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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韭 蝶

        2023-12-29 00:00:00姚陌塵
        青年作家 2023年12期

        “糟糕……”

        姐姐一邊喊,一邊抄起我倆的罐子,從背后往韭菜叢里扔去。罐子里裝著粉的白的藍(lán)的蝴蝶,也有黑底上白斑、藍(lán)斑、彩虹斑的,那可是我倆用了一上午,才在韭菜地里抓住的。平整的韭菜地被我們踩得這里一窩那里一窩,很多韭苔折斷了,韭花耷拉下來。姐姐把蝴蝶當(dāng)小娃娃哄:“等我們回家了就放你們出去啊。”她一點(diǎn)也沒察覺,女人早已站在離我們幾步遠(yuǎn)的地方了。

        “菊嫂家的娃吧?”女人問。

        姐姐嘟著嘴,不說話。

        “幾天沒來,你們把我的菜地踩成這樣!”女人嗔怪道。

        “又不是我倆?!苯憬阏f完,拉著我趕緊跑,連罐子都不撿——要是她給老師告狀,周一的升旗儀式上,我們就要被罰站在升旗臺上,當(dāng)小偷一樣低頭挨批,被底下的同學(xué)笑,多丟人呀。我沒跑幾步就被折斷的韭苔絆倒了。女人走上前拉我起來,幫我拍著身上的土。

        “女娃娃再鬧,也不比男娃娃淘人?!彼f完就笑。

        玻璃罐上的網(wǎng)怕是松了。幾只蝴蝶從罐口四散而飛,它們在陽光里,在女人身后舞蹈著。

        “叫蓮姐!” 媽媽擇著韭菜,看著客人,笑著跟我們說。她身旁竹籠里,大捆草綠的韭菜嫩得能擠出水來。

        “蓮姐?!蔽液傲寺暎粗悬c(diǎn)眼熟。

        “云兒,叫蓮姐。”

        姐姐嘟著嘴,不說話。

        “這娃沒教養(yǎng)?!眿寢屝πΓ徑阏f。

        “這有啥。女娃娃羞澀嘛?!?/p>

        我這才看清,蓮姐娃娃臉,皮膚白得發(fā)亮,不大的眼睛笑起來就成了一條線。垂著馬尾,長發(fā)梳得紋絲不亂,抹了頭油似的。

        “我嬸真是好命呀,生個這么親(漂亮)的女兒!”蓮姐看姐姐的眼神充滿歡喜。

        “還親?天天淘得跟豬一樣?!眿寢屝?。

        “我們踩壞了她家韭菜田?!苯憬阋婚W身,拉我到房門外。

        哦,我想起幾天前的事。

        “該不會是找咱媽告狀來的吧?”姐姐皺起眉頭。

        隔了好久,蓮姐出了房門,媽媽手提一袋紅豆攆出來,塞到她手里:“也是自家種的。沒事常來串門兒!”

        “菊嫂太客氣了。那韭菜,建生不回來幫把手,只能由它荒著。想吃隨時(shí)去割呀?!?/p>

        “好。好?!眿寢寫?yīng)著,送她到大門外。

        “做作業(yè)去!”爸爸黑著臉,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吼我們。我和姐姐愣住了,好性子的爸爸今天是怎么啦?

        媽媽剜了爸爸一眼,回到房里,拿起掃帚掃地上的爛韭葉,臉上越發(fā)黑云密布。韭葉明明都進(jìn)了簸箕,她仍不停地掃著地面,一下一下的。沒一會兒,她停下手里的掃帚,沖著爸爸怒氣沖沖地喊:“那你自己過不就好了,干嗎還結(jié)婚生子?”她眼紅紅的,再染深點(diǎn)紅就成小白兔的眼睛了。

        “盡量別讓她來家里?!卑职直е^坐在凳子上,許久才說。

        媽媽像是故意在氣爸爸,蓮姐從此三天兩頭來我家。

        “鋼镚兒,下周末,韭花說不定就蔫了。”

        往常,太陽每天早上一升起,韭菜葉尖的露珠兒就嚇跑啦。它揣著裝滿蝴蝶的玻璃罐,邊踱步,邊看著我們這些在地上玩瘋了的娃娃們。娃娃們?nèi)宄扇?,越來越多。五彩繽紛的蝴蝶呼扇著翅膀,停在韭花上,停一小會兒,又飛起來。

        太陽轉(zhuǎn)過頭頂,小朋友們一走,地里就沒了人影兒。

        “抓緊玩?!蔽覍憬阏f。

        我們正準(zhǔn)備去遠(yuǎn)處花開得更盛的韭菜地,姐姐突然“噓”了一聲,仔細(xì)聽,像是有女人的叫聲傳來;隱隱約約的,像人被炭火燙著了。韭菜田緊挨著誰家的蘋果園。蘋果才剛坐果,再說是吃飯時(shí)間,哪還有大人在果園里干活呀。

        “誰在哭啊?”我問。

        “走,看看去。”姐姐頭一甩,領(lǐng)著我往蘋果園走。

        “碎娃們,回來吃飯咯!”還沒走幾步,就聽到媽媽在后門口扯著嗓子漫天喊。

        “哎,回來咧!”姐姐吐掉嘴里叼著的一片韭葉,大聲應(yīng)道。

        老遠(yuǎn)望去,后門大開著,媽媽回去了。

        再細(xì)聽,剛才那聲音沒了。姐姐于是扭頭帶我抄著地梁往回走,到地頭見渠里有水,又蹲身玩起泥巴。好一會兒,我們看到彈弓媽從蘋果園里鉆出來,她走幾步還回頭看看。

        “奇怪!”姐姐說,“蘋果園不是彈弓家的呀!”

