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馬

[燕 子]

一

燕子在河上飛

可以邊飛

邊脫衣裳

把影子

重重

疊放水面

穿上燕尾服

繼承燕嘴

這是個不錯的想法

可以懸壺濟世

二

燕子穿柳

燕子穿雨

穿過一只白玉鐲子

帶來纖指

謝謝良夜

用燕窩捧上明月

三

燕子在河上飛

不帶嫁妝

不帶樓房

滿樓滿樓的霜

和冰雕的窗戶里

哀怨的眼睛

統(tǒng)統(tǒng)不帶

只帶一把剪刀

把初旭的織錦裁作風(fēng)帆

四

燕子飛到古寺

又折身飛向大河

身后斷煙

殘鐘余罄

燕子耳朵太小

只聽得進

大潮的插曲

一雙鯉魚喜極而泣

水下重逢

云外踏青

五

燕子教人寫詩

銜泥筑屋

一嘴一嘴來

一字一句來

不教喝酒

身子一斜

酒杯一傾

風(fēng)煙微醺

約會過的鐵橋都要垮塌

六

燕子在河上飛

像眉毛在鏡子里

深深淺淺

誰的眼睛

在水里望著你

誰的眉毛

在水里

舒展遠山的青黛

為你祝愿

祝愿你扔掉落日的破鏡

輕盈似燕子的雙翅

高遠如昆侖的星辰

七

一水招飛

兩山送青

燕子矯健

看門診

住醫(yī)院

都不需要

但燕翅不能

換取病骨

燕翅殷勤

斯人心底的嘆噓

沉沉暮靄如何收割凈盡

八

送你一把芹菜

捎帶微雨

堂屋很寬敞

燕子衣裳很窄

說話很得體

和聲細語

是要有教養(yǎng)

不管城里還是鄉(xiāng)下

不管大小

送你

燕子的伶俐

[雪 霽]

鄉(xiāng)下的雪

雪霧清新得如凍梨的水

融入熱腸

一只母羊

拴在莊戶外的閑田里

兩只羊羔圍繞身邊

和母親

一同咀嚼著玉米的秸稈

那種進食和反芻的聲響

干爽、迷醉

如同三弦沒有雜質(zhì)的諧音

穿透了清晨的陽光

四野積雪更加沉靜

松雪為障

祁連橫斷青海

堅守著清白

北面是累累墳塋

物是人非，在田疇

新雪的滋味始才渲染著新春的氣氛

新人履跡一經(jīng)踏踐雪地已如陳醋麥酒

[涼州南城樓下]

南望祁連，匈奴的天地

皚皚積雪，被日月

翻譯成青黛的松色和鷹的語言

鷹唳如號令

如穿透巖石的松根與閃電

在雜木河的上游分派支流

一對對巡邏春天的雪浪輕騎

從月夜，或清晨肅肅出發(fā)

雪擁青麥，浪入賢孝。

青麥地里埋著我祖先的骨殖

深情豈可言說，三春豈能報答

南城樓下，一把三弦仍在訴說著

《白鸚哥盜桃》的故事※

傾聽的杏花從黑鐵的枝條中

紛紛跑了出來像放學(xué)的孩童

像時間又退回到了年少

祖母和母親還在等我

回家吃飯

注：涼州賢孝，是主要流行于以涼州區(qū)為中心的武威地區(qū)的一種古老的說唱藝術(shù)，多以三弦伴奏，《白鸚哥盜桃》是涼州賢孝的傳統(tǒng)保留節(jié)目，宣揚孝道。

[相似性]

針尖明亮

縫紉機連續(xù)不斷的走線聲中

有蝴蝶，自母親手下翩翩飛出

附身在縫紉機上

仿佛踩著一臺腳踏風(fēng)琴

雙手在黑白琴鍵上彈奏

多么相似的一刻

春天的二重唱

由母親用沉默的背影完成教學(xué)

縫紉機已成舍不得放棄的收藏

機頭上留有母親的手溫

沉寂的只是死亡，母親啊

你還在上一堂音樂課

蝴蝶每年還在故鄉(xiāng)飛來飛去

喚醒花草的清香

和豆莢里陽光的笑聲

·創(chuàng)作談·

詩中有人

詩中有人古馬思無邪。詩言志，言士之心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靶揶o立其誠”。我的寫作觀念不是先鋒的，我屬于在這個時代探索求新，但又時時“返回”過去的寫詩者。 《詩經(jīng)》 《論語》 《莊子》《楚辭》、漢魏樂府、唐詩宋詞始終是我獲得寫作力量和靈感的最重要的源泉之一?！皦巡蝗缛撕螞r老，學(xué)除師古別無方”。

“創(chuàng)新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這是一個提倡創(chuàng)新的時代，創(chuàng)新是前進和發(fā)展的不竭的動力，對詩歌而言，也是如此，但創(chuàng)新不是無中生有，不是憑空想象，應(yīng)該是繼承當(dāng)中的發(fā)展。繼承什么，怎么繼承？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覺得我們依然可以從許多古代詩人那里得到諸多啟示，“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蒿里行》），曹操的詩時代性、人民性兼具，他也有愛民之心，悲憫情懷?！鞍驳脧V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杜甫），杜甫寫一己悲歡，但更能推己及人?！坝曛猩焦洌瑹粝虏菹x鳴”，王維詩中不僅有大自然的無限生機，更有不在而在的人，有人世珍貴如燈火的人們應(yīng)該繼承的優(yōu)秀傳統(tǒng)。

詩人眼界要開闊，既要善于向內(nèi)看，又要善于向外看。向內(nèi)觀心，探索內(nèi)心的真實；向外看世情，看自然，看生活中的變化。內(nèi)外結(jié)合，眼界才大，才不局限于個人的杯水風(fēng)波，才不浮于淺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