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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街頭

        2023-12-13 02:02:23何青藍
        參花·青春文學 2023年12期

        21:15。我睡眼蒙眬。就在這時,床頭柜右側(cè)的固話響起鈴聲,我按開床頭燈,口香糖般大小的來電顯示屏上出現(xiàn)極陌生的號碼。響過三聲之后,我并沒有拿起聽筒,而是翻開電話旁的名片夾快速查找起來。有次公司派我到外省出差,當天我在某站搭乘K1040次綠皮火車,快到達目的地時,列車員預謀性搞了場促銷活動,我以當時最低價買了這本名片夾。我以為占了很大便宜,直到后來某天,我在一家商店的櫥窗里看見它的同款,上面標的價格比那場促銷價還便宜。我從首頁開始對照號碼找名字,名片夾內(nèi)頁里還有幾處明顯被撕掉的痕跡。直到最后一頁我也沒有找到這個號碼。它不在名片夾里?說明電話那頭的某位也不在我的生活圈。我習慣把于我而言較重要的人和信息記在日記里,電話號碼也是如此。我從小便養(yǎng)成這個習慣,確切地說是在我小學四年級從本市轉(zhuǎn)到外市借讀五年級開始,直到現(xiàn)在都沒變過?!翱隙ù蝈e了!”我隨手按了掛機鍵,關(guān)了燈,一股勁鉆進被窩,靜靜的氛圍重新環(huán)繞。但好景不長,急促的鈴聲再次激蕩起來,我頓感世界如此黑暗,連一個安靜的夢鄉(xiāng)都吝嗇施舍。我極不情愿地伸出手,順勢把話筒拽進被窩。你好,哪位。我的禮貌用語還未說完,就聽見電話那頭清晰地傳來連續(xù)的甜美女聲:

        您好先生,我們是某市某旅行機構(gòu),感謝您加入我們,我們將……她連珠炮般說了很多,在她講話期間,我暫時只能充當實在的聽眾朋友,別無他法。但是在她的長篇大論中,我至少還是有三次打斷她繼續(xù)講下去的機會,向這位不速之客表達我的困惑與厭煩,但我最終沒有選擇那樣做,而是聽她把話說完?!八?,換了手機號?她,我是否認識?她,是我的同事(他們一貫喜歡和我開這種摸不準的玩笑,看我出丑)?她,難道是我的上司(故意考驗員工對單位下達指令的服從力、執(zhí)行力)……”

        我給出很多假設(shè),唯恐遺漏某個面或點造成無法彌補的嚴重后果,然而這些假設(shè)的支撐面或點還未站穩(wěn)腳,又被我次第推翻。我或許可以確定,她是一名導游!一個在我生活中或許只能出現(xiàn)一次的陌生人。我很少遠足,對于陌生地,對陌生面孔,總有種莫名的恐懼。以致我從畢業(yè)到現(xiàn)在盡管換了很多單位,但我始終沒有換過出租房。我總是以出租房為根據(jù)點,在周邊輻射性尋找工作,哪怕新公司和我租住的地方相距很遠,我寧愿起早摸黑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轉(zhuǎn)乘,連續(xù)地換線換站,也不會搬離選定的出租房,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她走進我的生活之后。這一固定模式被悄無聲息地打破了。我當時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兩個人選擇在一起,總有一方要做出讓步和改變,不然很難達到同頻共振。奇怪的是那種恐懼也跟著莫名地暫時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很多時候我懷疑我身邊的一切都不真實,好像某天霧氣彌漫的杭州,我隔著出租房的玻璃窗看不到往日目之所及的高樓大廈,街頭小景,吆喝的商販等。我在相同的地點打轉(zhuǎn),時間仿佛凝固了一樣。聽筒那邊傳來的聲音簡直聲情并茂(我甚至能通過壓在被窩的聽筒,看到對方口若懸河、手舞足蹈向我介紹某個旅游項目的模樣,簡直和我的第四份工作別無二致。那個時候,我也是對著電話筒向另一頭素未謀面的潛在客戶,輸送各種誘人的信息,也不見得電話另一端真有人在認真聽你講,即便真有人在認真聽你講,也是人家素質(zhì)高,出于禮貌或需求沾了點邊兒)。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能看到自己正置身空曠的田野,或燃起篝火,或自由奔跑。這種感覺讓我無法因為心情不好,而結(jié)束這次莫名的通話。由于我當時睡眼蒙眬,她的“暢言”我真切記住的不多(多而雜的信息灌注,原本就是做銷售促進的兵家大忌,我猜她應該是個新手,欠缺經(jīng)驗),不過她的結(jié)束語:“為了明天的旅行,請您務必帶全所需的生活物品”,結(jié)實地烙在我腦海,像某個被我特定記住的日期,揮之不去。

        等對方掛斷電話,我再無睡意,一種困惑以“山雨滿樓”的迅猛勢態(tài)盤旋我身體的每個細胞,皮膚的每個毛囊。它們向我圍追堵截,惡劣態(tài)勢不斷,把我逼進死胡同。難道是幸子她給我準備的小驚喜?抑或大考驗?算算我們結(jié)婚已有三四年了吧,我記得每到結(jié)婚紀念日,我們都會選擇做些刺激的事,一次次重新鑒證我們的忠貞愛情,不然我就不知道結(jié)婚的意義,不知她是否也和我有相同的感覺。去年紀念日我們是在游樂園度過的,為何要選擇游樂園這種幼稚的地方?我深記得她曾給我講過她童年的歷程,在我們第N次見面的某個晚上的某條街道,她漫不經(jīng)心地和我說著一些關(guān)于她的過去,大多都是沒結(jié)尾的敘述。她想到哪說到哪,她說到哪我聽到哪,抓不住的重點,我也不會追問。她好像很享受這樣的分享,一個謎語扣住一個謎底,當連續(xù)的謎底相互碰撞之后,便巧妙地圍就一個深不見底的井,不見陽光,不見雨露,形成兩個前后不同的世界。她總在晚上約我,好像明亮的白天從來不屬于我們,即便現(xiàn)在我也不知其中的緣由。

        幸子生活在農(nóng)村,按照她的話說,童年玩伴只有村里一些同齡伙伴兒。那時人們并不富裕,在基礎(chǔ)設(shè)施較匱乏的年代,有些東西只能靠腦補。她最有興趣的事也不過兩三件:擲沙包、跳皮筋或捉迷藏。至于到城里游樂園逛逛,她想都不敢想,想也是妄想!我記得幸子向我提的最多的幻想就是有天能到游樂園坐坐體格龐大的摩天輪,吹吹來自不同方向的風,近距離觸摸高天上的流云。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陷入記憶的時空隧道,一顆微粒懸浮在浩瀚的宇宙中找不到停止的方位。她說小時候村里有間歇播放露天電影的隊伍,每次到放電影的日子,她絕對不會錯過。天知道小時候會有那么多空閑的時間,不像現(xiàn)在被都市的霓虹裹挾,壓得人喘不過氣!她說即便好多電影都是來回重播,但她卻沒有看厭煩的時候,她閉上眼睛甚至都能背誦電影里的經(jīng)典臺詞。她說,我經(jīng)常能在銀幕里看到表現(xiàn)不協(xié)調(diào)的孩子在摩天輪上手舞足蹈。我擠在人群中就幻想著有那么一天也要在上面找找感覺,嘗嘗新鮮,彌補一下缺失的童年,提早體驗體驗在大城市生活的感覺??墒侨ツ晡覀冊谟螛穲@的時候,我們兩個手里捏著尚有余溫的機打客票,她卻很難為情。我從她的面部表情里,看不見之前的信誓旦旦,反而是種顯而易見的拘謹和害怕。那天游樂園里幾乎沒有像我們這樣的大齡“兒童”,她死活都不愿和一群小孩子圍在一起坐摩天輪,最終還是在我不斷慫恿下才把她“請”到了上面,摩天輪順著同一個方向轉(zhuǎn)啊轉(zhuǎn),起初她不敢睜開眼睛,慢慢地習慣后,才敢緩緩睜眼向外看去,繼而流露出驚訝的表情,我也算勉強實現(xiàn)了她的童年愿望。那天她玩得特別開心,我想我也是如此。醉人的容顏駐留在我心里,直到現(xiàn)在依舊清晰可見,像三月盛放的桃花,開滿了我的世界。

        我陷進回憶,甜蜜著微笑,回味著幸福,但轉(zhuǎn)瞬即是悲哀侵襲。“我竟忘了曾在她面前起誓終生愛她如一的海誓山盟!”我倏然驚覺,這絕對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尤其是在當下更是迫在眉睫。我忙起身打開床頭燈,懷著懺悔的心情再次確定剛才的電話有沒有響過,我也實在聽到了關(guān)于一場“明天旅行”的通知!“明天是我們的結(jié)婚周年紀念日?是第幾個周年?我記得我們是在四年前的三月結(jié)的婚,如果我沒有記錯。那年的春天比今年暖,燕子回來得也比今年急促,冰雪也比今年融化得迅猛,就連杏、桃花也比今年綻放得美麗。簡直是星河璀璨,山花爛漫。今天是26號?我們結(jié)婚的日子也是26號。一年有12個月,每一年我都會迎辭十二次同樣的日期,只不過月份各異罷了。今天的26號又是幾月份的‘孩子?”