        彈弓媽沿著地梁橫穿,快到我們跟前時(shí),微微側(cè)臉看了下我們,不像往常惱著,還有點(diǎn)笑意。

        “彈弓媽今天變親了哦,平常她臉都像被韭菜汁染過,青青黃黃的,剛剛竟有點(diǎn)紅暈,像是摘了倆蘋果安在臉上。”姐姐揚(yáng)起臉,盯著她走過說。

        我把捏好的泥人身子甩在草叢里,抬頭見彈弓媽已拐到她自家的韭菜田里。哼,巷子里的婦女們中,我最煩她,成天一副喪氣又孤傲的樣子。有幾次我們喊她“嬸子”,她不但不應(yīng),還把頭撇過去,下巴抬得老高。以后我們每次從巷子穿過,奶奶——嬸嬸——姨姨地叫一路,見到她,就裝作不認(rèn)識。

        志潮叔叔隔著水渠站到我跟前時(shí),我嚇了一跳。自從去年他回到村里,我家就奇奇怪怪的。以前,我偶爾在巷里聽到他的名字。四歲時(shí)盛夏的一晚,姐姐帶我去村外捉知了回來,大人們在巷子里乘涼。李奶奶晃著懷里哭鬧不止的小孫子,說:“再哭,再哭,志潮就來踹你了?!毙O子立馬止住哭聲。

        “她侄女去叫他了?!崩钅棠桃惶ь^,看到姐姐,表情換成笑臉。

        “媽,志潮真是我叔?”回到家,媽媽在洗澡,姐姐推開浴室門,迫不及待地問。

        “誰說的?”

        “李奶奶。好幾個人都這樣說?!?/p>

        “你爸回來沒?”媽媽關(guān)上房門,小聲問。

        “沒呢?!苯憬阏f。

        “是你叔。”

        “親叔?”

        “嗯?!?/p>

        “為啥他們老拿志潮嚇唬小孩,還那么頂事?”

        “他們怎么說?”

        “他們跟孩子說,再哭,再哭志潮就來踹你了?!?/p>

        “你聽聽就行。跟你沒關(guān)系,不要問了?!眿寢屨f。

        “到底咋回事?”姐姐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勢頭,這一句問了幾遍。

        “志潮犯事兒了?!眿寢専┎贿^,隔了好一會兒,不得不回她。

        “犯什么事了?”

        “犯事就得蹲監(jiān)獄,問那么多干嗎?”

        改天姐姐再問爸爸,爸爸冷著臉說:“你哪有叔叔?”

        我們就更疑惑不解了。姐姐說:“爸爸的名字——志海,怎么和志潮這么像呢?你看他倆顴骨都那么高,都那么瘦,眉眼怎么看怎么像親的。”

        等下一次,我們當(dāng)著爸爸面,再問媽媽,志潮是我們親叔嗎?媽媽斥責(zé)道: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碎娃們有耳沒嘴,不要多話?!?/p>

        “鋼镚兒!”志潮叔叔蹲下來。他似乎永遠(yuǎn)穿著那件寶藍(lán)色西裝外套,胡子刮得干干凈凈,頭發(fā)梳得紋絲不亂。有次李奶奶開他玩笑:“志潮,又相親去了?穿這么講究?!彼徽f話,只笑,表情憨憨的。聽說他剛回來時(shí),村里不少人給他張羅對象。近鄰村莊的幾個寡婦和大姑娘,他一個都不情愿。有人說,他心里還沒撂下當(dāng)年的未婚妻呢。慢慢就沒人過問他的事了。

        “大晌午了,還不回去吃飯?”他問。

        我看看他,繼續(xù)撩水玩。井水冰涼涼的。

        “想吃啥?叔帶你們?nèi)ユ?zhèn)上吃好的?!彼χ聪蛭?。

        “才不呢?!苯憬悴恢獜哪膬恒@出來,說,“大晌午的鉆人家蘋果園干嘛?”

        “胡說啥?”志潮叔叔突然板起臉。

        “我看著你出來的呀,你們兩個……”姐姐起身,麻利地跳過水渠,朝他扮個鬼臉,吐吐舌頭。我想起前些天韭菜花正盛時(shí),我們在蓮姐家地里玩得正鬧,一看,志潮叔叔站在幾步外的田疇上,晃著手里的網(wǎng)兜,說:“鋼镚兒,來,看這是啥?”他把手上的東西遞給我,我一看,是趕集時(shí)都沒見過的捕蝶網(wǎng):罐頭瓶口大小的竹圈,用鐵絲絞了一層布網(wǎng)紗,手柄也是竹子的,用鐵絲絞在圈上。“叔自己做的,糙了些,另一個給你姐?!蔽乙皇帜靡粋€,跑到前面的蝴蝶叢,右手一扣網(wǎng)就網(wǎng)住五六只。我揮著手里的網(wǎng)兜,高興地大喊:“姐姐,姐姐!”

        我嘀咕著姐姐怎么翻臉不認(rèn)人呢?趕緊跳過水渠,跟著她,往后門口跑去。

        “碎娃們不要亂說話??!”志潮叔叔的話跟來,求我們似的。

        到了后門口,只見媽媽雙手叉腰站著,右手里還握著縫紉尺?!俺商彀ご?!”姐姐嘀咕道,眼淚都要下來了——她知道媽媽是動真格的,手上前幾天被打的尺印剛消。

        “把手伸出來!”

        姐姐和我乖乖伸出右手。媽媽揮動尺子。

        “叫你們貪玩,叫你們貪玩!這會子地里還有人?咋不被野狼吃了去!”

