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芯瑜
11月19日,在阿根廷舉行的第二輪總統(tǒng)選舉中,極右翼選舉聯盟“自由前進黨”候選人哈維爾·米萊擊敗中左翼執(zhí)政聯盟“祖國聯盟”候選人、現任經濟部長塞爾希奧·馬薩,當選為新一任阿根廷總統(tǒng)。在本屆大選舉行之前,米萊以及他所倡導的政策主張已在阿根廷和國際輿論場掀起軒然大波。米萊在總統(tǒng)大選中的勝出,為國家和地區(qū)發(fā)展帶來了不確定性,同時其新政權也面臨著諸多挑戰(zhàn)。
米萊最開始是在2021年阿根廷議會中期選舉中脫穎而出。2021年12月,依靠其創(chuàng)建的“自由前進黨”,米萊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市獲得17.3%的選票,當選為國會眾議員。在步入政壇之前,米萊以經濟學家身份在大學任教,并在多家企業(yè)和公共機構任職。通過在電視節(jié)目和社交網絡中大肆宣揚自由主義派言論、展示批判者形象,米萊成為了阿根廷經濟界的“網紅”。2022年4月,米萊宣布競選總統(tǒng)后,引起了人們更多的關注,并形成阿根廷政治中一個引起爭議的現象——“米萊現象”。
“米萊現象”興起的原因之一是米萊本人近乎瘋狂的競選主張和乖張的言行。在競選期間,米萊自詡為無政府資本主義者,提出了取消中央銀行、經濟全盤美元化、裁撤政府部門、削減社會福利等一系列激進自由主義政策主張。他還宣揚將支持器官買賣合法化、實行寬松的槍支管制政策、禁止墮胎合法化等,由此引起了廣泛爭議。一頭亂發(fā)、身穿破舊皮衣、手拿電鋸瘋狂揮舞,是米萊展現的典型形象。他曾多次表達親近美國的立場,以及對美國前總統(tǒng)特朗普的崇拜。米萊也得到了特朗普本人的回應和支持,還被媒體戲稱為“潘帕斯特朗普”,以此對應素有“熱帶特朗普”之稱的巴西前總統(tǒng)博索納羅。在競選中,米萊采用了有效的宣傳策略和社交媒體營銷,通過短視頻和直播等方式與選民互動,提高了選民的參與度。
能否在拉美地區(qū)“新粉紅浪潮”中突圍而出,也是米萊備受關注的原因之一。自2018年起,左翼政黨相繼在多個拉美國家大選中獲勝,催生了該地區(qū)新世紀以來第二輪左翼執(zhí)政浪潮。而極右翼政黨代表米萊在阿根廷大選中勝出,不僅可能會暫停拉美地區(qū)繼續(xù)“左轉”的趨勢,還會中斷左翼力量主導下的地區(qū)一體化進程。“米萊現象”興起還有一個重要背景是,在本屆大選期間阿根廷面臨著嚴峻的社會經濟問題。據英國《衛(wèi)報》報道,阿根廷目前年化通脹率已高達140%,大約40%的人口處于貧困狀態(tài)。阿根廷的政府和央行金庫已被掏空,并欠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440億美元的債務。因而,民眾都寄望于米萊提出的極端化替代方案,能夠成為應對阿根廷經濟危機的良方。
雖然米萊成功吸引了輿論的關注,但把米萊推上總統(tǒng)寶座的首要原因還在于其迎合了阿根廷民眾的“求變”心理。阿根廷近年來遭遇的經濟社會發(fā)展困境,是該國反復經歷惡性通貨膨脹、經濟衰退、外債高筑的歷史縮影。無論是以民粹主義為基礎的庇隆主義派政黨,還是運用精英主義治理國家的中右翼政黨,均未能提供有效解決阿根廷經濟頑疾的良藥。在此背景下,阿根廷民眾愈發(fā)對左右翼傳統(tǒng)政黨失去信心,轉而將希望寄托在“政治素人”米萊身上,期望其顛覆性主張能解決阿根廷發(fā)展的沉疴宿疾。米萊抓住了民眾求變的需求,甚至在勝選演講中直言,阿根廷面臨著一系列危機,已沒有空間實施溫和的折中之法。
此外,中右翼政治力量為米萊的獲勝提供了重要支撐。在阿根廷歷史上,由于右翼勢力長期與軍政府的獨裁專制統(tǒng)治聯系在一起,因而成為了暴力、酷刑、失蹤等軍政府時期犯下的各種反人類罪的代名詞。缺乏群眾基礎的右翼力量在阿根廷政壇上長期缺乏發(fā)言權。21世紀以來,隨著右翼勢力向中間派別靠攏,其選民基礎不斷得到擴大。2015年,在中左翼政黨聯盟執(zhí)政績效不佳的背景下,中右翼政黨聯盟“我們變革”的候選人毛里西奧·馬克里在阿根廷大選中獲勝。在2023年10月阿根廷舉行的總統(tǒng)選舉第一輪投票中,米萊以30%的支持率位居第二,落后于得票率37%的現任經濟部長馬薩。而在第二輪投票前,由前總統(tǒng)馬克里領導的中右翼勢力宣布支持米萊,對后者的逆轉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2023年10月22日,阿根廷總統(tǒng)選舉第一輪投票結束后,極右翼選舉聯盟候選人哈維爾·米萊在競選總部發(fā)表講話。