        時下我不確定今天是哪個月份,唯一能確定的只有年份。我開始討厭這張床,多看半眼都覺得接近死亡。我穿好衣服,便忙著試圖找些證據(jù),以證明我現(xiàn)在所處的情況還不算太糟糕,不至于陷入重重困惑無法自拔。一定要弄清我是什么狀態(tài),只有這樣,生活才有意義。幾番周折,我在床左邊的收納柜第三層抽屜的最隱蔽角落里,找到了結(jié)婚證。雖然經(jīng)過應該有三年或四年的“長休假”,但它熾熱的大紅喜氣依舊不減當年,這種喜氣仿佛經(jīng)過年月的陳釀又渲染開許多。多么諷刺!我輕輕打開結(jié)婚證,可它的分量卻不可輕言而論,字數(shù)不多的小簿子居然能“名正言順”地把兩個獨立的個體綁在一起,從此在法律的保護下,我們的感情不受第三者破壞,多好??!這種不可復制的專屬保護,讓我覺得它實在是個好東西,有著魔法的權(quán)杖。借著床頭燈,我在第二頁結(jié)婚照左下角找到了那個我曾對她起誓終生不忘記的“誓言”的日期——三月二十六日。但上面的年份由于鋼印的重量或被折過的原因(兩本一樣),具體時間已看不清。但這并不影響我的喜悅之情取代困惑的沮喪。我?guī)捉治枳愕?,暗自慶幸解開了讓人難以置信的局面,哪怕只是一小部分。

        一定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幸子,和她分享我的快樂,再告訴她:“親愛的,我愛你!時時刻刻我都在想你!”我迅速離開這個為我解開困惑的地方,心懷難以描述的輕松,并為我將要向她傾訴的開場白心情悅?cè)?。稍稍幾步,我便來到了固話前,半秒不耽誤,迅速拎起聽筒。

        快入午夜,她是否早已睡在夢中?躺在床上玩手機想著別事?抑或在公司加班趕點忙工作?如果我現(xiàn)在給她去電話會不會打擾她休息或耽擱她工作?接下來她要么不接?要么被經(jīng)理發(fā)現(xiàn)而遭批評?肯定會引來她的埋怨,或許還有其他原因。她在離開杭州去G城市的時候曾告誡過我,從那天開始她將養(yǎng)成夜間不聽電話不看簡訊的習慣,且命令似的告誡我以后聯(lián)系她不要放在晚上,如果沒有天要塌下來的大事,除非說了之后天立馬塌下來,最好白天也不要和她聯(lián)系。她說在新公司新環(huán)境,她將要忙很長一段時間。

        我放下聽筒,這就是難以名狀的原因。因為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之間的爭吵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大事小事總會有不同的意見。而每次我們?yōu)榱烁髯缘摹凹阂姟薄捌姟蹦軇倮咀∧_,守住戰(zhàn)爭的城堡,我們都會爭論得面紅耳赤,就差大打出手、兵戎相見。我們只能不歡而散。最初我們還是在同個城市生活,后來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吧,才導致她向公司總部提出申請,調(diào)去其他城市任職。我記得她新公司的到崗的日期定在了那年的三月二十六日,暮春,禮拜一,微風慘淡,小雨彌漫。在她快要離開的剩余日子里,我心里頭一次出現(xiàn)她對我十分重要的感覺,這種感覺十分強烈,仿佛只要她不在我身邊的下一秒,我將失去呼吸的能力,隨后窒息而亡。那些天,我特意請了至少兩個周的長假,圍在她身邊形影不離,哭著相勸。她去哪里,我悄悄地跟到哪里。吃飯,逛街,購物,美甲……為了不被她發(fā)現(xiàn)我的跟蹤,引起她更加不滿,還要避免被路人懷疑我是一個跟蹤狂,危險分子等等。我學會了新的偽裝術(shù)。這種技術(shù)直到現(xiàn)在我都還在使用,樂此不疲。在我不喜歡的各類聚會場合,AA制的酒吧酒桌,無聊的單位里,甚至鄰里之間……那些天,雖然我們沒有了往日的爭吵,暫時回歸了生活的平靜面,但也沒有了往日的激情,只是安靜了許多,奇怪了許多,不明所以了許多。趁一切還未走遠,如果你后悔,還可以反悔。她說。我對她始終存有偏見,雖然我們生活在一起,但我總有那么一點不了解她、不懂她。她總是以沉默相對,讓我不知所措。你實在拿一個壓根不想搭理你的人沒有任何辦法,溝通這件事也講究你情我愿,而不是毫無回應、對牛彈琴。有些錯誤勉強可以原諒,有些錯誤卻無法彌補,她說。當時我處于后者。這是她在離開前的某個晚上飯后的碎碎念,當時她正在收拾行李。她的東西不算太多,但我?guī)缀趺客矶寄芸吹剿诜块g的一角收拾來收拾去,她把衣服裝進行李箱,而后再倒騰出來,最后再重新裝進去。她是故意而為?她在拖延時間?她在給我制造機會?當時我看著這一切也沒想太多。一直堅信她不會離開我,也不知道打哪來的自信或誰給我的自信。兩個星期后的禮拜天。下午。三點半差四分。我別無他法地送她去了機場。她左手拉著行李箱,右手捏著飛機票,徑直朝檢票口走去,其間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和我說再見。我有一種錯覺,從此以后我們就像兩條平行線,恐怕再沒有相交的時候。

        我或許可以確定,這是一場鬧劇!時間嘲弄似的圍在我身邊,我并沒有因跟自己的決定產(chǎn)生分歧占用太多時間。夜更深了,我拎起聽筒開始在鍵盤上無序地敲著熟悉的十一位號碼,當我默念到第八位,手指敲到第七位時,停電了。我眼前一片漆黑,名片夾一片漆黑,房間一片漆黑。如果我能早兩分鐘下決定,也不至于像眼前這般無計可施。其實翻找固話顯示屏的來電記錄來查找剛才的陌生號碼是最簡單不過的辦法,但是這部機子太老舊,不知道經(jīng)過了多少人使用,面板上的許多功能鍵都成了擺設(shè)。況且顯示屏上還有一塊很大的黑點,像一只蟑螂時刻趴在上面。這是本月第幾次斷電?所有租客共用一個電表,最怕誰家使用大功率電器導致過載。深入探究已毫無意義,當務之急是解決眼前的黑暗問題。我不喜歡黑暗,在黑暗的環(huán)境會讓我產(chǎn)生窒息的幻覺,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掉進河里,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抓不住救命的稻草。我年幼時有過一次溺水經(jīng)歷,大概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我記得那是在一個炎熱的夏天,具體日期我是記不住了。人總是很奇怪,我們會選擇性遺忘一些對自身成長或發(fā)展不利的事,仿佛那些事從未發(fā)生過。那天我在小伙伴的慫恿下第一次跳進河里,我當時很勇猛,勇猛得像一只時值夏季攢足了勁兒表現(xiàn)的鳴蟬,暗戳戳地掛在柳樹枝頭聒噪著季節(jié)。我為驗證“淹死的人都會水”這句話做出了實質(zhì)上的結(jié)論性貢獻,我差點因此丟了性命。我不知道最后被誰搭救上來,或許是慫恿我的那個小伙伴,或許另有其人。我只知道我醒來的地方,是在河邊一個水牛都不理睬的草堆,我孤獨地躺在草堆里,至少有五六只綠頭蒼蠅正欣喜地考察著我的腳面腳趾,在我數(shù)清腳趾間有幾只蒼蠅的間隙,又飛來三只蒼蠅落在我的臉上,即刻摩拳又擦掌。毋庸置疑,他們忘記了我。

        這種黑暗再次給我那年掉進河里的感覺,而且隨著時間不斷地推移,那種窒息感愈加變本加厲。為尋得絲絲光明,我費盡周折,最終我在客廳的櫥柜頂部找到一根不知在那里“安家”多久的紅蠟燭,它全身布滿厚厚的塵垢,最初的鮮艷已不復存在,好似我們的青春經(jīng)過歲月的歷練剩下的只有蒼老的容顏,佝僂的軀干。它的身體也不再挺拔,像公園的院墻上攀緣的曼陀羅般婆娑,這是我在重獲光亮后看到的它的樣子。是誰將它存放在那里的?是第幾位租客?這個地方之前也總是停電?也有人像我這般害怕黑暗?或是只有我自己?

