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宜芳 徐 元

2023 年3 月18 日至19 日，由中國美術學院主辦的“藝術人文教育論壇”在杭州召開。論壇旨在弘揚藝術教育的人文精神，繼承中國藝術教育的人文傳統(tǒng)，發(fā)揚新時代的創(chuàng)造精神，促進藝術學科創(chuàng)新發(fā)展和育人體系完備，推動專業(yè)藝術院校的美育工作做深做強，全面提升學生的綜合審美能力和人文素養(yǎng)。

“藝術人文教育論壇”堅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全面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大精神，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關于文化和美育工作、高等教育工作重要論述精神，貫徹落實2023 年文化和旅游部高校共建工作會議精神。來自全國高校的長江學者、專家及一線教師等，深入研討藝術人文教育發(fā)展建設的實踐經(jīng)驗、研究成果和面臨問題，進一步凝聚工作合力，凝練藝術人文教育理念，充分激活人才引擎動力，為助力文化藝術高質量發(fā)展發(fā)揮積極作用。

文化和旅游部科技教育司副司長劉冬妍在致辭中表示，文化藝術工作從來不僅僅是文化藝術領域的事情，文化藝術的成果服務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惠及全社會和全體人民。藝術人文教育不僅是藝術教育領域的事情，更是關乎全民族、全社會精神素養(yǎng)和人文素質的提升，關系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千秋偉業(yè)。期待以藝術人文教育論壇為契機，聚焦“國之大者”，促進藝術人文教育的普及、提升、發(fā)展和繁榮，更好結合文藝院團、文化單位旅游企業(yè)等的實踐優(yōu)勢以及分布的文化和旅游行業(yè)資源，助力在新時代實現(xiàn)高質量發(fā)展的目標任務。

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南京大學、北京電影學院、哈爾濱音樂學院、上海戲劇學院、中央美術學院、北京大學以及中國美術學院等高校的與會專家學者，以藝術人文教育在當前面臨的問題、理念與實踐，藝術人文教育與新文科建設為主要議題，結合多年研究和教育實踐的成果，從美術、音樂、戲劇、社科等不同領域的視角，進行深入的交流與探討。主旨論壇由教育部全國高校美育教指委副主任、中國美術學院美育研究院院長杜衛(wèi)主持。

一 關于藝術人文教育的內涵

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美協(xié)副主席許江教授指出：藝術人文教育是以藝術的經(jīng)驗、審美的經(jīng)驗作為基本方法的文化教育，其核心是文化觀，是關于世界的價值觀。藝術的人文教育不應只是在專業(yè)課之外加幾堂人文課，而是應當以專業(yè)訓練、以整個學習生活為舞臺，以青春的成長及其相伴而來的快樂與悲哀為契機，脫去塵濁，丘壑內營，提升心靈的自由，為山水傳神，為人民寫照。

許江教授講到，宋代著名畫家黃庭堅詩言：一丘一壑可曳尾。一丘一壑雖有限，卻以某種堅固的深度，喚起恒遠的積極思想，賦予人以自足自樂的充溋，“風乎舞雩，詠而歸”的無名之志。這就是丘壑一詞在山水世界中的容量與意涵。嚴羽《滄浪詩話》說：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這是詩和畫要達到境界。

山水非一物，山水是萬物，本質上是一種世界觀，是一種關于世界的綜合性的“諦視”。而“諦視”則是超越一個人的瞬間感受的意念，依照生命經(jīng)驗之總體而構成的完整的世界圖景。這種圖景即是山水的人文世界，它是山水的諦視者將其一生的歷練與胸懷置入山水云靄的聚散之中，將現(xiàn)實的起落、冷暖、抑揚、明暗納入內心的世界關照之中，形成的“心與物游”的整全的存在。

中國美術學院院長高世名教授認為，藝術和教育在根源處是統(tǒng)一的，中文古老的“藝”字，本是一種與教育統(tǒng)一的“種植”和“培育”，在“學以為己”“學以成人”的雙重意義上，教育問題就是藝術問題。藝術和教育的共同使命，如蔡元培先生在國立藝術院（中國美術學院前身）開學典禮致辭中所言：“以愛美的心，真正地完成人們的生活”。