最后,左翼政治力量的削弱為米萊的勝出創(chuàng)造了條件。左翼政治力量的削弱主要源于左翼政黨內部的派系分裂。在正義黨內部,以基什內爾家族為核心的中央派與以丹尼爾·肖利為代表的地方派關系歷來不睦。在2015年大選時,左翼執(zhí)政聯盟“勝利陣線”推選的候選人肖利,沒有獲得克里斯蒂娜·費爾南德斯·基什內爾總統(tǒng)的全力支持。肖利敗選后,克里斯蒂娜退出政治舞臺中心,左翼政黨聯盟陷入領袖缺失的困境,而后在議會中的力量受到嚴重削弱。在本屆大選中,作為正義黨內部異見派領袖的馬薩,以庇隆主義的名義爭奪阿根廷總統(tǒng)職位,遭到了部分民眾的抵觸。加上對政府不滿情緒的積累,阿根廷民眾喊出了“寧選魔鬼,不選馬薩”的口號。根據阿根廷國家選舉委員會11月19日晚發(fā)布的消息,在對99.28%的選票完成統(tǒng)計后,米萊獲得55.7%的選票,現任經濟部長馬薩獲得44.2%的選票。美聯社指出,這是阿根廷自1983年恢復民主選舉以來,總統(tǒng)選舉中得票率差距最大的一次。
阿根廷左翼政黨形象受損與近年來頻頻曝光的腐敗丑聞不無關系。2017年和2018年,克里斯蒂娜總統(tǒng)內閣規(guī)劃部長胡里奧·德維多和副總統(tǒng)阿馬多·布杜先后因腐敗罪名遭到逮捕。2022年12月,阿根廷聯邦法院以在任期內領導非法牟利團伙和收受賄賂等罪名,判處克里斯蒂娜六年監(jiān)禁并終身不得擔任公共職務。
米萊在大選中獲勝,或將較大程度改變阿根廷的政治生態(tài)和經濟外交發(fā)展路徑。面對米萊的勝出,拉美國家的反應不一。大多數拉美領導人向米萊表達了祝賀,呼吁共同合作。但基于米萊的親美西方立場,委內瑞拉總統(tǒng)馬杜羅抨擊米萊為“新納粹分子”,認為后者是阿根廷和地區(qū)發(fā)展的一個“巨大威脅”;哥倫比亞總統(tǒng)佩特羅也表示,極右派在阿根廷獲勝對拉丁美洲來說是悲哀的。由于米萊長期與巴西前總統(tǒng)博索納羅保持著密切聯系,且在競選期間挑釁和冒犯過現任總統(tǒng)盧拉,盧拉暫時對米萊保持著謹慎距離。
米萊新政府面臨的執(zhí)政挑戰(zhàn)不容忽視。一方面,從社會層面看,米萊的右翼極端主義政策未必能獲得民眾的持久支持。首先,庇隆主義政黨在阿根廷仍有較大的感召力和吸引力。在阿根廷歷史上,庇隆主義政黨長期在阿根廷政治生態(tài)中占據主導地位,具有較為穩(wěn)定的社會基礎。其次,盡管近年來阿根廷經濟社會發(fā)展遭遇困境,但左翼執(zhí)政聯盟“勝利陣線”執(zhí)政多年取得的成績,尤其是社會政策,仍得到部分民眾的認可。近年來,在阿根廷貧困率上升的同時,阿根廷公共和私營部門就業(yè)增長之間出現了巨大失衡,公共部門就業(yè)增長顯著。地中?;饡蘒ERAL的一份報告指出,2011年至2022年間,阿根廷公共部門的就業(yè)人數增加了34%,而私營部門同期僅增加3%。因此,米萊上臺后,如果實行“休克”療法,阿根廷民眾未必能忍受由此帶來的陣痛。在經濟改革成效尚不明顯、社會矛盾不斷激化的情況下,米萊政權恐怕難以為繼。
另一方面,米萊新政權將受到各種政治力量的牽制。一是來自國會反對派的強大阻力。從目前國會實力對比來看,阿根廷兩大傳統(tǒng)政治勢力——中左翼“團結為祖國”和中右翼“變革聯盟”在兩院占據了絕大多數席位,從而形成了府會“強分立”的政治格局。與此同時,米萊所在的執(zhí)政聯盟也存在內部力量分散、且在地方層面不具備執(zhí)政優(yōu)勢的問題。米萊組成的“自由進步黨”是一個完全依賴米萊個人影響力、缺乏組織建設和制度建設的松散組織。此外,在本屆大選中,雖然米萊在阿根廷24個省級行政地區(qū)中贏下21個省,但米萊所在組織沒有掌握任何地方的省長職務。然而,阿根廷作為聯邦制國家,各省擁有相當高程度的自治權。因此,如何與傳統(tǒng)政治力量合作,特別是如何與中右翼勢力分權,對米萊來說是一個難題。
總體而言,米萊贏得大選的關鍵因素是個人政治或派別政治在阿根廷政治生態(tài)中的集中體現,其背后是阿根廷政黨制度化低下、治理能力較弱、政黨與社會關系脫節(jié)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面臨的執(zhí)政挑戰(zhàn)確是巨大的。因此,米萊在當選后,其競選時所持的極端立場和強硬態(tài)度已經開始軟化。米萊不僅在確定內閣人選時展現出了務實性和靈活性,在針對中國、巴西及其他金磚國家的措辭上也逐漸緩和。當前中國是阿根廷第二大貿易伙伴、第一大農產品出口市場,并且兩國在國際事務中一直保持著良好合作。從國家利益的角度出發(fā),在米萊執(zhí)政后,中阿也將繼續(xù)尋找利益的共同點和匯合點,不斷深化雙方的務實合作。
(作者為中山大學拉美研究中心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