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莉
又一個“雙十一”來了,無論是線下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還是網絡直播間里的那句“買它”,商家自有一萬種方式讓我們自愿“剁手”。買買買的季節(jié)又到了,買之前,可以借鑒一下作家們的消費觀。
“北漂”魯迅:借貸周轉,剛需買房
1923年12月,魯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作了一次演講,他敏銳地撲捉到了“娜拉走后怎樣”這個重大的社會問題,并揭示出娜拉的命運:不是墮落,就是回來。魯迅表示:“除了覺醒的心以外,她還須更富有,提包里有準備,直白地說,就是要有錢?!痹谥袊幕?,特別是文人圈子里,一向都有恥于談錢的傳統(tǒng),但魯迅在100年前就指出經濟基礎的重要性,除了體現出其思想深刻、眼光獨到外,恐怕也有他“北漂”多年,曾經為錢所困的切身感受。
作為北洋政府教育部的一名普通科長,魯迅在北京工作了14年時間(1912年到1926年)。有學者專門統(tǒng)計過這段時間內魯迅向他人借錢的行為,十余年間總計借款次數高達65次,借款金額達4715元。魯迅最初的月薪220元(1912年),逐漸漲到300元(1916年),最高達到360元(1924年)。1920年開始,他在北京多所學校兼職,有講課費收入,另外還有一些稿酬收入。這些收入,魯迅除了日常消費,前幾年要每月寄錢回老家作家用,后來更是直接上交自己的收入,供養(yǎng)包括母親、妻子以及兩個弟弟兩個小家庭在內的整個大家庭。而且,他還在北京買了兩次房。
1919年,38歲的魯迅決定在北京買房。此時,他已經在北京工作了7年,一直住在招待所(紹興會館)里。此前一年,他在《新青年》雜志上發(fā)表了小說《狂人日記》,這也是中國第一部現代白話小說。現在,他希望能有好一點的寫作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老家紹興多年來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賣給了別人,交屋的期限就在年底。所以周家有了舉家遷居北京的打算。作為家里的大哥,魯迅想選個空間夠大、環(huán)境好一點的房子,好把在老家的母親、妻子,以及三弟周建人一家都接過來,和他以及二弟周作人一家在北京團聚。買房對他來說,用現在時髦的話講就是“剛需”。為此,魯迅幾乎忙活了一整年。
當年農歷春節(jié)過后,魯迅開始了為期大半年的找房看房工程。從2月至7月,僅日記里看屋的記載就有15處,至第15次記錄終于有確定之意:(7月)10日“午后晴。約徐吉軒往八道彎看屋”,15日“午后往八道彎量屋作圖”,23日“午后擬買八道彎羅姓屋”。經過幾個月的精挑細選,魯迅最終選定了北京新街口八道灣胡同的一套三進大四合院。魯迅曾對好友許壽裳說:“買八道灣的房子是‘取其空地很寬大,宜于兒童的游玩?!濒斞府敃r還無子女,但兩個弟弟都有孩子,他買房首先考慮的是孩子們的成長。
這套房子售價3500元,再加上中介費、稅款、裝修等費用,周家為了這個新居共花費4000元左右。當時魯迅在教育部的月薪300元,周作人在北京大學擔任專職教授月薪240元,兄弟二人的積蓄,再加上賣掉紹興老宅所得的1000余元,還是無法全款買房。魯迅只好通過同事許壽山借債500元,為期3個月,利息1分3厘。期滿后,他分三筆還清本息,合計519.7元。
魯迅在八道灣住宅生活了不到4年時間。1923年,他和周作人失和,不得不搬離八道灣,暫時租房居住。第二年,他買下了阜成門內西三條胡同21號四合院。這處房子比八道灣的四合院小得多,因此價格也更便宜,加上買家具等裝修費用,不過1000元左右,只相當于魯迅當時三個月的工資。更何況此時《吶喊》已經出版,魯迅的版權收入頗豐,可是為了買下這處房產,他還是不得不跟朋友借了800元(好友許壽裳和齊宗頤各借給魯迅400元)。
魯迅高薪買房還如此吃力,一方面是他當時交際較多,加上家人也多,日常開支大,更重要的一點,則是因為當時國內時局混亂,財政收入少,教育部的經費一拖再拖,常常打折發(fā)放,這樣他的實際收入就大打折扣。比如1924年,魯迅全年工資收入只有1095元,大約只相當于應發(fā)數的四分之一。
“青椒”朱自清:二手市場轉閑置,衣物打折,親情無價