        “怎么沒人?彈弓媽和志潮——明明都在!”姐姐兩眼冒淚花,還強(qiáng)咬著牙說,鼻涕都快出來了。

        “你說啥?”媽媽突然停下來。

        蓮姐家的韭花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謝了頭茬,我和姐姐一度很失落,以后可不能自在地捕蝴蝶了。我們就撒開雙腿,在田間瘋玩。爬樹,捉螞蚱,捕蝴蝶,滾鐵環(huán),采兔耳草編草環(huán),去沒人管的柿子園摘果子,滿地找熟了的野果子——黑豆豆吃,甚至去亂葬墳上采野花。

        這天,姐姐看太陽走過頭頂,就領(lǐng)著我往回走。前面明明有橋可以過,可她想起大渠腰上長著幾叢黑豆豆,問我:“饞不?”我本來就渴,經(jīng)她一誘,那酸酸甜甜的野果把我的口水惹出來了。大渠是不儲水的干渠,有三四米深。我們穿過渠底,爬上另一邊渠腰,那里有大叢的黑豆豆。

        近旁有個知了貼在兩米來高的榆樹上,正褪殼。我踩著枝丫爬上樹,想把它逮下來。

        “誰在哭?” 姐姐忽然問。

        我四下張望,才發(fā)現(xiàn)隔著幾稈高粱,地頭梁上坐著一男一女,背對著我。女的散著長發(fā),正伏在大腿上哭。

        “你不要纏我了好不,他……明兒就回來了。”女的邊哭邊說,儼然是蓮姐。

        “就不!你不等我……”好久沒見志潮叔叔了。他褪去西裝,穿著短袖,腰身還那么挺直。他要摟住蓮姐。蓮姐用胳膊肘將他頂開,站起來。

        “都說你出不來了。再說,女大當(dāng)嫁,我媽不拿事,哥嫂多嫌,趕著我出門兒!”

        “命運(yùn)整人哩。”志潮叔叔雙手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埋進(jìn)去。

        我一腳踩空,從樹干上摔下渠坡,黃土窸窸窣窣往下掉,我滾了下去。姐姐跳到渠底,看我爬起來,滿臉土灰,褲子也被老樹根蹭破,她扯我起來。一陣疼痛擊得我“哎呦哎呦”大叫著?!昂敖猩??”姐姐訓(xùn)道,擼起我褲腿,才發(fā)現(xiàn)小腿上被劃出好長的傷口,血已浸染了灰藍(lán)的牛仔褲。

        渠上探出一顆頭,是志潮叔叔。蓮姐的面影在他身后閃了下,就不見了。志潮叔叔扯著小白楊和野草滑到渠底,姐姐正準(zhǔn)備把綿綿土往我傷口上抹。“哎呦,咋這么不小心?!彼憬銛[擺手,背起我說,“趕緊去醫(yī)療站消毒包扎?!彼呑哌厪埻?,看哪處渠坡稍緩,好爬上去。

        走了一截,他命我摟緊他,一手抓著大叢的掃帚草,一手在背后扶著我,想要上去。試了幾次,每次黃土都在腳下滑落,把我們重帶到渠底。不得已,他說:“來,叔扶著你,小心點(diǎn)?!鄙系降孛妫一仡^看姐姐,她在渠底咧著滿黑汁液的嘴,朝我吐吐舌頭。

        “云兒,你先回去吧?!彼憬愫?。

        “我們小時(shí)候,受傷了就用綿綿土撒傷口,或用火柴盒上擦火的枝皮貼傷口。后來聽說那樣容易感染破傷風(fēng)什么的,以后破皮要去醫(yī)療站包扎啊?!币簧锨?,志潮叔叔就背起我,他好像很想跟我說話,又問我爸爸這幾天是不是出外做泥瓦工了,還問我在學(xué)校功課怎樣,老師叫什么名字……傷口疼,我哼哼著應(yīng)他,他安慰我?guī)拙?,又說起別的。這條路咋這么長呢,怎么走都到不了盡頭?怎么凈見著路邊的人在自家門前跟他打招呼?我被他搖得迷迷糊糊地想。

        我是被志潮叔叔進(jìn)醫(yī)生家,跨門檻時(shí)一個趔趄驚醒的。抬頭見幾米外,彈弓媽掀開診室門簾出來,看到我們,她青青黃黃的臉上瞬間又安上倆紅蘋果。她張了下嘴巴,想說話的樣子。

        “又來拿藥???”志潮叔叔問。

        “嗯。”她應(yīng)著,目光死死盯住他,腳下的步子也不邁了。

        志潮叔叔與她擦身而過。他用胳膊肘頂開門簾,進(jìn)入診室,把我放在椅子上,跟醫(yī)生說我是怎么受的傷。

        我看到黑血張著長長的大嘴,要把我吃掉,嚇哭了。志潮叔叔拍著我的背:“小傷,不怕不怕……”醫(yī)生讓我閉上眼。棉簽像蛇一樣,冰涼涼地刺到火辣辣的傷口上,渠底那種疼又回來了,我叫喚著,“我不要消毒,不要消毒?!本鸵獜囊巫由掀饋?。

        志潮叔叔硬壓著我。

        “一會兒,只一小會兒,很快就好。”醫(yī)生說。

        “醫(yī)生,這次是不是沒開高血壓的藥?”彈弓媽掀開門簾,那張紅漲漲的臉透進(jìn)來,目光死死地盯著志潮叔叔,像一堆干透的柴,讓我擔(dān)心會燒起火來。我的小肩膀被按得好不自在,想掙脫,扭頭看志潮叔叔,他正沖我勉強(qiáng)地笑。他一笑我被他按得更死了,成了五指山下的孫猴子,半點(diǎn)動彈不得。

        “開了,你袋子里那個白色包裝盒,你檢查下,哪次少得了這個?”醫(yī)生語氣生分,頭也不抬,連我這小孩都聽出他討厭彈弓媽。

        彈弓媽也不看手提袋里的藥,她扯起來的簾子靜止了一會兒,像是在等待什么。

        “幸好傷口不深?!贬t(yī)生包扎完后,意味深長地看下志潮叔叔,問,“他爸知道嗎?”