美育從對自然世界的觀照中獲得審美經(jīng)驗，建立起感性之學，從而涵養(yǎng)人心，其要旨在于人格之養(yǎng)成。藝術創(chuàng)造的過程同時也是自我創(chuàng)造的過程，藝術和教育同歸于人的自我發(fā)展，藝術教育需要在切身的實行中，在上手的訓練和身體的感覺中，貫通手、眼、身、心。

“藝術人文教育”既不是培養(yǎng)藝術家的專業(yè)教育，也不是人格養(yǎng)成的審美教育，而是“通過藝術的人文教育”，通過基于藝術的人文研究，倡導一種由藝術經(jīng)驗出發(fā)的人文教育。藝術教育要解決讓藝術經(jīng)驗可交流、可分享，使藝術創(chuàng)造的個中滋味形之于言且會之于心的問題。藝術人文的核心是如何從藝術經(jīng)驗中開展出人文精神以為當代教育的內涵，這需要將藝術教育、審美教育、人文教育貫通起來才能達成。

藝術與教育的使命皆在“立人”，實現(xiàn)人的全面發(fā)展，藝術人文教育最根本的責任是解決當代中國人的身心安頓，解決“知行不一，身心分離”， 這就需要有情有義的知識、身心俱足的思想、知行合一的創(chuàng)造，這樣的知識、思想與創(chuàng)造就應該是藝術教育的真正內涵，它所導向的是對人的感受力的蒙養(yǎng)和創(chuàng)造力的激發(fā)。要在大數(shù)據(jù)、人工智能的智能化、自動化時代中重建“感性之美學”，恢復人們對于世界的感覺；在想象力貧乏的時代里重建“感興之詩學”，解放身心，重啟激情和愛欲。

二 關于當下藝術人文教育面臨的問題

中國美術學院黨委書記金一斌教授指出，當前藝術人文教育存在功利化導向問題。首先，傳統(tǒng)的藝術教育模式，通常將藝術僅僅視為一種技藝來傳遞，而較少關注藝術內在的人文精神。這種傳統(tǒng)模式過于注重技術層面，忽視藝術創(chuàng)作的深層內涵和文化內涵，使得學生們較少領會藝術的魅力和價值。藝術如果不能把人從無處不在的工具化的境地中解放出來，那么這種技術訓練，就是強化了人的工具性。

其次，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市場的需求，藝術教育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一種無處不在的功利化導向。外部的功利主義追求和內在的工具理性產(chǎn)生合力，具體在藝術教育的實踐中，則表現(xiàn)為藝術教育的量化、標準化、知識技能化，而忽視了藝術教育的人文屬性，使得教學內容變得機械化，缺乏靈魂和個性，對學生的個性化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能力的培養(yǎng)造成了影響。

再次，藝術人文教育存在的問題與高素質師資隊伍短缺有關。當前，一些藝術教師缺乏實踐經(jīng)驗、藝術與人文素養(yǎng)不高，或者是教學方法陳舊、缺乏創(chuàng)新，無法滿足學生多樣化的需求和教育人文化。藝術人文教育需要高水平的教師團隊來支撐，建設一支高水平的藝術教師隊伍，是當前藝術人文教育需要著重解決的問題。

因此，藝術人文教育要回歸到“提高學生審美和人文素養(yǎng)”的層面，強調藝術能力與人文精神的整合，讓學生擁有將藝術知識、技能綜合運用于個人生活以及促進社會發(fā)展之中的能力；要積極應對ChatGPT 等人工智能、數(shù)字技術帶來的挑戰(zhàn)，從哲學、倫理等角度深入探討數(shù)字技術在人類文化和藝術中的作用和意義；要提升“藝術介入社會”的行動力，將所學的藝術技能和知識應用于社會實踐當中，以藝術促進社會的變革和美好。

北京電影學院黨委副書記、副院長胡智鋒教授指出，從人文教育來講，普通高等院校普通的人文教育以知識性、學理性居多，對人文教育中生動感性具有感染力藝術的內容不足。專業(yè)院校的藝術教育技術技巧訓練有余但人文內涵不足。從社會層面的美育來看，更多聚集在攝影大賽、繪畫大賽、等美育類的活動性內容，藝術人文的含量不足。今天所提出的藝術人文教育這一命題本身意味著三個突破：對傳統(tǒng)人文教育強化了藝術含量，傳統(tǒng)藝術教育強化人文含量，對社會美育是藝術與人文含量從活動性到內涵性的彌補。