        由于顧慮太多,我不得不放棄給她去電話的機會,如果我當時再果斷一些,哪怕是提早一分鐘,情況也許會有好的發(fā)展。她可能會聽到我的喜悅;接受我的真誠祝福,或是許錯了對象,最好沒有爭吵,我早就厭煩了這種生活,看不見生活里的光。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任何想法!

        我被時間緊緊困住,像站在陌生的十字路口不知該往哪走。“電話暫時不能掛,不知道她在那邊過得怎么樣,如果她那兒也斷了電,她會不會也像剛才的我忙著尋求光明?生活總在不經(jīng)意間給你帶來傷痛!”我仰躺在床上,那根蠟燭孤單地亮著,瘦弱的火焰像一把利劍刺穿夜的胸膛。在寂靜的夜里,噼里啪啦的聲音肆意闖進耳朵,或許是蠟油摻水的緣故。當跳躍的燭光欲掙脫禁錮的枷鎖間隙,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半個青春。年輕時的瘋狂和張揚是人生最美麗的風景,尤其是在特定的地域空間,你可以自由支配時間做些喜歡的事。大部分的青春時光我們都是在校園度過,自然我也屬于這類范圍,然而我在校園生活的目的和狀態(tài)卻與他人大相徑庭。如果兩者作對比,可用八字概括:他們進取,而我墮落。翻墻外出打電動的事我沒少干,私看課外讀物的事我沒少干,背后指點代課老師的事我也沒少干……我不是個聰明人,我想不通的問題自然就多。關(guān)于時間、關(guān)于自我、關(guān)于友情與愛情的界限、人與人之間如何相處等。類似的困惑直到現(xiàn)在也未能解開。隨著時間更迭,地理位置和空間變化以及路遇的人和物與物的不斷變化,我現(xiàn)在的困惑非但不比當時少且呈增加趨勢。因為年少所以無知,是對我當時狀態(tài)的最好佐證。我想透過每件不起眼的事物,弄清隱藏其中的某條規(guī)律,但這種超綱的話題,就連最簡單的理論在課本上都看不到。我只好通過自身實踐,去驗證每個道理,而后再試圖嫁接在其他事情上,綜合成一個大滿貫,但我試過很多辦法,均以失敗告終。

        那時候。我每天思考最多的問題還有一個是關(guān)于學。怎么學?學什么?死磕課本還是搞點別的?學的知識以后用在哪?知識能給我?guī)硎裁??我在班里成績不算突出,屬中下游水平,每次月考過后重排座位,我都是屬于班主任把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名字點得差不多了,后面的用不著他浪費時間、直接被叫進班的那堆學生里。排座位時,我們這群人一窩蜂涌進來,陣勢十分壯觀,我當時也弄不清已淪為“階下囚”的我們還有什么好爭奪第一或第二的沖勁;有點可笑,我們這群人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大搖大擺地從前門進去,然后掃視一遍整個教室,只剩下最后兩排座位依舊死心塌地地等著我們;有點不倫不類,我們一哄而散,爭先恐后占領(lǐng)屬于各自的圣地,仿佛這才是真正屬于我們的高光時刻。點名進班只是為我們這群人進班做的預熱程序。我可能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后排”情有獨鐘。后排的座位?后面的排隊?后知得后覺?或還有后來者不能居上吧……以至于直到現(xiàn)在我都喜歡站在人群后面,聽某些人信口開河?看某些人的拙劣表演?背對著某些人選擇沉默。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覺得,把學習搞好也是一種能力,你可以高高在上“蔑視”其他同學,享受任課老師的優(yōu)待,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蠅頭小利——也有挑選座位的權(quán)利等。多好!但很多時候我都是被“只要不讓我坐在教室外面,坐在哪兒都行”的想法困住,固若金湯的牢籠。這種想法像一根巨大的火柴,點燃我時不時翻墻逃學的欲望,一段時間是網(wǎng)咖常客,一段時間又總有舞文弄墨的欲望。在多少個求知的歲月,在多少個獨自游蕩在大街上的黑夜,在多少個被點名去教室外罰站的課堂上,我都在思考:我為什么要上學?然而,我總會困于自身問題無法得到回答而失去深究的權(quán)利。外面的知識比課堂精彩!

        當我?guī)еЩ?、迷茫、失落、沮喪、無奈、懊惱等從初高中直至大學畢業(yè),好像冥冥中注定我的生活將成為一個不斷擴大的殘缺的圓,一圈圈由內(nèi)向外張裂,永遠沒有聚合的焦點。我也將會帶著這樣的無知融入社會的不可知,逐漸消失在許多人的視線里,過著逃離繁華的日子,直到變成眼前的模樣。我相信它們之間一定存在聯(lián)系。只是我現(xiàn)在還沒找到能合理解釋發(fā)生在我身邊的所有事的證據(jù)。總有一根無形的線,一端系著過去,一端系著將來,中間位置存在很多空白,等我填補。求知階段的三級跳,我成功跳出三級外,我沒能成為父母眼中為之驕傲的孩子,也沒能成為學校光榮榜里一顆閃閃的紅星,最后落得像游樂場里的一面旗子,誰都有權(quán)利按著我的腦袋擺弄幾下。我所理解的進取好像都被無知的等待同化了,如消失在夜里的微光。等待是什么?或許可以歸結(jié)于青春期的懵懂,就像等待愛情,即使你不曉得等來的最終結(jié)果是什么,但癡心的我們依然會無怨無悔地等下去。即使隨時隨地會崩塌,又有何不可呢。雖說并不曾給過她任何承諾,那些用語言表達的蒼白的縝語,卻悄悄地茁壯在愛的土壤!我找不到的電話號碼,找不到的聯(lián)系人,像畢業(yè)和校園再見;畢業(yè)和你再見;畢業(yè)卻和另一種生活中的問題銜接。它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一個沒有雨的夏日午后,天氣異常燥熱,我獨自待在公司忙于處理一項由我負責但未處置妥當?shù)臉I(yè)務。當時我雙手在鍵盤上不停飛舞,寂靜的公司除了我的呼吸聲就是噼里啪啦的鍵盤聲。這是我第二份工作,不算畢業(yè)實習階段那份。等我正式畢業(yè),做銷售已經(jīng)是我第四份工作了,我做得馬馬虎虎,但迫于身處異鄉(xiāng)的生存壓力,我還是堅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每月我領(lǐng)著微薄的薪水,幻想著繁華城市里的豪華汽車、花園洋房。總有一套房和一輛車在未來等著我們。人們要是靠著微薄的薪水去改變糟糕的生存狀態(tài),該是一件多么難以企及的事。我們在很多時候,做著不擅長的事,一味地堅持并不是為了證明什么,而是總有一些不可名狀的原因,驅(qū)使著我們,捆綁著我們,要我們埋頭苦干,要我們?nèi)虤馔搪?,壓著我們不讓抬頭看。由于我初出茅廬,做起事來比較難,當時我感觸最深的一句話就是高校出來的只懂理論的學生啥也不是。在校期間我對這些話很不以為然,自命清高把自己當成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然而這句話卻實在說到了點上,這是后來我做第三份酒吧的工作時,才真真地明白了。

        遇到困難,我們總是埋怨生活的不公、殘忍,很少反省自己或過多埋怨其他人。埋怨別人極有可能招致對方的言語或肢體反擊,只有生活不會開口大罵。她總是以菩薩般的心腸默默地謙讓和傾聽,偽裝成好人反襯我們是壞人。我?guī)缀跏且耘吭陔娔X上的姿勢敲打著模擬項目書,修訂著PPT文檔里的條條框框,紅藍字堆成一塊的頁面和不規(guī)則圖形的疊加,而內(nèi)容是關(guān)于哪個方面我倒記不清了,只記得文本特別長,我順著進度條數(shù)了數(shù),至少有45頁。換句話說:拉雜。對!用這個詞語形容特適合。每個人在每個時期都會有不一樣的煩惱,而煩惱就成為生活的添加劑,至于你想往里面加點什么佐料,全憑你的認知。我為什么會冒出這個想法?當時我可是在認真工作的,真讓人找不到北。

