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廣建

天還沒亮，窗簾夾縫中露出一絲暗明，老兩口同時醒了，準備起早忙活。按習慣，老頭先起，或拾掇院子，或扛鋤下地，回來婆婆已把飯菜做好。

今天窗外有風聲，婆婆說：“風過了就是雨，甭出門兒了，出門兒受氣?！?/p>

老頭說：“不起就不起，懶一回，這雨下不到飯后就得走?！?/p>

“懶一回，歇歇，飯后再下地?！?/p>

“歇歇?！崩蟽煽谀阋谎?，我一語，賴在被窩里有心無心閑嘮嗑兒。

婆婆說：“沒了老三娘，心里空落落的說不清哪兒不好受。你說也是，這人咋說走就走了，連聲招呼都沒打，連個動靜也沒鬧，早起發(fā)燒，后晌斷氣，太讓人想不到了。這病太猛，不小心可真不行。”

老頭說：“不光是病傷的身吧，人就活個心氣兒，老兩口在城里住得好是好，讓人從好房里攆出來，叫誰也堵心。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從高處回到低處，誰能心順？”

“我還專門串門兒說過她呢，回來更好，咱姐妹們又能一起嘮嗑兒了。我可說的心里話，實心愿意她回村來。”婆婆有些惋惜，“老三這孩子又穩(wěn)又實誠，這些年可沒少為鄉(xiāng)親們辦好事，咋個說賠就賠了呢？”

老頭說：“人算不如天算，他還說賺就賺了呢，也是說他沒想到?！?/p>

“那年賺了那么多，又在城里買房，又把老人接走，過年還給了咱一大塊好肉，誰不念老三好兒?！?/p>

老頭說：“那年來了新頭頭，一心要建大廣場，把原本的廣場擴大好幾倍，還說要在國慶節(jié)前建成，那還能少來錢嗎？又快又穩(wěn)?！?/p>

“他不是給房地產(chǎn)項目搞環(huán)境配套嘛，怎么建上大廣場了？”

“那還不好說，都是鋪路栽花種樹，活干得那叫醉人，你進城沒看見？都是老三的手藝?！?/p>

“是，老三真有本事，咱村就出了這么個頭臉人物?！?/p>

“可不是嘛?！崩项^說，“上頭換了新頭頭，說個大起就大起，四下里也跟著沾光。這回又換了新頭頭?！崩项^也有不解，“城里的順河改造多大的工程啊，說讓停就停了，資金有缺口，老三在銀行的貸款還不上，抵押的房子被拍賣了，爹娘只好回來村里，你說能不堵心嗎？”

“這怨誰，趕上了唄。”

“可不是趕上了，不認也得認。種莊稼還分大小年呢，老三算是趕上了。”

“可不能怨老三那孩子不勤快，沒人念他不是?！?/p>

“他再好有啥用，上頭換了腦袋，他跟著吃了掛落，誰能想到鬧心天說來就來啊，負責項目的頭頭也換了，工程沒了著落，爹娘跟著倒霉……”

窗外的風雨還在交加，老兩口誰也不想早起，被窩里的嘮嗑兒還在有……檔子沒……檔子地慢聲嚼著……

選自《芒種》

202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