中華美學學會副會長、北京大學藝術學院院長彭鋒教授提出，人文學科的危機由來已久，這給藝術學科敲響了警鐘，而跨學科研究是擺脫人文學科危機的途徑之一，可為藝術學科注入活力。他以北京大學近年來的實踐為例，建立本科元培學院、智能人文與社會研究所等交叉學科的研究院設立新的跨學科專業(yè)“藝術史論（計算藝術與設計方向）”等，積極開展藝術、文科自救工作。在當下人工智能發(fā)展迅速的時代，藝術不能被取代，藝術肩負讓人成為人的重任。

三 關于藝術人文教育的價值

中華美學學會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高建平提出，藝術是社會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同時也和人們的信仰、歷史、社群意識聯(lián)系在一起。它有助于人的全面發(fā)展，改善人性的分裂的狀況，藝術應該成為實施美育的抓手。

美育是一個現(xiàn)代的概念，古代的美育思想是現(xiàn)代美育的對應物。古代美育是文治的一部分，藝術是社會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和人們的信仰、歷史、社群意識聯(lián)系在一起。詩教和樂教起著文明教化的作用，以教的名義維護政治秩序。美育曾被宗教填補空間，通過各種藝術形成以宗教為宗旨的社團。在此過程中，藝術相互之間形成聯(lián)系，用美育填補精神世界?，F(xiàn)代美育致力于人的解放和全面發(fā)展，強調感性教育，要以現(xiàn)代美學知識為依托來進行藝術教育，接續(xù)蔡元培的美育思想來充實人們的精神空間，把美育的品位教育和社會建設結合在一起。

中國文藝理論學會副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校長張政文教授認為，人文與藝術的關系是一種開放的結構。高校培養(yǎng)學生要在重視藝術與人文教育的同時，重視科學精神教育，并要與科學文化教育有機統(tǒng)一起來；要用藝術的方式去體悟思想，在藝術中解析思想；要把藝術的教育視為人文教育的一部分，其次再進一步把藝術之外的人文文化意韻更深入地輸送到藝術中去，把不同的人文教育匯集到藝術教育中來。藝術人文化，人文藝術化，今天的藝術人文教育是現(xiàn)代化與后現(xiàn)代性之間的再啟蒙。

四 關于藝術人文教育的實施路徑

中華美學學會副會長、南京大學教授周憲從南京大學的教育實踐出發(fā)，分析綜合性大學與專業(yè)藝術院校在藝術人文教育上的差異。他借用美國社會學家賴特·米爾斯“社會學想象力”的概念，強調社會學想象力就是從一種視角轉換成另一種視角的能力，通過使用這種能力，獲得了一種新的思維方式，經(jīng)歷了價值的轉換。而探討不同高校間美育實施的差異就需要采用這樣的想象力，將由外觀內和由內觀外的視域融合，擺脫刻板印象與慣例思維，從綜合性大學視角看專業(yè)藝術院校，同時也要想象從專業(yè)藝術院校內部反觀綜合性大學。

他從美育中“技”與“道”的張力出發(fā)，提出了兩者融合的路徑。綜合性大學的美育以道為先，專業(yè)藝術院校以技為先，這里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文化，而美育位于兩者中間，使之達到平衡。“技”是一種編碼，道是一種解碼，美育的基本建構則是“藝術技能+人文教育”?；趯W科的藝術教育，需要有藝術批評、藝術史和美學。美育的實施路徑有兩種，一是外嵌型融合，通過共享綜合性大學的人文資源、提升藝術哲學類課程設置、增加人文講座以及培養(yǎng)學生的人文素養(yǎng)；二是內生型融合，這對教師的自身素養(yǎng)提出了更高要求，需要在授課時能夠亦技亦道，將人文融入技能之中，實現(xiàn)技與道的融合。還可以通過史論教師跟技能教師聯(lián)袂合作，利用互通互動進入更高的道與技的融合。