        沒有可以借鑒的文本模板或前輩,我來之前這個崗位的人早就辭職去了另外一家公司。聽其他同事說,那個人走得很匆忙,說走就走,他甚至連最起碼的人事交接都沒有做,他提早收拾好的個人物品也是讓跑腿小哥來代領(lǐng)。他們猜測,連最后一個月的薪資他都沒有領(lǐng)。這讓我想起半個李煜的形象畫。我自己動起手來尤為枯燥。我投入全部精力放在這份計劃書上,就像我第一次跳進河里,和第一次的失去和離別……眼看就要告別瑰麗的世界,為了活命我竭盡全力掙扎。汗珠順著臉頰滑落,砸在桌面摔得粉碎……

        大約14:30過后不多時,我才跳出艱難險阻的重重包圍,完成了預期計劃,通讀幾遍之后,自我感覺還很滿意。我抬頭看見已有些同事陸續(xù)到崗,有幾個人手里還端著泡面,其間還猛地吃了一口。我才深知因為生活,每個人都在奮斗、竭力,穿山甲般地步步前行,步步為營。我拖拖疲憊的身體,伸伸酸痛的腰肢、眨眨沉重的眼皮、舒舒麻木的手指,充實和勞累兼而有之。但我高興不起來,我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感覺就像有次我期末考試,化學成績得了全班第一名,我非但沒有得到班主任的表揚,反被他叫去辦公室寫了兩萬字的檢討書一樣。我關(guān)閉辦公文檔,切換出音樂程序,打開酷我,隨意點播一首曲子(違反公司規(guī)定),我仰躺在升降椅的靠背上渾身輕松地欣賞起音樂來,甚是自得。直到晚班的同事折返,我才關(guān)閉電腦,走出辦公室。這是后話了。

        一個人的房間靜得出奇,泛白的時間喜歡和我捉迷藏,總有意無意地挑逗你、嘲笑你,使我的骨骼和肉體分離,讓我切身體會那種痛,盡管我試圖堅定動搖的心,可它依然牢牢扣住要害不松懈。我在等待勝利,我確信一定會勝利。我注視著燃燒的蠟燭陷入無際的遐思。眼睛由于長時間習慣了慘白的燈光,突然換成蠟燭,在短時間內(nèi)很難適應泛黃的燭光,欲哭無淚的錯覺占滿大腦。我拉開床右邊的收納柜第一層抽屜,把手伸到最里面,找到一部中譯版的《追憶逝水年華》(上下冊),它是我在一家叫“席殊書屋”的書店購得,這家店位于某縣人民西路與昌盛街南段交叉口向北50米,縣府路縣委對面,它和新華書店(縣委斜對面往南200米路東)挨得較近。我經(jīng)常溜出學校到這兩家書店買些新上市的名著導讀,尤其是席殊書屋。它的門面雖沒有新華書店闊氣,總會把比較暢銷的教輔材料和模擬試卷放在一進店的顯眼處,文學藝術(shù)類的圖書則被塞進不起眼的后排,可憐巴巴的很少有人問津。你若想找到幾本心儀的書必須要大費周章。這種大雅隱于鬧市的感覺,我卻比較中意。店員說你是學生?我回答是的。學生不買教輔資料或模擬試卷,買課外讀物對學習幫助不大吧?我回答說不喜歡。你是XX中的學生?總部還是分部?聽說分部的教學模式管理得很嚴?總部稍微好一點,就是環(huán)境差點。我說只要你真心想干一件事,即便困難再多,你也總能想出千萬種應對的辦法實現(xiàn)它。穿過巷弄口,你就能奔向通途大道。我沒有正面回答她是哪個校區(qū)的學生。一種管理模式的兩個校區(qū),好不到哪里。她貌似信服地點點頭,低聲說了一句“書沒白讀”。而我站在柜臺之外,只聽見尾音兩個字“白讀”。

        由于我光顧較頻繁,我和老板混得相對熟,幾乎一有新書上市,只要她進新貨,我們就像提前有約定一般,她都會選擇性地給我留幾本,每次不超過三本,經(jīng)濟條件不允許。她會在每本書的最后一張空白頁蓋上菱形的藍色印章,供我自由選擇。而我每次都包圓帶走。撕掉塑封包裝的書成了二手貨品,書店很難再以原價格賣給其他人,新書打折扣在那個年代畢竟是賠本的生意。她總是提前蓋上藍色的印章預留給我,她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也不是每次都對她留給我的書感興趣?我也可能只是出于禮貌從她手里接過來,翻一翻看一看最終卻不會購買?她又對我做何感想?那些賣不出去的撕掉塑封的書她將如何處理?《尤利西斯》《禿頭歌女》《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荊棘鳥》《墳墓的闖入者》《月桂樹已砍盡》《墻上的斑點》《源氏物語》《等待戈多》……都是我在這家書店最早接觸的。后來,我在杭州生活的那四五年里,每到休息時也會逛逛書店。新業(yè)路與富春路交叉口的言幾又,江南大道星光國際廣場的鐘書閣,龍湖濱江天街的西西弗書店,中山南路77號利星廣場的最天使以及天目山路天目里的蔦屋書店……鱗次櫛比的書店擺放著琳瑯滿目的書籍,裝修風格趨于流行的網(wǎng)紅打卡地,比比皆是的書店,再沒有一家書店老板愿意提前給我留書,當然這個城市也沒有一家書店叫席殊書屋。它停在我的記憶里,那段時期那個人那些事以及菱形的藍色印章,他們始終帶著缺口。我靠著燃燒了將近三分之一的蠟燭,一邊回憶一邊模仿過去的讀書姿勢:把書擺正,默讀幾行,優(yōu)美的句子圈個重點,但再沒有當初的心境。當一個人開始為生存奔波的時候,再多的愛好和理想都將自覺被叫停,剩下的只有等一等再等一等。當下就要解決當下事。我翻開它,合上它,然后再翻開,再合上……始終有種難耐之感間歇布滿了全身,無論我怎么調(diào)換讀書姿勢,跳過好幾個章節(jié),但這種感覺不見減少反倒無情地增加。我感到非常難過。我不明白為什么。由于翻書用力太大,那微弱的火焰幾近熄滅,我慌忙立起書擋住那股正向它“進軍”的氣流,傾斜的火焰剎那間重新恢復了筆直。就因為這個動作,我才不經(jīng)意看到放在蠟燭旁邊的日歷,因為距離蠟燭較近,光的強度較為集中,我看到那個醒目的日期:禮拜五。

        “今天星期五,零點之后就是雙休,也就是從明天開始!”我驚訝地從床邊坐起,回到學生時代讀書的想法片段立刻逃離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還是21:15那個不知名的電話:我們是某市某社某團的某旅游機構(gòu)……感謝您加入我們旅行社,我將用我們……

        秋日接近黃昏,落葉幾經(jīng)堆疊,一道殘陽懶散地掛在梧桐樹梢。涼風習習,搖搖晃晃的殘陽像被抽絲剝繭般茍延殘喘。人行道上一排排樹影兒,像從地底鉆出的蘑菇,任往來的行人不斷切割。靠近路基的位置,有幾只飛鳥間歇性地銜起一片落葉,時而飛向高空,時而落到地面,它們在為過冬添置物品。我沿著勞動北路一直向南走,經(jīng)過一個公交站牌,便來到東西走向的永寧街。這條街的南側(cè)原本是一塊空地,如今新啟一所高中。暮春初夏,大片油菜花爭相綻放,綠林里的小太陽毫無規(guī)律地的探出腦袋,撲鼻的香氣彌漫了整條街道。我曾在這條街上產(chǎn)生過真正意義上的寫作的念頭。我要借助文字的力量抓住逝去的人和物,尋找未來的變幻莫測,以及篤定些重要的事。我要在茫茫的市場上,在擁擠的名家中,切割一份屬于我的蛋糕。繼續(xù)朝東走,還有一個臨時??康墓徽?,站牌正前方有條小村道,我一般在禮拜天會從這條路上走走看看,消磨時間或思考其他??拷宓览飩?cè)也有一塊空地,它是商業(yè)樓盤開發(fā)的儲備地,還沒有正式動工,只是被圍了起來。在油菜沒開花之前,它就安穩(wěn)地躺在那里。簡易的雪花薄鐵皮刷滿了藍色的油漆,間隔處印刷著開發(fā)商簡稱和宣傳語,無非是些促進商品房售賣的噱頭。

