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說《白夜》的開篇勾勒出這樣一幅浮動于想象空間的場景:彼得堡街道上的一棟棟房屋紛紛向主人公吐露“心聲”,有的因翻修加蓋而“欣喜”,有的卻因幸免于一場火災(zāi)而“心有余悸”。瑞典藝術(shù)史學家喜仁龍記錄下了民國時期北京的城墻、城門及其周邊,親自勘測丈量城墻、城樓的準確尺寸,精心手繪53幅城門建筑圖紙,實景拍攝128幅老城墻及城門的照片,并結(jié)合歷史文獻中的記載,將北京城墻與城門的神韻留在了紙上方寸之間。
《北京的城墻與城門》成書頗費周折,留存至今更是彌足珍貴。此書于1924年在倫敦首印僅800冊,之后便銷聲匿跡,二十余年后,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偶然得之,有感于此書具有極高的學術(shù)價值,擲重金購回。在塵封了近一個世紀后,《北京的城墻與城門》再次進入大眾視線,而現(xiàn)在的北京已經(jīng)和當時有著天壤之別,若是按圖索驥,可以對號入座的城墻與城門微乎其微。行云流水的北京城日新月異,那些飽經(jīng)風霜逐漸走向衰亡的古跡被遮蔽在當代鋼筋水泥的建筑群中,被沖散的還有棲身于此的人們以及他們再也回不去的生活,就像老舍在《想北平》里寫道:“那長著紅酸棗的老城墻!面向積水潭,背后是城墻,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葦葉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樂地坐一天……像小兒安睡在搖籃里?!?這座讓他們魂牽夢縈的古城像是一夜之間換了新裝,熟悉又陌生。
作為城市的預(yù)言家,喜仁龍發(fā)出如此感嘆,“這些美妙的城墻和城門,這些北京動人輝煌的歷史的無言記錄者,還能在這個世界上屹立多久呢?”在現(xiàn)在看來,不失為令人愕然的讖語,當他觸摸著粗糙的墻磚,在被睥睨萬物式的壯美與精致古樸式的秀美所折服的同時,也傾聽到它們發(fā)出的哀傷的嘆息。
北京的城建史可追溯到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薊城,自遼南京起,金中都、元大都、明清北京城都在于此。明代永樂年間,由內(nèi)而外建成外七城、內(nèi)九城、皇宮各四城的城墻和各自的城門。最有名的城墻當數(shù)長城,“筑城以衛(wèi)君,造郭以守民”,其本身最持久地反映出中國百姓對圍墻式建筑物根深蒂固的信賴,固若金湯的城墻完成了它們保家衛(wèi)國的使命,卸下沉甸甸的重任繼而被奉為世人矚目的歷史遺跡,而承擔城市劃分功能的城墻卻命運多舛。眾所周知,沒有城墻便不可稱之為城市,可以說,城墻構(gòu)成了每一座中國城池的骨骼或框架。
城門作為城墻的附屬,每日吞吐進出城市的萬物生靈,還有伴隨著他們悲歡離合的婚喪嫁娶儀仗隊。而如今,滿漢分置與“宵禁”等政策早已淪為明日黃花。城墻和城門壽終正寢,那些以線性和壘狀相交替奏響的沉穩(wěn)而有力的節(jié)奏在隆隆拆除聲中永遠畫上了休止符,從此變得失魂落魄。
“幾乎所有的歷史事件都在城墻上留下了印跡——戰(zhàn)爭時的摧殘與和平時的建設(shè),腐朽與勤勉的政府、懈怠與積極的官員、衰敗與繁榮的年代。此外,還有那些以各種不同方式參與這座引人注目的防御工事的人們留下的痕跡?!?根據(jù)碑銘磚刻上的文字,喜仁龍翻開了古建筑群的歷史檔案。以南城墻和西城墻為例,明嘉靖年間以及清乾隆后期,都有對城墻的大規(guī)模修繕,在清嘉慶和光緒年間也有小規(guī)模的修復(fù),東城墻則保留著大量明朝時的遺跡。由于修復(fù)不善的緣故,滄桑感倍增。北城墻的與眾不同在于此地聚集著諸多皇親國戚的宅院,還有如雍和宮、孔廟等廟宇,在古柏碧瓦襯托下的貴族府邸無不訴說著過往的雍容華貴。
自從1912年民國政府成立后,北京城的區(qū)劃變動過無數(shù)次,北京城的概念也一直處于不斷外延擴張的狀態(tài),名稱隨之數(shù)次變更,城市也不斷刷新著新格局。上個世紀的“梁陳方案”之后,北京的城墻因諸多歷史遺留問題未能留存至今,皇家的顯赫、平民的灑脫,所有往昔勝景對歷史沉思的迷夢都煙消云散,再堅不可摧的城墻與城門也抵不過稍縱即逝的時光。
(來源:《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