        “還不知道呢。”

        過了一會兒,爸爸掀開門簾進(jìn)來。他的眼光撞到志潮叔叔,志潮叔叔像被遙控一般,猛地直起身:“哥……”

        “多少錢?”爸爸面無表情地挪開目光,仔細(xì)看過包扎后的傷口,問醫(yī)生。

        “哥……哥,我付過了。”

        爸爸背起我就走。

        我回頭看,志潮叔叔跟出來,站在診室門口望著我們。

        好幾天沒見蓮姐。那天飄著細(xì)雨,中午她來我家,頭發(fā)有點(diǎn)亂,平常白凈的臉上現(xiàn)出焦黃來。她和媽媽坐在沙發(fā)上拉家常。媽媽納鞋底,她就干坐著。

        “忙的話,叫建生回來幫把手?”媽媽說。

        “他的木工活一家接一家的。哪肯回來?”蓮姐有點(diǎn)怨氣。

        “建生也是有責(zé)任心,盤算著多攢點(diǎn),為子睿上大學(xué),娶媳婦呀?!眿寢寗袼W宇1任腋邇蓚€年級,還沒姐姐大,就想著他上大學(xué)了?我感覺自我懂事,就沒見過建生哥了。

        “要真是為子睿,我也好過點(diǎn)。可惜……”蓮姐沒說下去。

        “兩口子過日子,只能往好里想。不行就把他叫回來種地。想想彈弓爸,癱在炕上啥都做不了,還要靠人養(yǎng)活,光長年吃藥的錢也夠嚇人呢。他媳婦一人撐著幾畝地,也著實(shí)苦,兄弟姐妹說幫著,關(guān)起門來各過各的日子,誰能幫多少?這不,媳婦撐不住……”媽媽像想起什么,看著一旁玩水的我們,說,“去,后門外玩去?!?/p>

        媽媽真多變,這兩天幾次說我們太瘋野,要把后門鎖上,現(xiàn)在竟趕著我們?nèi)ズ箝T外玩。

        我們?nèi)ヒ慌哉溢P子和網(wǎng)兜,媽媽挪著身子湊近蓮姐耳語,臉上的笑神神秘秘的。蓮姐原本晴好的臉?biāo)查g轉(zhuǎn)陰了。

        “嬸子,我有點(diǎn)不舒服。”她呆坐一會兒,起身要走。

        “咋啦?晌午留下吃飯吧?!眿寢屍鹕硭退?。

        蓮姐不答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緊挨著莊子,彈弓家的韭田里一層白花花的繡球擁擠著,錯落著,鬧哄哄白了一地。那天吃畢飯,放下碗筷,我們?nèi)鐾染屯笤号?。媽媽急了,嚷道:“不要去別人家韭菜地里玩。除非你蓮姐家的地。要生出什么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我們邊應(yīng)著,邊操起玻璃罐,跑入地里。還沒到遠(yuǎn)處那片不知誰家的韭菜田時(shí),就聽有人喊叫。姐姐沒管那聲音,帶我繼續(xù)往那片田里走,那聲音卻一陣一陣攆著我們,我們越遠(yuǎn),它卻更大。

        “踩了我的韭菜,賠錢!”

        “去你媽的,欺負(fù)到老娘頭上了!”

        “等等我,去找你老師去,看她怎么教出小賊娃的!”

        ……

        我們終于辨出,是那個干干瘦瘦的人影在大罵。她站在那天我摔下來的榆樹附近,隔著一道大渠,和蓮姐家那片好長好長的韭菜地。

        是彈弓媽。我們趕緊往別人家田里走。她不斷揮舞手臂,話傳到韭菜地里,把她家的蝴蝶都驚飛了。我們很意外,干干瘦瘦,說話咝咝啦啦,不斷喘著氣的彈弓媽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勁兒。

        “快跑?!苯憬阃O履_步,喊。

        我們轉(zhuǎn)身順著地梁跑起來。上土坡,往右拐,沒敢走她能看見的后門,從正巷子繞到前門。

        回到家,我們趕緊換了另外顏色的衣服,把舊衣服扔進(jìn)衛(wèi)生間。

        沒多一會兒,門環(huán)被砰砰地砸響。

        “誰呀?”姐姐假裝鎮(zhèn)定。

        “我,開門?!?/p>

        “你媽呢?”彈弓媽進(jìn)來,厲聲問姐姐。

        我掀開門簾,剛好迎上她兇巴巴的目光。

        “還沒回來?!苯憬阏f。

        “說,老師怎么教你們的,踩我的韭菜地干啥?”她一兇,那咝咝啦啦的喘息,像是大風(fēng)在喉嚨里漫天漫地刮著,比我和姐姐的爭吵還要鬧人。

        “誰踩你的韭菜地了?”姐姐聲音明顯有點(diǎn)弱。

        “你和鋼镚兒?!?/p>

        “你說,我們都穿著啥顏色的衣服?”我問。

        “小兔崽子,我耳朵不靈,我眼睛可好使得很。”她說。斜眼看到放在竹籠里的那一大捆韭菜,她更來氣了,“就你倆碎慫東西,走,跟我去找老師去。問問他是怎么教你們的,還做賊?”說著,一手拉著姐姐的胳膊,一手拉著我的衣領(lǐng),作勢往外拖,“你爸前面死了一對,換來一雙賊娃子。”

        “放開我弟。”姐姐掙扎著,吼起來,撲著要去咬她的手。

        我用腳踢她,她仍死拽著我的衣領(lǐng)。衣領(lǐng)被她從側(cè)邊一扯一扯的,弄得我嗆咳了幾聲。

        “好,你們等著,我找你們老師去?!彼醋Р贿^我們,一手指著姐姐,嚷嚷著下了門坡。

        我想到要站在國旗下罰站,被同學(xué)笑話,就哇地一聲哭了。

        “哭什么,沒出息的東西!”姐姐用袖口幫我抹著眼淚,訓(xùn)我。片刻,她交叉著手臂在前胸,氣鼓鼓地說,“真想不通,去年彈弓爸病了,我和媽拿著食品去看他,這女人還有禮有節(jié)地給我找凳子坐,怎么今天在她的韭菜地里過了下,她就翻臉了呢。哼!”