五 關于專業(yè)藝術教育與藝術人文教育的關系

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副主席、哈爾濱音樂學院院長楊燕迪以新時代音樂與藝術教育切入，提出藝術人文教育課程的實施需要瞄準經(jīng)典杰作和代表性人物，深入解讀而不是泛泛而談，聚焦作品本身，凝練藝術家個人藝術風格，進一步思考如何把道和技貫穿于重大意義作品的教育中，而不是僅從一些概念、概論、泛論來談論藝術。新版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yè)目錄的調整帶來了新的機遇和挑戰(zhàn)。教育的展開要貼合學科目錄調整教學內容，在尊重學科本身格局的基礎上重視理論內容，做好藝術實踐類專業(yè)博士的培養(yǎng)方案。人工智能時代的藝術教育最不能替代的是個人性——個人的感悟直覺、心靈，這是藝術的根本。因此，如何孕育、如何培養(yǎng)、如何發(fā)展我們的個人性是藝術教育乃至整個人文教育的根本任務之一。

上海戲劇學院副院長楊揚教授以戲劇藝術為例，指出人文在藝術教育中的重要作用，強調“觀念的力量”——藝術在發(fā)展過程中與觀念緊密結合。專業(yè)藝術院校相較于綜合性大學的區(qū)別在于高端藝術人才的培養(yǎng)，即藝術教育成功與否不僅和藝術理念的推廣普及有所關聯(lián)，更在于是否能夠培養(yǎng)出藝術領域中突出、具有標志性的人才。然而實現(xiàn)這樣的藝術教育目標需要從優(yōu)化教育方式起步。上海戲劇學院創(chuàng)立的初衷是在于“人文”，因此藝術教育中不僅要重視藝術實踐和藝術經(jīng)驗的積累，也要發(fā)展軟性的人文因素，注重觀念的力量，培養(yǎng)深厚的文化底蘊，進而迎接ChatGPT 等人工智能的挑戰(zhàn)。所以，當下專業(yè)藝術院校的通識課程應該要讓教師和學生共同讀書，共同進入人文領域。

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院長李軍教授以《天下圖》為例，分享了跨文化藝術史與全球化時代的人文教育。他認為，《天下圖》作為一個17—19 世紀的東亞地圖，展現(xiàn)了朝鮮人面對西方知識輸入時，利用《道經(jīng)》《山海經(jīng)》等中國傳統(tǒng)知識對輸入的改造，這種改造本身存在著一種東亞世界觀，進而超越東亞的視角形成“天下”的觀念。全球化背景下人文教育可以從藝術史資源中獲得靈感，用藝術演繹思想智慧。

最后，杜衛(wèi)教授代表中國美術學院對各位專家的精彩發(fā)言表示感謝。他指出，本次論壇是我國第一次專題研討藝術人文教育的學術會議，提出了許多有待深入研究的學術問題，初步形成了藝術人文教育的話語群。其中至少有兩個比較突出的問題值得深入探討，一是藝術人文教育發(fā)展個性與發(fā)展創(chuàng)造力的問題；二是藝術認知方式和理論思維方式之間的矛盾如何化解的問題。

藝術人文教育與培養(yǎng)學生藝術創(chuàng)造力有高度一致。因為藝術創(chuàng)造力本質上是文化創(chuàng)造力，是人類人文精神在感性體驗和豐富想象中的創(chuàng)造性呈現(xiàn)。沒有藝術人文教育，學生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將是淺薄而迷失的。藝術人文教育是一種審美和人文價值觀教育，這種教育貫穿于藝術教育整個課程體系。無論是專業(yè)藝術教育還是普通藝術教育（即各級各類學校面向全體學生的藝術教育），藝術人文教育是美育觀念的集中體現(xiàn)和主要路徑。由此觀之，藝術教育只有成為藝術人文教育才可能成為美育的主要路徑，那種只有技能訓練的藝術教育不可能是理想的美育，那種只有知識教學的藝術教育不可能是理想的美育，那種脫離了對藝術精神奧秘探索和體驗的藝術教育也不可能是理想的美育。

藝術人文教育是基于藝術經(jīng)驗的人文教育，這是藝術教育作為人文教育的本性。提出藝術人文教育的主要目的是幫助學生積累知識學養(yǎng)、涵養(yǎng)人格情操、磨礪創(chuàng)造精神的豐厚營養(yǎng)，也就是要在專業(yè)藝術教育和普通藝術教育中弘揚新時代的人文精神。因此，藝術人文教育不僅是在藝術知識和技能教學之外加上幾門人文課程，更重要的是要在所有的藝術課程教學中挖掘藝術本來就具有的人文內涵，使整個藝術教育過程都蘊含著深厚的人文精神，并且使這種人文精神成為藝術教育培根鑄魂的第一位教育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