        我在永寧街第一個路口向北拐,沿著這條路走個300來米,就是我的學校東門。只有夜里才會繁忙的小吃攤已蠢蠢欲動,個別商家開始忙活起來,置辦著晚上要用的食材。我在一家主做烤冷面的攤前坐下,在我對著菜單糾結(jié)哪種配置比較美味可口時,兜里的手機鈴響了起來。打開手機,一個陌生號碼,面包塊大小的電容屏顯示著歸屬地海南。我對著屏幕露出了笑容。那是我們第一次通電話,之前聯(lián)系都是用簡訊和QQ,但絲毫不影響我們聊了很長時間,以至于我錯過了點一份晚餐的機會,只能空腹去上自修,但心里卻是高興的。她是我在遠方的素未謀面的朋友,我們因喜歡文字而結(jié)識,直到現(xiàn)在我們?nèi)员3种?lián)系。我通過她的電話或簡訊,可以聽到很多南方的消息,看到四季如春的天氣。她也能通過我的電話或簡訊了解到某市的一年四季。如同現(xiàn)在的大多時候,我接到她的電話不是在去西湖景區(qū)的路上,就是已在里面晃蕩了很久。我很少和她說我的狀態(tài)。我在隱藏什么?我在害怕什么?昨天。燕子說她那里下了一場大雨,她在回家的路上沒有帶雨傘,只能在雨中奔跑,要是此刻能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人,也不至于弄得狼狽不堪。有時候,她也會扮演其他的角色,讓我猜猜她是誰。

        夜自修的電鈴響了起來,我飛一般從后門沖進教室,外教推門而入的前一秒,我老老實實坐在了座位上。只見他臉色陰沉地走到講臺,水杯重重地放在講桌一角,然后連續(xù)咳嗽了幾聲,原本還在喧嘩無序的教室倏然沉寂下來。他對著點名冊抽點了幾位同學之后,便讓我們拿出上周布置的英語練習試卷,他要檢查完成情況。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他已經(jīng)開始從左至右逐個檢查,我抽屜兜翻了幾番,在厚厚的《作物育種學》課本里找到了它。我看著空白的試卷像掉進深淵的羔羊,抓不住擺脫困境的支撐點。眼看前幾排已檢查結(jié)束,我還是掏出鋼筆準備自救。多少做一點,也比被他罵我的試卷比臉還干凈強得多。我對著已被檢查過的兩位同學的卷子,綜合性地賣力抄寫。當我剛把單選抄寫完,即將進入多選,甚至還有點沾沾自喜時,外教已站在我左側(cè)。我當時只聽見有個聲音。還沒做完吧。頭都沒工夫抬,順口回了句馬上就謄寫好,厲害吧。這時一雙大手壓在了我的試卷上,我看見無名指上有顆閃亮的戒指。哇,好閃!亮瞎你的眼。我差點叫了出來,我的心跳加速了幾秒。他說你的試卷比臉還干凈,試卷拿在手,右轉(zhuǎn)出門,不送,好走!我在高中的場景?或是初中的教室?卻出現(xiàn)在了大學的校園里和眼前。我在夢里,還是被上了一課。

        星期六下午,我和幾個相處得不錯的同事到餐館聚餐,這家餐館位于九環(huán)路與海普路交叉口左側(cè),藏匿在不起眼的一排同類競爭者外街,司空見慣的門面房,簡簡單單的裝修,稀落落的幾個服務員。仿佛一開始就做好了隨時隨地搬離此地的準備。門外飛馳而過的汽車發(fā)出的聲響和川流不息的喧嘩聲交織在一起,他們瘦弱的身體好像隨時會被無情埋沒。外街到餐館門口有一段相對空曠的水泥路,呈南北走向。老板只有在客滿為患(不多見)時,才會象征性地擺幾張臨時的桌椅,供給超量的顧客使用。我還記得餐館門口的水泥路被老板“征用”后的景象:二對二和四對四的餐桌以餐館正門(它的斜對面是海普路)為中軸線,分別擺放在兩側(cè),中間留足顧客與店內(nèi)服務員行走的空間,那些臨時搭建的場地有時整整齊齊,有時零零散散,而且每張餐桌一般會用紅色的一次性桌布展平鋪在上面,一包餐巾紙隨意地躺在桌上,偶有從店里結(jié)賬出來的客人,或從人行道過來的路人,撕開它抽走幾張,它像一塊砧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除餐館門口左側(cè)那臺被炭火灼傷的燒烤架灰不溜秋的格外醒目外,剩下的只有它的招牌相對吸引人。在紅綠黃三色照耀下,全城連鎖“×××網(wǎng)紅店”幾個3D連體藝術(shù)字交相輝映。餐館的具體名字我現(xiàn)在記不清了。后來的幾年里我也換了幾家公司換了幾批同事,雖然也有過幾次部門聚餐,但再沒去過那里。我記得在我還沒更換出租房的那段期間的一到兩年里,它的鄰店不知易主了多少次,我見過它左右兩側(cè)門店辦了無數(shù)次的開業(yè)儀式、旺鋪轉(zhuǎn)讓和新店裝修,唯獨它穩(wěn)步扎根在老位置,歷久彌新,打破了往常給人的那種隨時隨地搬離的假象。

        全城連鎖“×××網(wǎng)紅店”較有特色,裝修風格除外。它只在晚上營業(yè)。下午五點到凌晨三點。一開始燒烤服務也只在周末提供。餐館的菜品雖不太齊全,每次去店里點單,總有幾道菜明明醒目地標在菜單欄,下單時卻沒有,但店里的酒水確實豐富,只要你平常見過的酒水與飲品,在餐館門后的冰箱里,上層或下層,都能找到。我們飯到中場,酒勁正酣,氣氛恰到好處。我在微醉的狀態(tài)下隱約聽見同事中的李煜提前暢談著下個星期的活動計劃,他是我們銷售部點子和想法最多的人,中等身材,思維活躍,他總戴著一副夸張的眼鏡,鏡框很大,我一直擔心它會把他的鼻梁壓變形。他說話時總會間歇式地用手托一托下巴,若有所思地頓一頓,開始后面的口若懸河。雖然他的想法和點子大都有些不切實際,也沒有實現(xiàn)夢想種子的土壤,但生活要的就是這種捉摸不定的感覺,把未知變成已知,把理想變成具象。這或許才是生存的硬道理。我和他在同家公司供職的時間不算太長,滿打滿算不足半年。直到有天下午,他懷著無法實現(xiàn)理想的愁悶和掙脫現(xiàn)有生活境況的魄力,到人事部遞交了辭職報告,跳槽到了上城區(qū)一家上市公司。

        李煜的新單位在河坊街某條巷口北,他曾經(jīng)邀我去他新辦公地參觀過幾次,但我們幾乎都是繞著河坊街的其他巷弄走走逛逛,而在他新單位小坐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為了加深對新環(huán)境的了解和適應,在去李煜那里之前我曾查過一些歷史資料,也在網(wǎng)上做了幾次百科功課以及寫進手機備忘錄里一些觀光攻略。河坊街位于吳山腳下,是清河坊的一部分,屬于杭州市的老城區(qū),這里有橙黃色的瓦片、青白色的騎墻、明晃锃亮的牌樓,在冷暖相宜的光照下顯得愈加韻味十足。他們是這樣寫的,我毫無保留地謄進手機里。我覺得漂亮的形容詞都被用上了。我已經(jīng)沒必要作補充。老話說,百聞不如一見。它的一街四巷(東太平巷、小井巷、大井巷和安榮巷)總是擠滿了來自本地不同城區(qū)和外地不同地方的游客,我每次都能遇見形形色色的面孔,外加膚色各異的人。他們或?qū)χ爬系慕ㄖ骸ⅰ袄献痔枴鄙啼?、名人故居等拍照打卡,或三五結(jié)伴談笑風生,抑或排著很長的隊購買流行的網(wǎng)紅美食。熙攘的人群不斷地從巷口一側(cè)涌進,又不斷地從街角一側(cè)消失,還有沿路一直處于施工狀態(tài)的地鐵7號線,隧道掘進機和鏟車的轟鳴,像卡帶的放映機,總停在一段被截取的兩到三分鐘的視頻間,進度條一次次走過,成像內(nèi)容一模一樣。仿佛沒有存在過。我看到的一切事物好似都是提取壓制的鏡像。如同某次我在另外一個城市的風景區(qū)的體驗般別無二致,一種過去和現(xiàn)在交疊在一起的錯覺,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尤為強烈。