        我們一分一秒地盼著爸媽回來。

        沒多久,媽媽推著自行車進(jìn)了大門,她跟爸爸說:“彈弓媽心真短,每次看到蓮來咱家,就紅了眼,剛才見我,也是一副有仇的樣子?!?/p>

        他們見我哭,姐姐氣得發(fā)抖,問清緣由,爸爸臉?biāo)查g綠了,比電視上演的川劇變臉還快,他二話不說跑出門。媽媽追了出去。

        我跟到門口,看到不銹鋼盆順著彈弓家門坡滾了下來,被路牙擋著,像垂死的人掙扎幾下,終于不動了。彈弓媽瘋狂的咒罵聲跟了出來:

        “窩囊的窩囊……都給我滾……”聲音就要嘶啞了一般。

        鄰近幾家人聽到動靜,出來站在自家門口看熱鬧。有人干脆端著飯碗,坐在門坡上,等著看下一出好戲。

        “母老虎吃野食上癮了。還真以為人家愛她?”媽媽扯著爸爸上門坡,說。

        爸爸嘴里罵罵咧咧的。

        “你拉我干啥!”爸爸狠命踢了下門檻——頭一次見他這么發(fā)火,著實(shí)把我們嚇到了。只聽他說,“誰再敢欺負(fù)我娃,我和他拼命!”

        “畢竟是個女人,你打她罵她巷里人怎么看你?”媽媽嘆口氣,把爸爸拽到房里,遞了杯涼開水給他,拍著他后背說:“你想啊,這女人沒跟人跑就算有良心的了!才四十出頭,日子過成這樣,可不比守活寡還難?自己貼上人家,人家原來有主,擱在誰,誰不吃醋?”

        “你這一兩個月見過志潮嗎?”掛完電話,爸爸問。

        “沒有?!?/p>

        媽媽撒謊了。我在旁邊想,她為啥不敢把真話告訴爸爸呢?暑假里的一天,爸爸外出做工,我和姐姐玩回來,看到志潮叔叔正幫媽媽擔(dān)糞。更早前,我們跟媽媽去地里,我們在前邊玩邊跑,看見從另一條田間小道拐過來的志潮叔叔,隔著老遠(yuǎn)跟媽媽打招呼:“嫂子,嫂子?!彼麄円黄鹱咭欢?,只聽他說:“我哥常出門做工,你忙不過來,施肥、澆地啥的,叫上我?!边€有次天剛擦黑,他在巷口把水泵鑰匙給媽媽,說:“嫂子,那三畝地都澆完了?!遍_學(xué)前幾天,媽媽帶回些文具和零食分給我們,說是志潮叔叔送的,不過她又說道:“暫時(shí)不要讓你爸知道。”又嘆氣道,“那個犟驢,真能記人一輩子?”

        “他跑了?!?/p>

        “嗯?”媽媽正蹲著身子,用搓衣板搓洗衣服,應(yīng)聲停下,抬頭望向爸爸,“一個大活人,怎么叫跑了?”

        “蓮好幾天沒來咱家了吧?”爸爸說,“子睿都丟給了爺奶,不知她跑哪里去了?!?/p>

        “還真是的?!眿寢尷^續(xù)低頭搓她的衣服。

        “剛是志沛的電話,說想回來看看?!卑职终f。

        “啥?”媽媽停下手,抬頭看著爸爸,一臉吃驚,但立刻反應(yīng)過來,“她奶入土,志沛就再沒音信了吧?”

        “嗯。”

        “你答應(yīng)了嗎?”

        “她在鎮(zhèn)上住了兩天了。我讓她攆晌午飯過來?!卑职謬@口氣。

        “這個結(jié),早該解了,都是親的,總不能帶墳里去?!备袅税胩欤瑡寢岄L嘆一口氣,說話比平時(shí)慢半拍。她看看天光,起身指使姐姐,“不早了!云兒,快去灑水,把院子掃干凈。”又搖著爸爸胳膊,說:“有手難擋上門客,都多少年了,高興點(diǎn)?!?/p>

        “知道了,媳婦。我去燒水沖茶去?!卑职纸K于笑了。

        媽媽才打開大門,就見姑姑在門坡下訕訕淺笑。她手上拎著兩三個禮盒,身后,幾個大號禮袋放在水泥路牙上。媽媽稀罕地迎上去:“志沛回來啦。”一手接過她手里的東西,一手拉著姑姑的胳膊往家里走。

        “嫂子!”姑姑難為情地喊了聲。

        “妹子!”爸爸聞聲出來,堵在姑姑跟前,先是神情嚴(yán)肅,突然重重地拍了下姑姑肩膀,笑了。

        姑姑眼里有了淚光。她閃開身子,放下東西,過來蹲在我面前,拉著我的手說:“鋼镚兒都這么大了。云兒呢?”看姐姐出來,媽媽把她拉到姑姑身邊,說:“快叫姑,這才是你們的親姑姑!”

        兩行清淚順著姑姑眼角滾落,她顧不上擦,攬過姐姐的肩說:“云兒,云兒長成大姑娘了!”她站起來,慌忙翻著其中一個禮包,“看,姑姑給你們帶了什么?”

        大人們話不多,媽媽像是故意留足空間讓爸爸和姑姑聊天,客廳外聽著冷場,她就不斷進(jìn)去。不外乎是:

        “志沛,來,嗑瓜子!”

        “志沛,喝茶,水涼了沒?”

        “回來了,想吃啥?我做飯去!”

        ……

        忙活的都是媽媽。電視中播放著爸爸喜歡的秦腔戲。戲唱得正高,爸爸將電視調(diào)靜音了,他問姑姑:“這些年,過得好嗎?娃姑父咋沒見回來?”

