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是的,月光很好,夜晚也好,適合冥想,也適合孤獨。一切都沉醉在迷離中。在夜里,我撫摸著晚風,也撫摸著往事,一些與之相關的記憶也紛至沓來。于是在凌亂的思緒里,呢喃成文字,就像一聲凝重的嘆息。
——番外
記得十年前,我讀完余秋雨先生的《摩挲大地》便產(chǎn)生了去往敦煌的念頭。一個月后,收拾了行囊,前往敦煌。
母親在我兒時起就常嘮叨的一句話:“你這丫頭,總是想到哪就做到哪”。從前以為是母親愛嘮叨,現(xiàn)在終于細品母親的嘮叨是對我一言之錘的定論。是的,母親沒錯,我是個隨心并且十分任性的人,隨著年齡的遞增,鋒芒卻沒有褪去,反而越來越銳氣。
厚厚的云層,飛機張著堅硬的翅膀,載著一顆自由而熱烈的心。景至如畫,山水共鳴,千年古都,你若不去,你又怎拾得起那顆困頓許久的好奇心呢。
凌晨四點十五分,鳴沙山內的導游挨個打了房間電話,似睡非睡的迷糊被黑暗籠罩,看不清陌生的地方,所幸也沒有人潮如涌的游人,離地面最遠的西域地帶,風沙、干燥常年為伴,地寬、物稀的自然氣候相對拒絕了游者,黑暗中,接過導游手里的編號牌,與屈腿而息的駱駝對號。沙漠,沙子盤居而成了漠,是夢里的畫廊。駱駝形成了隊,每五只排列,由壯年男子牽著,他們都同屬沙漠,彼此懂得,所作也是順其自然吧!提起繩子的那一刻,領頭的那只駱駝便蹬起前腿,立直,待穩(wěn)穩(wěn)地踏入地面時,再撐起后面的兩條腿,一躍而起,那兩堆沖天而去的駝峰像黎明前的鎧甲,高大英勇。
沒有路,盡是沙漠,一段由長形的段木合拼成的路,在茫茫沙漠上顯得奢華另類,踏進沙漠的駱駝,像魚兒回歸了大海,生命的浩瀚只有在對應的環(huán)境里,才能顯現(xiàn)張揚雀躍的氣勢。木頭路的盡頭,是跨上駱駝脊背的地方,只只沙漠使者,蹲埋在沙地里,平和地等待生命里的過客。近了,駱駝的身體寬大粗壯,兩只碩大的駝峰倒是軟塌塌的歪斜在一邊,駱駝的主人扶我跨上駝峰中間,坐穩(wěn)后,吆喝起身,揪住駱駝脖子上的繩,駱駝頂起左前腿起身,那一瞬,仿佛把我一下推至空中,這刻,吃驚難忘,與沙漠的寬闊相比,倒是低估了它的高度。
牽著繩索,稍稍適應了晃蕩的沙漠行,便迫不及待地放眼望去,天將黎明,月亮清澈地掛在天上,圓盤似的,通體散開的月色輕柔地落在金色的沙粒上,天上人間,赤裸著彼此的美,守望千年!駱駝的主人牽著手里的繩,每拽動一下,便在沙漠里留下一串串清脆的駝鈴聲,駱駝無畏沙漠,沙漠靜止無聲,在沖向黎明時的自然中充滿了靜默相守的和諧。
到了,駱駝載著我們來到了沙漠中的一小塊平坦地兒,蹲下,跨下身,一腳踏進沙漠,細沙熱情蜂擁過來,兩只鞋里剩余的空隙不停地涌入、溢出,溢出、涌入。惱了,怎么了?你是再也推脫不開它的熱情了,既然喜歡,那么,就讓它肆意吧!東方出現(xiàn)了一道光,太陽就要出來了,用盡力氣向上攀登,只是理想太過龐大,細細的沙子在沙漠里像個調皮的勁敵,你越跨大腳步,它便示展著柔弱讓你倒退半步,這樣努力不久,便會在心里暗暗泄了氣。再抬頭看那一道呼之欲出的金屬光,不由得又加快了腳步。登上高處,放眼望去,沙漠的高度由多個平線組成,但都是棱角分明,看似山一樣的氣概,卻是由無數(shù)的沙粒形成,自然界的神奇,呈現(xiàn)出了縱多驚艷的奇跡。很快,太陽露了個點兒,在沙漠上盛著一團金色火焰,燃燒起黎明前的黑暗,火焰的四周一片通紅,如新生的天使把絢爛撒在了沙漠上,把光和熱饋贈給了沙漠。安靜的沙漠上有了陣陣悸動,“沙漠日出,太陽出來了!”安靜等待,終于敵不住美好的呈現(xiàn),輕呼聲,吶喊聲,也許一生你只見一回,也許下一次再見你早已不是現(xiàn)在。
終于,太陽跳出了整個沙漠,隨之而來的是熱浪,是驕陽似火,是人們面對汪洋沙漠的驚嘆聲!鳴沙山,古有“神沙山”之稱,為流沙積聚而成,東西長約40 公里,南北20 公里,海拔最高點為1715 米,天氣特別炎熱時,沙粒干燥溫度增高,稍有摩擦便發(fā)出爆裂聲,眾多匯合,乃至沙漠間有轟轟隆隆的鳴響,這樣的自然奇跡,不得不與“神”字扯上牽連,是??!自然的玄機,有時候,必要附以答案的,否則,怎么讓追尋的人得以釋懷呢?