        李煜到公司辦離職手續(xù)的那天晚上,再次邀我去了那家餐館相聚,雖然那天晚上的聚會只有我們兩人,我不知道那天他為何沒有叫上其他的幾個同事。他一定有別的事情要和我單獨講?或者我是他單請的最后一位同事?他有這個習慣。那晚我們喝了好多杯,或許只有我們不停地碰杯才能撫平夜的漫長,淡化暫時的傷感,看清玄之又玄的未來。我們談起了很多往事,包括逃失的青春,創(chuàng)新工作機制(這就像一種不自覺的慣性,跳來跳去的話題,必須和生存現(xiàn)狀掛鉤,較為純粹的話題是一種奢望),還扯了幾個同事間的段子,那天的情境和現(xiàn)在我的遭遇如出一轍,對明天無法預料,無法確定的事情太多。我們坐到餐館快要打烊,在服務員提醒下才結(jié)賬離開。我們從餐館出來后,誰也沒有著急回去,而是沿著南北走向的九環(huán)路一直閑聊慢走。我們本打算在九環(huán)路與科業(yè)路交叉口轉(zhuǎn)彎到普德人家公交站搭乘8212路夜班公交車先到地鐵彭埠站,然后在那里轉(zhuǎn)乘地鐵1號線到龍翔橋地鐵站下車,之后從C口出站步行幾百米到西湖音樂噴泉廣場轉(zhuǎn)轉(zhuǎn),但最終放棄了這個計劃。我們看看手機,這個時間地鐵早已停運。我們只好沿著杭海路、鳳起東路走了很久很久。我們穿梭在夜色深沉的空洞都市,月光下兩條清瘦的背影在地面上晃晃悠悠,時而交叉,時而分離,就像很多獨在異鄉(xiāng)的打工人,離開土生土長的故鄉(xiāng),丟了靈魂。有人從你身邊離開,就有人走進你的生活。我也在這個過程中尋找著一直迷失的自我,尋找著我一直守護的信念。

        直到如今我們依舊保持著聯(lián)系,他的電話我記在了一旁的名片夾里,只是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我們聯(lián)系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少得有時只能收到對方一條極短的簡訊。在?不在?在不在?我們正一步步地走出彼此的生活,遠離彼此的視線,最終像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消失在世界的另一邊。他雖在銷售部,但我們經(jīng)常會和他打趣,調(diào)侃他選錯了行業(yè)進錯了部門,他應該在企劃部做做周年慶或與之類似的工作,也能給眼下較冷清的部門貢獻點交叉業(yè)績,不至于讓我們整天受上級領(lǐng)導的蔑視、吐槽和白眼。如今的銷售行業(yè)的確不如從前那么容易操作,新形勢下的業(yè)態(tài)沖擊或許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多的在于行業(yè)與行業(yè)之間的亂象,如果人與人之間失去了最基本的誠信,而是靠夸張的廣告、變態(tài)的營銷套路以及堂而皇之的蒙騙維護生客與熟客間的關(guān)系,那么只會導致生客還沒培養(yǎng)成熟,熟客還沒吃透,便匆匆跌進坍塌的局面,這是最危險的做法。

        如果單位沒有安排別的工作,我們怎么打發(fā)禮拜天的閑暇時光?至于是誰首次提出的旅行這個想法,或是和李煜串通的最終提議,要么就是他內(nèi)心的想法。我沒過多考究,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有同事說了,我也確實聽到了。這個信息很重要!現(xiàn)在的困局在于當時我并沒有仔細聽,他們最后是怎么決定的我一無所知。我只能想到的是按照老規(guī)矩聚餐,酒吧放歌,還是尋求刺激——去旅行?一段記憶是空白頁,還是……悔恨像決堤的山洪傾瀉而來,我重重地把書摔在地上。是他們中的誰給我打了兩通電話?此刻浮現(xiàn)腦海的只有懊悔。在單位必須把同事關(guān)系處理好,這樣做起事才不會遇到過多麻煩,人際關(guān)系的好壞可直接影響事業(yè)發(fā)展的前途。

        當時他們怎么看我,現(xiàn)在怎么看我,將來怎么看我:卑鄙小人?愚蠢同事?齷齪朋友?吝嗇守財奴……我和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會不會因為我的不謹慎導致疏遠?怪不得這個星期我總感覺哪里不妙,就不知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難道這就是原因?我的粗心大意!如果后面的工作再遇到困難,他們還會像之前那樣照顧我嗎?談天說地時還會像之前一樣自如嗎?彼此間還會像之前稱呼得那么親密嗎?聚會時還會像之前那樣氣氛融洽嗎?還會像之前那般提早指定一起消磨雙休日的時間地點嗎?全是我的錯!如果當時仔細聽,也不至造成如今的困頓。他們談話時要是提到這周的計劃和目的地,同樣提到旅行而恰好我也記住了該有多好,這樣不僅避免了同事間的不愉快,同樣也對得起自己!明天如果真去旅行,本該知道的我而不做任何行動,這應是故意錯過吧,到時面對同事肯定造成尷尬的局面。若是他們質(zhì)問,該怎么回答,說不知道?或忘了?說生病耽擱了?說不愿意去?還是……一切都來不及……

        我光著腳在冰涼的地板上來回踱步,時而嘆氣時而痛罵自己。微弱的燭火離我時遠時近,時昏時明。我們像是在玩捉迷藏游戲,相互隱藏自身以防被任何一方發(fā)現(xiàn),又像是兩位即將分手的情侶各自揣測著對方心思。那根蠟燭明顯短了很多,流下的眼淚皺褶了紅衣衫。她正在想什么?是為自身的渺小感到悲哀?是為此刻的我感到憐憫?還是為逝去的生命扼腕嘆息?我猜不透它的心思,一如它不明白我眼前的處境,我注視著它越來越短的身軀,仿佛看到了自己:對未來的不可知、易逝的年華、枯萎的青春、憔悴的生命。

        “她漸漸垂危的時刻有我陪伴身旁,她是幸福的。多年以后的我呢?誰是陪在我身邊最后的人呢!”我凝視窗外的夜空,未來的場景遙不可及。為了明天的旅行,我翻箱倒柜地準備著。“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躬身力行!”我不知道是誰提前定下了明天的旅行,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集合出發(fā),同樣更不知道目的地設(shè)在哪?存在許多不確定因素。防患于未然的措施還是非常有必要的,只有這樣才能在未知事情臨至時,有力規(guī)避措手不及以致陷入手忙腳亂的情境。

        二月季節(jié),寒冬尚未走遠;冰封的河面迎來汩汩春水,柳樹枝頭穿梭著南歸的飛鳥,有些花正在開,有些花已盛開。我在衣柜最頂層找到了那件淺藍色的針織毛衣,這件毛衣是有年入秋時妻子為我而織。我在上面聞了聞,那年秋天的味道依舊新鮮。我決定把它也帶上,或許夜間可以派上用場。這件針織毛衣我只穿過兩次,第一次是她正在給我織(避錯試穿)時。我記得那次天冷得有些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她陪我到商店買衣服,在柜臺一角相中了一款淡藍色的毛衣,但收銀員說它是件展品,而且袖口也有點脫線,只做柜臺對外展示用不出售。于是我們走了好幾條街道,穿過好幾條巷弄,才找到一家賣毛線的小店面,之所以說那家店面很小,因為它位于繁華街角的一個寂靜的巷弄里,門前的小路僅一米寬,稍微破舊的門面上寫著“詩情畫意”四個大字,如果不注意看那沾滿灰塵的玻璃櫥窗掛著的展品,單純?nèi)ダ斫忾T牌上的字面意思,路過人根本不會聯(lián)想到它是做這個行業(yè)的。這家店我也是只有那次進去過,從那之后我再沒有關(guān)注它,后來由于工作關(guān)系,我們斷斷續(xù)續(xù)換了好幾個住處、城市,越搬越遠,越遠越?jīng)]有再次相遇的機會。

        她和皺紋滿臉的店主老太砍了半天價,最終以自己滿意的心理價位買了四捆淺藍色線團,付完了錢之后,她又讓老太多送了幾根針。我看見她臉上洋溢著勝利的笑,那位老太臉上則掛著吃虧的笑,就像有時我們碰到陌生人,眼神交匯在一起時投來的笑容。我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我第一次試穿那件淺藍色毛衣,是在她快要織完上半截時。那時候。她還不曾指著我的額頭憤懣地說我空有其表,我也沒有回?她披著一副假皮囊。一切都剛剛好。她讓我試試半成品的毛衣合體不合體,哪里走針緊湊,哪里走針稀松,這樣她才有及時修正的機會。她說。如果一次織成型,再回頭修就很麻煩,需要把線全拆掉。她的織工很慢,做這類針線活或許是她生平頭一次。等她完全把那件淡藍色毛衣織就,那年秋天已不再寒冷,街上的人早就穿起了滌綸衛(wèi)衣,享受入冬前最后的溫暖。我第二次正式穿這件毛衣是在去年隆冬,它給了我她在另一座城市的獨有溫暖。我很懷念!