        “挺好?!备袅藭?,姑姑放下手中的水杯,雙手向后理了理長長的卷發(fā),笑笑說,“哥,我前年離婚了?!?/p>

        “為啥?”爸爸淡淡地問。

        “關(guān)系難處啊,”姑姑頓了頓,嘆口氣,說,“年輕時(shí)不知事……”

        甜心糖果、果凍、彩色信紙、奶制品、果脯、天津麻花、糕點(diǎn)……我和姐姐翻著禮袋里的吃食,把小肚子塞得滿滿的。姑姑為我們買的幾套衣服面料舒服,不像媽媽在鎮(zhèn)上買的,穿不了幾天就起滿小球球,把我們嫩嫩的肉肉越撓越癢。那天黃昏,鳥兒飛回門口桐樹上,我和姐姐在門口爭一支鋼筆,不小心將筆尖戳到水泥路牙上,壞了,姐姐大哭:

        “鋼筆是我的,那些水筆才是你的。賠!賠!”

        “志沛,你若真想認(rèn)你哥嫂,就留下住幾天!”姑姑左腳邁出門檻,媽媽的話就跟了出來。

        “我怕打擾你們太久……”姑姑遲疑著,看到我手里拽著的鋼筆,她摟著姐姐,高興地說,“不怕,姑姑再送你一支,幾支都行!”又捏捏我的臉蛋,對媽媽說:“想著鋼镚兒小,不會用鋼筆呢!這不,倆小大學(xué)生了!”

        姑姑就這樣留下了,時(shí)間過得更快了。睜開眼,就是天亮,我們?nèi)杠S地起床。閉上眼,就是天黑,我們聽著她講書睡著。白天姑姑帶我們?nèi)ヌ镩g,她能說出各種野花野草的學(xué)名和功效;晚上她帶我們站在門坡看星星——教我們認(rèn)北斗七星,仙女獵戶,還帶我們捉知了。我們對姑姑崇拜得不行,覺得沒有她不會的。那天飯后,我們在前院到處找不到她,跑去后門,見后門大開,她默默站在門邊,鼻子一抽一抽的。門外大片韭菜地油綠油綠的,韭花不知何時(shí)已謝得沒了蹤影。

        “姑,你哭啥?”姐姐繞到她面前,問。

        “我想你爺奶了。也想幾十年前那個家了?!惫霉迷捓镉行┻煅?,“也不知你叔跑哪兒去了?!?/p>

        飯時(shí),家家戶戶屋頂冒著炊煙,爸媽在廚房忙活。

        那天為奶奶燒三年祭日紙。照常理,這個祭日是要請廚子,請鄰居親友為客,立門戶,做席面,甚至請樂隊(duì),要大過的。前一天媽媽勸爸爸,“志沛既然提出來,就不待客,咱自家簡單過下吧。”爸爸應(yīng)了。

        我和姐姐跟著姑姑把水果、紙錢、鞭炮、花圈等祭品裝了幾袋子,提出來放在門口水泥墩上。巷子里空蕩蕩的,彈弓媽站在她家門坡的桑樹下,朝這邊張望,見我們看她,就轉(zhuǎn)過臉去。一會兒,姑姑從家里推出笨重的125摩托車,剛停好,彈弓媽走到跟前,她褲腿空蕩蕩的,顴骨凸起來,人更瘦了。

        “志沛姐要走了?”她勉強(qiáng)笑著,可還是讓人覺得愁苦。一說話咝咝啦啦的,像有風(fēng)刮過。

        “你好呀!等下上墳祭拜老人,吃完晌午飯才走?!惫霉脤④囶^扶正,沖她笑笑,點(diǎn)點(diǎn)頭。

        “對了,志潮去了你那兒吧?他咋樣?”彈弓媽問。

        “我回來就是為找他的,唉?!惫霉脟@口氣,把袋子放進(jìn)摩托車籃里。媽媽在里面喊:“吃飯哩?!?/p>

        “斜對門,門口有棵大桑樹的是誰家呀?”姑姑在飯桌上問。

        “天柱家,”媽媽嘆道,“天柱怕是熬不過今冬了,說是幾個月來只吃流食。我看剛閃過個影子,是她媳婦吧?”

        “小時(shí)候知道有天柱這人,沒咋見過。和志潮一般大?”姑姑說。

        媽媽看著爸爸的臉色,沒說啥。姑姑意識到說錯話了。

        “沒事,沒事,”爸爸頓頓說,“我回頭打聽下他去哪兒了。”

        媽媽看了看姑姑,姑姑停下筷子,滿臉錯愕。

        飯畢,媽媽刷鍋,我們?nèi)ド蠅灐?/p>

        爺爺?shù)膲炘诖迥蟻y葬崗上,是老墳場。爸爸和姑姑給爺爺燒紙,敬獻(xiàn)酒果、花圈?!鞍郑愠渣c(diǎn)喝點(diǎn)吧。那邊有啥需要,給兒子說?!卑职终f完,就讓我們跟著他磕頭。

        再往南兩里路,奶奶葬在開辟沒幾年的新墳場。新墳場零零散散堆著幾個土饅頭,有些連墓主人都看不出來。奶奶的墳頭荒著,不見一棵草。爸爸敬獻(xiàn)酒果,磕頭,放鞭炮,把花圈敬獻(xiàn)在墳口。

        “那邊有啥需要,就托夢告訴我吧?!?/p>

        這是我第一次聽爸爸跟奶奶說話。

        我想起奶奶的面影,自我記事起奶奶就在村里晃著。她口袋里隨時(shí)裝滿麻花、鍋巴、辣條、桃酥等零食,見到我和姐姐,就塞給我們。我們一手拿麻花,一手拿辣條吃著,她繼續(xù)掏著口袋,把我們衣服上所有小口袋裝滿。她總想抱抱我們,我們哪肯呀,每次她往懷里拉我們,我們掙脫就跑。這樣的機(jī)會沒幾次,就見她躺在棺木里,不能動了。村里來幫手的比爸爸還忙。那是我第一次見姑姑姑父,他們拖著花柴做的孝棍。在嗩吶聲和時(shí)有時(shí)無的哭聲中,奶奶被埋進(jìn)那個土饅頭下。村里人說,爸爸瞪直眼,愣是沒讓媽媽和我們給他親媽拉孝棍,全家沒一人哭。

        一會兒,爸爸撥過墳場茂密的迎春花叢,去到那個陌生的墳堆前,燒紙,敬獻(xiàn)酒果,但不磕頭。爸爸?jǐn)Q著眉頭,臉像拉緊的彈弓。他不看我們,也不跟任何人說話。一根煙吸完了,又點(diǎn)上一根。姑姑默默跟了過去。

        “姑,”往回走時(shí),姐姐問,“那個墓埋的誰?”