歸來,大漠的浩瀚和狂奔的喜悅久久不曾平息,在繁華擁擠的城市,每有閑靜,沙漠的回響便在心中綻開了寬廣博大,偶爾在鬧市聽聞駝鈴聲,四處張望,卻尋不到影蹤轉身,嘴角淡淡的笑意填滿了任性后的歡愉。
敦煌已不是我心里的敦煌,它在我的臉上,在我的呼吸里,在我的語言里,似乎,我就是敦煌。在我的吞吐風雷之間,可能是飛沙走石,可能是風和日麗。
我有別人沒有的玩具,別人亦享受不到我玩具的滋味。
父親是個軍人,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我一貫這樣評價他。不懂他心里柔弱的地方在哪?也不懂這個丫頭是不是他親生的,我曾問過我母親。
一棵樹的S 型彎處被人剁成了段,到了父親手里成了塊,最后躺在地上成了我雙膝下的刑具。樹長著的時候已經(jīng)生了病,上面好多的洞眼,我那時候是每回跪著就習慣數(shù)數(shù)上面的洞眼子,一遍又一遍看著樹塊的形狀,等到父親氣消了,在他心里覺得差不多時間才可以站起來。之后會乖一陣子,且父親也會待我特別好一陣子。但時間太短,往往化解不了我還未消散的怨恨又進行到下一輪去了。
一根像柳條般細的竹枝,帶著韌性,大約超過手臂的長度,細小且又有老氣橫秋的模樣很是聽人使喚,它仗著人的威風,盡顯妖氣。它閑著時,我也不敢折它,怕它主人因為它的離奇失蹤而糟來更大的災難。恨也不行,它無生命。
兩樣配套的玩具亦是我的刑具,同齡人不識它的滋味。
記不清也看不懂自己是不是調皮,總之每犯有父親內心規(guī)則的事就得受訓,通常是先反手掌臉,小時候的臉蛋兒還未長成父親的手大,乃至青紫色常呈現(xiàn)在左右腮上,引來老師的厭棄,說我是個臟孩子,問我洗不洗臉,我回她說洗的,她終于忍不住斜著眼朝我說:“洗個臉都洗不干凈!天天都這樣?!蔽依蠈嵒厮骸皥蟾胬蠋?,這是挨爸爸打的印子?!碧ь^時,老師驚訝的表情還沒消退。
夏天的傍晚,我喜歡挨著墻角看螞蟻,螞蟻的行軍很有序,小的食物可以單獨搬了就跑,大一點的便倒著拖,雖然吃力,但最后百分百弄回家去,再遇見巨食,邀來同伴,大家齊心協(xié)力一同扛回家。我是它們中的巨人,我是可以隨意操控它們生命的,只要我高興,但我往往不曾驚動它們。那次我照舊看螞蟻,父親和村里人說笑,耳朵里飄來了他的聲音:“我丫頭我打她巴掌時她兩只大眼睛死盯住我看,一眨都不眨,有時候都忍不住要笑出來,但我忍著不笑,萬一笑了,這教育就白費了?!蔽衣犞睦锪R聲大惡人。
樹塊有沒有被我雙膝磨去一層我不知道,竹枝有沒有抽細我也不知道。直到有天,我的大爺爺來我家玩,他坐在灶膛邊上燒火,通紅的火在灶膛里亂竄,大爺爺用推草的火叉摟了摟灶膛,頓時火苗像爆發(fā)的小宇宙竄到了灶膛外。這時候大爺爺背靠著后墻,雙手拱著放在膝蓋上。我膚著大爺爺?shù)囊恢幌ドw,同爺爺一起看火苗,突然想起我膝蓋下的板子,隨即告訴爺爺:“爸爸給我做了塊板子,是專門跪的,每次打完再拿出來跪上面,我還有一根竹枝……”話沒說完,就看見爺爺?shù)难劬锘铝藴I珠,在面頰兩邊打了個滾落進枯草堆里。我好奇地盯著爺爺?shù)难劬?,這是多么平常的事啊,爺爺為什么要哭呢?爺爺抹去淚和我說:“寶寶,去把跪的木板和條子拿來給爺爺看看?!蔽铱旎畹卣酒饋?,熟練地拿來這一套“老朋友”。爺爺拿在手里正面反面看了幾遍,突然快速的扔進了灶膛,火苗一下包圍了這個新來的同伴,包得那么稠密。
我驚呆了,傻傻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瞬,正愁著怎么向父親交代時,爺爺拍拍我小小的肩:“寶寶不要怕,有爺爺在,今天我就等你爸爸回來好好問問他?!?/p>
父親干活回來,放下手里的農(nóng)具,恭敬地叫聲:“叔叔?!彼迨咫S即叫他到身邊,責問跪地板、竹枝的事,之后嚴肅地訓斥了父親,并讓父親以后家規(guī)從輕,再不允許用處刑的工具,我看見父親一一應答。
從此,告別了伴隨我很久的“老朋友”,知道這世上的人和物都是一物降一物的,他沒有最狠,他只是還沒遇見。
讓人跪下很容易,讓人學會站立確實難,父親不知道,余下的半輩子,我都在努力學會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