        我小心翼翼把這件毛衣疊整齊放進旅行箱,內(nèi)心充滿自豪,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物品準備一番后,原本空空的旅行箱被占用了過半空間。我看著繁雜的衣物,思考著還缺點什么?外出旅行的生活不能和出租房相比,雖都是暫時的駐扎地,兩者間存在著時間跨度差異。在出租房缺了東西可以隨手尋找,在外就困難了。要是她還在身旁該多好。如果她現(xiàn)在在家,我只要說:親愛的,明天我要去旅行,你幫我準備準備需要的東西吧。緊接著我就可以安閑地坐在小客廳的沙發(fā)折角,安心等待明天到來。她總是有條不紊地為我打點好一切,把必要的物品細心準備齊全,且次日還會在我或早或晚出門時,溫柔地送我一句:旅途愉快,注意安全,等你回來!但也有結(jié)果相反的時候,例如那次我送她去機場,她沒有回頭與我說再見和等我回來。不知道遠在某省的她近來怎么樣?工作是否如意?生活是否稱心。后來,我才慢慢領(lǐng)悟,所謂的爭吵不過是生活里的一道佳肴,隨時都會搬上餐桌,只是很多時候我們把它當作一把兒緘口鹽巴,只淺嘗到它的咸,卻不曾認識它的甜。如果你最愛的人和你爭吵的興致都懶得起,生活多像一潭死水。

        當空蕩的房間只剩我一人,我才能明白時間帶給我的可怕,它仿若一顆致命的毒瘤不知不覺烙進了我身體里,令我從最初的不在意,到最后察覺時已是晚期。若我現(xiàn)在貿(mào)然給她打電話或發(fā)簡訊,會不會產(chǎn)生誤解?我的手機放在了哪里?我順著床沿往里摸摸,沒有找到,我只好放棄。我在故意挑戰(zhàn)她的底線?往平靜的湖面擲石子?誤解肯定會有。有些不明不白的存在,我們很難弄明白,我們甚至已在其中繞來繞去,總不見出口。尷尬的情景如何收場?還有……我頓了頓,原本做出的決定變得動搖且陷入這個計劃還能否繼續(xù)實施的困境。我眼前浮現(xiàn)多年前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一天晚上的偶遇。當時我愣在原地足足考慮了至少15分鐘,糾結(jié)要不要走到她跟前,像偶遇熟人般主動和她搭話寒暄,以此來轉(zhuǎn)變我和她的初見關(guān)系。即便是朋友,即便做不成朋友。我確定我是在一棟大型寫字樓的負一層的一家奶茶店遇見的她。她穿著一身當季的流行色,雖然在這個偌大的城市不太凸顯,大街上比比皆是,但她卻給我?guī)聿灰粯拥淖蠲篮玫娘L景。當時她正在排隊買奶茶,排隊等奶茶的隊伍很長很長,一個挨著一個的顧客像一條細繩捆綁在城市的脖頸。當時她排在最后一位,直到第N位顧客領(lǐng)了機打票,新來的顧客在她身后填補。她時不時低頭擺弄幾下手機,是打發(fā)無聊的等待?還是回復朋友的重要信息?抑或在玩一款刺激的游戲?室內(nèi)制冷系統(tǒng)裹挾著氣流,她稍長的劉海兒隨著蹁躚飛舞。這是我第一次和她不期而遇,我覺得那天晚上,燈火璀璨,月色正好。

        打開隨身聽CD機的倉蓋,卡進去四節(jié)五號干電池,我隨意找來一張碟放進去合上蓋,連接上一對較有年份的袖珍音箱。音箱經(jīng)我后期拆舊改新而成,我用一根壞掉的耳機插頭,剝開里面的紅綠黃線,同音箱的導線焊合。我們用的耳機插頭是最常見的三節(jié)式構(gòu)造,不含麥克風。它的主體單元共有三根線(左聲道、右聲道、公共線),它的3-0與3-1接頭為R(右耳機)端,在3-0與3-2接頭為L(左耳機)端,通俗講3-0為共用回流端,3-1和3-2分別為右和左的送流端。只要按照這個順序和音響線對應焊接牢固就行。如果左右點位接反了,將會導致左右相位不同,而且兩邊的聲音合成后,聲場定位就會有偏差,造成總音量的衰減變化,因為破壞了音響內(nèi)外推聲膜的順序。按下播放鍵,我感到機器在微弱地震動,這是馬達正在載拉碟片轉(zhuǎn)動,等反射激光光束讀取碟片中的資料進度條加滿,優(yōu)雅的歌聲便像飛流直下的瀑布傾注到耳朵里精神里,充溢房間的每處角落。伴隨音樂的縈繞,我的躁動不安得到些許緩和。我陶醉地欣賞著那首不知名的柔和的曲子,覺得自己和“她”挺熟悉,好似從前在什么地方碰過面并且不是那種所謂的擦肩而過的一面之緣。只是現(xiàn)在,我為什么叫不出她的名字?

        有天,她讓我去找她,見面地點約在上次的奶茶店,時間是晚7:30。我翻開日記本來回確定了好幾次日期、時間和地點,唯恐錯過這次約會或出錯鬧出天大的笑話。在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從我當時所住的出租房到和她約定的見面地點需要橫跨兩個城區(qū),即上城區(qū)和余杭區(qū)。至于我上次到那里具體做什么,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唯獨可以記起來的便是當時我是打算繞過臨近的一條街道,到馬路對面的一家煙酒行,買一包香煙。為了縮短時間,我才抄了近路,從那棟寫字樓的負一層穿了過去。

        我在九州路搭乘394路公交,然后到九和路站牌接駁點換乘。我在九和路地鐵A口乘坐地鐵1號線,這條地鐵的載運線很長,由蕭山國際機場站起始開往湘湖站終點方向。我對這條線比較熟悉,有次我曾因它搭錯車,去了與目的地相反的地方。夜晚的地鐵客流量并不比白天小,甚至還要擁擠?;ゲ淮钤挼某丝透髯运⒅謾C接收著、甄別著五花八門的訊息。他們的樣子都很奇怪,坐著的站著的像一根根被截斷的高低錯落的木樁。我沒有坐在座位上的機會,只能靠在冰涼的車廂上發(fā)呆似的站著,我在最后一節(jié)車廂,人滿為患的空間里,能擠上去就已經(jīng)很慶幸。疾如風的地鐵開出5站后到達打鐵關(guān)站,我下車由負二層乘電梯和步梯到負一層,緊接著還要經(jīng)過一條相對較長的走道,然后再乘電梯和樓梯由負一層轉(zhuǎn)到對面的負二層繼而轉(zhuǎn)乘地鐵5號線。當時我為了節(jié)省時間,想快點見到她的心情自是可想而知,我是半刻不敢耽誤地一直轉(zhuǎn)乘電梯上下出站進站。

        在地鐵1號線轉(zhuǎn)乘地鐵5號線還算比較幸運,沒有耽擱太多時間,這條地鐵車廂里的乘客比1號線少些,雖然也有個別乘客背靠車廂站著,但還是有好多空位。我還是習慣性從車頭繞到車尾,在最后一節(jié)車廂的最后一個靠廣告屏很近的座位坐下。地鐵行駛過程中,我聽著電視里連續(xù)播放的一組薯片廣告,看著四縱八橫的全城地鐵運營線網(wǎng)圖,不同顏色的線條相互交錯在一起,似乎圍成一個圈。這條線同樣比較漫長,它是連接上城區(qū)和余杭區(qū)的重要紐帶,是由地鐵姑娘橋站起始開往地鐵金星站方向(同地鐵5號線還有一班是由地鐵姑娘橋站開往地鐵蔣村站,而我要去的地鐵良睦路站就在地鐵蔣村站的后4站),我需搭乘它駛過15站到達地鐵良睦路站才能下車。這期間我瞇了一會,為這次見面暗自鼓勁。時間約莫過去50分鐘,我在良睦路地鐵站B口出站左轉(zhuǎn),一路奔行后基本鎖定了目的地,不過,看似勝利在望,實則我還要在其周邊“七進八拐”摸索,而后我才到達目的地。我以為她還沒到,實則她早已坐在鄰窗第一排座位。她靠近玻璃窗,若有所思地向外觀望了幾次,她正在尋找我或其他人。那天她穿著一件淡藍色連衣裙,和她給我織的毛衣同色。她對藍色情有獨鐘。我能確定我們對色調(diào)偏愛有相通點。雖然她比我早到了約會的地點,但我可以確定她當時一定沒發(fā)現(xiàn)我,不然也不至于直到我走到她桌前,還是我先跟她搭話。我向她打招呼的時候,她倒是沒表現(xiàn)出過多的吃驚,好像類似今晚的“見面”活動,她早就習以為常。她只是稍微抬頭看看我,便熟練地示意我坐她對面。我在落座的間隙,瞥見她正在玩一款類似填字的游戲。這時,點餐臺叫了二十六號顧客請到前臺取餐,兩杯冰奶茶。她才放下握得緊緊的手機,快速掃了一眼她左手邊的機打小票,確定地點點頭,而后起身朝取餐臺徑直走過去。當只剩我一個人坐在那里,我的手和腳不知道竟一時不知放在哪個位置比較合適。