        “你大姨?!惫霉脫u搖頭,輕聲說。

        姑姑吃過晌午飯后走了。當(dāng)晚,我迷迷糊糊快睡著時(shí),聽到爸爸問媽媽:“志沛沒跟你說她為啥離婚?”

        “說男的是當(dāng)?shù)厝?。在大學(xué)教書也熬人呀,前些年兩人忙評職稱,又出國深造,說好不要孩子。這幾年轉(zhuǎn)念想要,懷不上,婆婆刁鉆,各種難聽話,男的和稀泥,由著她媽,她一失望就離了?!?/p>

        “她也有今天?!焙诎抵?,爸爸冷笑一聲。

        “你這人,志沛把你怎么了?”媽媽怪道,翻了個身。

        那年十月的一天,北風(fēng)刮了一天,氣溫驟降,彈弓家不斷進(jìn)出著他們自家人,到下午,門額貼起了白對聯(lián),不久就響起喪樂。

        姐姐從外面轉(zhuǎn)了一圈,回來靠床邊想心事,爸媽問她,她不理。她把房門鎖上,把我拽到床角,問:“你知道彈弓爸埋哪里嗎?”

        “哦。”我驚訝道,“你咋管起這事來了?”

        “我剛出去,聽主事人跟抬轎子的說,墓壘在‘爸爸前面那位’——也就是大姨旁邊。”姐姐說,“我從小聽了不少咱家上一輩的事,聽他們剛隨口說的,才拼湊出了大概?!?/p>

        她說著就停不下來了。

        “奶奶家窮,給爸爸說了幾門親,人家都嫌棄他。大姨嫁過來,奶奶可難纏了,人家說大姨磨破肩膀擔(dān)來的水,她和姑姑叔叔故意不停洗手,一盆盆浪費(fèi)完,讓她再去擔(dān)。爸爸出去做泥瓦工掙錢,她就天天鉆在廚房,煙熏火燎地做一大家子人的飯。

        “大姨懷孕五個月,和奶奶在棉花地里掰花芽。半貓著腰,在大太陽下曬了半晌,又餓又累,一陣暈,停手走去地頭歇著。剛好地頭有一洼水,大姨撩水洗把臉。沒想奶奶攆過來就罵,就你金貴,平時(shí)是個邋遢鬼,這會兒下個地還要在水里照一照,真拿自己當(dāng)大小姐呢!大姨趕緊說頭暈。奶奶說,哎呦呦,誰不是生前一天還在地里干活呢……你肚里那腌臜東西,還得幾個月,都靠我們養(yǎng)著了?

        “大姨氣得發(fā)抖,她用手指指向奶奶,想說什么又說不出口,放下手來。這一指不得了,奶奶潑婦罵街般,說把大姨慣上天了。大姨說,做人不要太可憎。奶奶更兇了,誰可憎了?干活的人圍過來勸架,奶奶更來勁了,說大姨哥嫂趕她,她沒處跑,勾結(jié)爸爸,要不然,爸爸哪能看上她?狐貍精。

        “志潮正載著未婚妻駛在土路上。他聽到奶奶的叫罵,停下車跑過去。奶奶抱著志潮說,我的兒呀,命苦啊,被媳婦指著罵!志潮氣不打一處來,罵了句難聽話,狠命拽起剛坐在一旁氣喘吁吁,漲紅臉的大姨,不問青紅皂白,抽了她一巴掌。大姨一踉蹌,躲開那巴掌,一只腳踩進(jìn)冰涼的水里。

        “關(guān)你什么事?人們說,大姨從渠里拔出濕褲腿,責(zé)問志潮時(shí),聲音都是怯的。志潮說,她是我媽!你欺負(fù)到我媽頭上了!我敢欺負(fù)她?大姨壯著膽反問。年輕氣盛的志潮吹胡子瞪眼地怒了,先是踹大姨的腿,大姨一屁股跌坐在棉株上。撐著棉株起來時(shí),志潮以為她要拔棉株,更火了,狠狠踹了幾腳——踹到的是肚子啊。大姨倒地,聽說血染得旁邊的土紅得瘆人。還沒送到醫(yī)院,人就沒氣了。巷里人說,這次看到了爸爸的血性,他對志潮拳腳相加,還吼罵她親媽。他再也沒回過那個家。奶奶裝可憐呼喚,變相道歉,讓旁人勸他回去,誰去他罵誰,誰還敢去啊?就姑姑敢。姑姑一次兩次找他,說已經(jīng)失去嫂子,不能再失去弟弟,都是親的,讓他千萬別走極端。爸爸說,他不只失去媳婦,還有他娃娃,志潮一人殺了他的倆。他還放狠話給姑姑,說得讓志潮死兩次才能出氣。他報(bào)了警,將志潮送去監(jiān)獄。姑姑在外營救,讓他原諒志潮,免他死刑,就差給他磕頭了。他因此跟姑姑結(jié)了怨。他另外要了莊子,一個人用架子車一車一車地拉土墊地基,沒日沒夜地建了房子,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這個家了?!?/p>

