑聊時說,當時他至少流了2000毫升的血,要不是送醫(yī)及時,必定是死路一條。再之后他才知道,那位的哥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開車從事發(fā)地趕到這所醫(yī)院,沖進門診樓大呼救命,把所有能叫出來的醫(yī)護人員都喊到車邊,抬他進去。
隨后那位的哥又幫著辦理各種手續(xù),聯系他的單位,直到同事趕過來之后,才悄然離去,連個名字和車牌號都沒有留下。
一周以后,同事告訴還在病床上的他,那個刺傷他的嫌疑人落網了。而他滿腦子想的卻是,他竟然連那個救助自己的大爺和的哥的樣貌都沒記住,真是一個莫大的遺憾。
而恰恰也是因為有這種遺憾,在隨后的十幾年中,無論遇到什么挫折,他都會寬慰自己,曾經在命懸一線的絕境中,遇到過那么多雙緊握自己不放的手。路邊老大爺掌心的熾熱、出租車內溫暖的空氣、醫(yī)護人員充滿安全感的護理照料,似乎都是他在命運的兇猛洪流中,觸碰到的出乎意料的溫柔。
每每想到有那么多無名之人救過自己,他就會想:一定要好好活著,不辜負那些陌生又來自人類本性里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