        從那晚之后,我們時不時會定個再次見面的地點,要么是在結(jié)束當天“約會”的現(xiàn)場敲定,要么是各自回去后傳來簡訊。但每次我們約定的時間都在晚上。我們經(jīng)常肩并肩,或一前一后沿著城東路、數(shù)云路、聯(lián)興路等來回穿梭,經(jīng)過每家奶茶店她都會不自覺走進去瞧瞧,看看,即便她拎在手里的奶茶還沒有拆開,但也阻擋不了她走進任何一家店面的腳步。我每次都想打破內(nèi)心的疑問,想和她聊聊關(guān)于“白天”和“晚上”的話題,但我最終沒向她提及。我或是害怕,一種“白天不懂夜的黑”的惆悵?白天不能見面晚上還會消失的一種擔心?抑或還有其他復雜原因,仿佛早就預示未來幾年里,她最終會離開我去別的地方生活?!八偸遣涣私馕遥蝗晃乙膊粫陔x別時,吝嗇到連一個簡單的微笑或擁抱都不給他。他罪有應得?!边@是后來某次聚會,她讓一個朋友捎給我的原話。我曾不止一次通過這位朋友打聽她的消息。我還是不了解她!既然打破不了常態(tài),就只能維持現(xiàn)狀。那晚我們聊的話題很多,多得像是耄耋之年的老者,從A區(qū)到B區(qū)的風景?從S街到D街的美食?從E城到G城的文化差異等等,我們把各自的過往經(jīng)歷盡可能搬到彼此眼前,把歷歷在目的時光打亂重塑,極力去營造還算幸福的生活。盡管當時她才25歲,我才29歲。我們的經(jīng)歷還不算完整,但我們并沒有因年齡限制,而在意各自對生活得出的看法和見解是否成熟,是否正確。只要我們懷揣對美好生活的無限向往,把不斷向前奔發(fā)的鏈條擰滿,竭力打開一個個謎團,我們就是生活的王者。

        我拎一拎旅行箱,雖然里面的物品不算太多,但重量卻能明顯感覺到,我在原地來回拖了幾次,一種立刻想外出的欲望,突然間支配了身體里的每個細胞,好像這次未知的旅行最初就是我所期待的,單是有人提前替我做好決定并且還在暗暗實施中,我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跟著走就行。此刻我想奪門而出。知我者誰?為我者誰?想我者誰?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于燃著的蠟燭上,跳躍的微弱燭火好像比此前任何階段都明亮,它像在手舞足蹈,為即將出發(fā)的我歡喜且相送祝福,一如出自妻子的語調(diào)。我猛然覺得我有些喜歡它了,暫時遺忘了它的生命就是許多人的青春的復制品的悲哀。

        明天的未知旅行目的地在哪里,誰預定的行程?我晃了晃手里的旅行箱,而后把它放在門角的位置,我感覺自己很可笑。距結(jié)婚紀念日貌似也沒有多少天了,這次出行會不會是她提前給我設(shè)定的驚喜?好讓我感到驚訝,體會她的良苦用心?明天出門我是不是先去外省看看她?我微笑看著床頭懸掛的結(jié)婚照,她身穿白色婚紗依偎在我懷里。我陷入過往,陶醉,幸福,很長一段時間里難以自拔。

        若是上周同事們計劃的方案呢,我想我應該還是先去單位與他們會合,商定好出發(fā)的路線和相關(guān)事宜后,再做其他決定,要是時間緊迫,我可以先給她去個電話,就像她看中一樣東西時,總會先和我討論那件東西的實際用途和擁有后的意義,如果不是我陪她逛街,她就會打電話和我聯(lián)系,現(xiàn)場給我說說她要購買的原因和理由。她很執(zhí)拗。我每次都不能反對。我緊盯著日歷,毫無辦法。明天先去哪里?是外省還是單位?這一切暫時都不能確定,惱人的一切。所有的假設(shè)只有等明天來臨,明天是什么結(jié)果?明天還是未知數(shù),誰又能確定明天的結(jié)果?然而無論怎么選擇都會有答案出現(xiàn),我如何做才能避免錯誤?毫無辦法的生活,讓我們無計可施。

        等待,答案,方向,這三個方面幾乎全部概括了我眼前的生活。為了明天的未知旅行,我等待著正確答案,找到正確答案我就可以明確旅行方向,有了明確方向,這項旅行才能實施。然而我多的是等待,少的是答案,未知的是方向,且在斷電的實況里,只有那半截忽明忽暗的蠟燭陪著我,為我驅(qū)逐有限范圍之內(nèi)的黑暗,釋解著孤獨落寞。要么頹廢,要么成長。生活中,我們最容易得到和錯過的或許就是答案。我仰躺在床上注視著天花板,思索著。時間在點滴流逝,我在鐘表的圈式運動里聽到它輕快的步伐聲,它走得如此匆忙,仿佛多逗留半秒就會失去奔跑的機會,從而被另一事物迅速凍結(jié)。像她?也像他?還有許許多多的他們。他們在今晚和我說“再見”和“好久不見”。他們有恃無恐地從很遠的地方朝我走來,而后又走開。印記過去?模糊現(xiàn)在?締結(jié)未來?蠟燭產(chǎn)生的黑色條狀煙霧升至半空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想知道它們?nèi)チ四睦?,如同沒有人來告訴我明天的未知的旅行的目的地一樣,旅途難尋,生活依舊。我給它們留著一個位置,有些記憶殘片注定要持續(xù)下去,隨著變幻莫測的生活,釋解出千萬條信息,供我一一深刻地解讀。旅行箱靜靜地倚在門旁。我想它比我幸運,只要我把它拎在手中,它就知道要去哪里,誰來正確指引我?明天我要去何方?誰能伸手拉我一把,把我從今晚無邊的困境里解救。

        斷電情況一直持續(xù)。CD機每隔五六分鐘自動切換曲目,我躺在床上不知所以,極其空虛和無奈。我并不是無事可做,而是得不到一個好結(jié)果。我失去了判斷能力,讓眼前一切無法安分停頓。我翻開名片夾,隨手又撕掉一頁。我愣了一下!我不確定她還會不會回來,我要不要過去?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我光著腳在冰涼的地板上夢游般走到窗臺,我分不清第一通電話和第二通電話是否有聯(lián)系?拉開窗簾的一角,透過一絲縫隙,漆黑的夜已經(jīng)放出淺藍的光。那顆啟明星老早定格在遙遙的東方,眨著眼睛。我看著她,她像在輕聲宣告:天要亮了,要為新的一天做好準備。準備?!殊不知一切就緒,只待天亮,天亮以后……我依舊斜靠著窗沿兒極力送目,眼睛雖然很疲憊,但毫無閉目休憩的欲望。我放下窗簾走到書桌前,抽取一本海子的詩集,借著那根蠟燭散發(fā)的微弱光芒,我試圖遨游他筆下的天馬踢踏的王國。我想,我并不孤單,在這個無眠的夜晚,不但有那根半截蠟燭還有海子的陪伴。如果一切正常,我應該先向誰打電話詢問?妻子還是朋友,同事?也許是我眼前要辦的重要事……清晨,關(guān)掉CD機。我再次拉開窗簾,暖陽迫不及待鉆進出租房,我把只剩半截的蠟燭熄滅,放回原處,為了或許今天……或許明天……等待著……

        作者簡介:何青藍,男,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河南省青作協(xié)會員、商丘市作協(xié)會員。有作品在《芒種》《牡丹》《參花》《河南文學》《唐山文學》《青年文學家》等刊物發(fā)表。

        (責任編輯 張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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