“青椒”是高校青年教師的簡稱。1925年,27歲的清華大學“青椒”創(chuàng)作了散文《背影》,敘述自己幾年前北上讀書,父親送他到火車站,照料他上車,并替他買橘子的情形。文中提到的“那年冬天”,具體來說是1917年冬,朱自清的祖母去世了,“父親的差事也交卸了”。回老家辦完喪事,父子同到南京,浦口車站(現已不通車,僅為文藝打卡勝地),父親送兒子上火車到北京上學。那年朱自清已經快滿20歲了,北京也來往過兩三次,但父親堅持要送他去車站。在父親眼里,兒女再大,也還是孩子。別人送,他始終不放心。
《背影》中還有這樣一句話:“他(父親)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边@件大衣是朱自清前一年(1916年)從考入北京大學預科后父親給他做的,應該也算是為他結婚置辦的大件之一(1916年冬天,朱自清與第一任妻子武鐘謙結婚)。從中不難看出以父親代表的家人對朱自清的愛。作為一個東北人,我覺得北京的冬天實在不能算作冷,應該不需要貂皮類的防寒衣物。但對于一個南方(揚州)家庭來說,家里的孩子獨自去北方讀書,一定要穿得暖和一些,皮毛大衣一定要給準備上。原來,不管哪個年代的媽媽/爸爸,都會覺得你冷呢。
但是這件代表家人愛心的大衣朱自清僅穿了不到四年。在他的散文《買書》中交待了大衣的最終去處。他北大畢業(yè)那年(1920年),到琉璃廠華洋書莊去,看見新版《韋伯斯特大字典》,定價才14元。他非常想買字典,但當時沒有錢,只好將這件大衣拿到當鋪里去當。作出這個決定,朱自清也躊躇、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舍不得那本字典,想著將來再把大衣贖出來就是了。沒想到大衣終究沒有贖出來,“這是直到現在翻那本字典時常引為遺憾的。”
我認為朱自清當時選擇當掉這件大衣也是經過一番縝密又綜合的考慮的。他決定當掉大衣,可能已經決定畢業(yè)后要回到南方,厚大衣的利用率低多了。事實證明,他畢業(yè)后在浙江、江蘇兩地工作(中學老師)了5年之后,才再次北上在清華任教。而那本珍貴的字典,卻是他之后教學、寫作的必備之物。
“美妝博主”張愛玲:該買買、該花花,讓生命多一點明了和愛悅
如果民國也有“美妝博主”,那常年占據熱搜榜單的一定會有名為“張愛玲”的IP。據說張愛玲去世后,留下的遺物中最顯著的是三樣:手稿、假發(fā)、口紅,其中最多的就是口紅,包括迪奧、雅頓、倩碧等品牌。張愛玲與口紅極有淵源,“生平第一次賺錢,是在中學時代,畫了一張漫畫投到英文《大美晚報》上,報館里給了我五塊錢,我立刻去買了一支小號的丹祺唇膏。我母親怪我不把那張鈔票留著做個紀念,可是我不像她那么富于情感。對于我,錢就是錢,可以買到各種我所要的東西?!睆垚哿嵩凇锻詿o忌》中如此寫道。
張愛玲提到的丹祺(Tangee)是第一批生產口紅的美國化妝品牌。在上世紀,好萊塢的黃金年代,丹祺口紅在美國乃至全球都炙手可熱。許多女星將其視為心頭好,還為其代言,比如奧黛麗·赫本。張愛玲是不折不扣的丹祺唇膏真愛粉,對它的喜愛不僅僅在年少時期,在后來的《海上花》中,她還把第九章命名為《小號的丹祺唇膏》。她還在《燼余錄》中寫過自己和好友炎櫻那些有關口紅的往事:“我記得香港陷落后我們怎樣滿街地找尋冰淇淋和嘴唇膏。我們撞進每一家吃食店去問可有冰淇淋。只有一家答應說明天下午或許有,于是我們第二天步行十來里路去踐約,吃到一盤昂貴的冰淇淋,里面吱格吱格全是冰屑子。街上擺滿了攤子,賣胭脂,西藥、罐頭牛羊肉,搶來的西裝,絨線衫,素絲窗簾,雕花玻璃器皿,整匹的呢絨。我們天天上城買東西,名為買,其實不過是看看而已。從那時候起我學會了怎樣以買東西當作一件消遣。——無怪大多數的女人樂此不疲?!?/p>
張愛玲對于口紅的喜歡更是延伸到了小說里的人物身上。她常為自己的小說繪制插圖,女主人公們面部最常見的特征,就是一張誘人的紅唇。在她的筆下,看口紅也能識女人。她寫《琉璃瓦》中的女孩曲曲:“蹲在地上收拾著,嘴上油汪汪的杏黃胭脂,腮幫子上也抹了一搭。”寫到《沉香屑·第一爐香》里的交際花姑媽,一出場就是:“畢竟上了幾歲年紀,白膩中略透青蒼,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脂,是這一季巴黎新擬的‘桑子紅。”
在《我看蘇青》一文中,張愛玲寫道:“我們這個時代本來不是羅曼蒂克的。生在現在,要繼續(xù)活下去并且活得稱心,真是難,就像‘雙手開生死路那樣的艱難巨大的事,所以我們這一代的人對于物質生活,生命的本身,能夠多一點明了與愛悅,也是應當的?!碧子脧垚哿徇@段人生感悟:無論生在哪個時代,想要活得稱心都不容易。如果口紅能夠讓生命本身多一點明了與愛悅,多買一些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