        “哎,鋼镚兒,你知道志潮未婚妻是誰嗎?”姐姐講完故事沉默半天,又想起什么似的問我。

        十一

        姐姐像被收攝了心一般,往后幾年,后門外的韭花,竟自一茬茬開,一茬茬謝,隔著綠鐵門,都不再與她有關(guān)了。她留起長發(fā),扎起米黃色頭花,不再是野丫頭樣兒了。她埋頭讀書,度過初中、高中及一個個寒暑假。高考時(shí),她報(bào)考了姑姑所在的城市。

        拿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那天,姐姐鄭重地說:

        “爸,媽,你們帶著鋼镚兒,一起送我去報(bào)到吧,這也是我姑的意思?!?/p>

        “我覺得你自己去就可以。”爸爸拒絕了,“你姑調(diào)去廣州沒多久,她一人,難。”

        “不,她把票都買好了。說你們辛苦了半輩子,該出去走走看看了。”

        八月下旬,我們?nèi)易匣疖嚕趯W(xué)校報(bào)到日前五天趕到廣州。廣州站實(shí)在大,涌動著烏壓壓的人潮。姑姑情緒高漲,接我們上了車,對爸媽說:“哥,嫂,我把云兒喊來我身邊,你們不會怪我吧?”

        “怪啥?那也是她自己的意思?!?/p>

        車駛過高樓大廈林立的大道,路兩邊的樓距越來越寬,我透過車窗,終于看到大片天空時(shí),車拐進(jìn)一條古舊的小路,停在一處環(huán)境清雅的小區(qū)門口。在電梯間,姑姑說:“哥,等下……”她突然失語一般,不再說下去,只等著電梯停駐在16樓,領(lǐng)我們出梯,一一提過行李。

        一扇有幾分舊的門打開。

        “哥!”志潮叔叔顯出幾分老態(tài),我仍一眼認(rèn)出了他。

        “嗯?”父親正低頭提行李,他顯然訝異了,嘴巴張成“O”型。

        “哎,是志潮哦?!钡故菋寢尫磻?yīng)快。她擠到爸爸前面,先行進(jìn)入房間。

        我在門外,聽到媽媽熱切的喊聲:“蓮啊,終于見到你了?!边M(jìn)門看見她倆擁在一起。

        “云兒,”蓮姐一把將姐姐拉過去,手忙腳亂地從沙發(fā)一角抽出一套淡綠色的連衣裙讓姐姐等下試試,說廣州不比老家,都八月底了,天還這么熱。

        我覺得蓮姐還那么年輕美麗。

        過了一會兒,熱氣騰騰的菜擺滿桌子。大約感到尷尬,父親表情一直訥訥的,坐在沙發(fā)角落。

        “哥?!惫霉眉傺b不經(jīng)意地說,“我住旁邊一棟,是志潮堅(jiān)持說讓你們來這兒住?!?/p>

        父親啞然。他拘束地坐著,眼睛看著地面,左瞅瞅,右瞅瞅,像是米黃的瓷磚上有啥寶貝。

        “視野很開闊嘛!”媽媽站在陽臺上,朝外望去,稍遠(yuǎn)的地方,城市的高樓大廈盡收眼底,電視里看過的小蠻腰夾在樓叢中,聳立在云端。我跟在媽媽身后,看到墻上裝著一幅三尺見方的畫:開著白花的韭菜田里,蝴蝶紛飛。一對男女坐在田壟上,現(xiàn)出年輕的背影,女人長發(fā)飄飄,被風(fēng)吹起,再一看,那一群或落或飛的蝴蝶,有三四只竟是真蝴蝶標(biāo)本。

        “聽說廣州房價(jià)可了得,你們租這么新的房子很貴吧?”媽媽問。

        “買的。還好,這里不算市中心?!惫霉眯χf。

        “哦?!眿寢屵t疑道,“志潮啊,當(dāng)年我們找你都找瘋了,誰想你躲廣州過好日子來了。嗯?”

        “就是啊,哥嫂那次也沒少操心?!惫霉眯χ鴮χ境笔迨逭f。

        只見志潮叔叔撓著頭笑。

        “當(dāng)年志潮一窮二白出來,在一家模具廠做工,被機(jī)器傷了手,各種不順,也不敢聯(lián)系我們……工廠后來賠了點(diǎn)錢……幸虧買得早,那會兒房價(jià)還沒這么瘋,扎下腳了,不然……”姑姑說。

        “不然無家可歸了,又不能回村里。”蓮姐看著志潮叔叔笑。她眼里有朵花,開得大大的。

        用餐時(shí),我們的心思和眼睛,都在志潮叔叔的手上。他的衣袖明顯長一截,說話間,左手揚(yáng)了下。我們赫然看到,左手掌上,拇指之外的其他四根指頭都沒了。

        “歡迎云兒考來廣州,以后一家人能常團(tuán)聚了。”姑姑趕忙岔開話,繼續(xù)把大家往餐桌上引。

        平時(shí)嘴快的媽媽這時(shí)竟說不出話來,只應(yīng)說:“好!好!”

        “這是黃鱔,這是生蠔,這個手撕雞是在市場買的……都是廣州人講究吃的,咱們那兒沒有,怕你們吃不慣,蓮還另外煮了水餃,烙了餅,煮了稀飯?!敝境笔迨迕χ糜沂纸o我們夾菜,“來,這涼菜是咱們那兒的味道?!?/p>

        “要多吃喔,為你們來,志潮這兩個月來,天天一有空就在網(wǎng)上學(xué)做廣式菜?!鄙徑阈χf。

        隔一會兒,叔叔拿起酒杯,繞到爸爸旁邊,他臉漲得通紅,也不看爸爸的眼睛,說:“哥,對不起……”說完,哽咽著將一杯白酒一飲而盡。

        媽媽拽著爸爸站起來。

        爸爸遲疑幾秒,拿起一杯酒,也一飲而盡。

        【作者簡介】姚陌塵,生于1986年11月,陜西大荔人。在《青年作家》《湖南文學(xué)》《雨花》《安徽文學(xué)》等刊發(fā)表小說、散文若干,現(xiàn)居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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