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宇諾

我一個同事的兒子叫程勛，今年上高二。一個周末，她見兒子從衣柜里翻出一條牛仔褲，拿剪刀從褲腿位置剪下一塊長方形的牛仔布。因為用的是普通剪刀而非專門裁衣的剪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剪下這塊布。之后他又借了針線，將布對折，試圖縫出一個筆袋。

雖然程勛屬于手不笨的男生，但最終縫出的作品仍然“慘不忍睹”。他心情沮喪，向他媽媽要了些錢，騎車出去了。晚上九點多，他滿臉笑意地回到家，手中捏著一個有拉鏈的條紋布筆袋。飯桌上，他邊吃排骨邊告訴他媽媽，他去了家附近的商場地下一層的裁縫店，請裁縫幫他重新縫牛仔布筆袋。裁縫看著那片被縫得面目全非的牛仔布，輕輕嘆了口氣，從置物架上翻找出幾塊碎布讓他挑選。在他提出由自己親手縫制的請求后，裁縫教他如何使用縫紉機。這個過程無疑是痛苦的，直接導致裁縫沒法按時閉店下班。

到了周一，程勛將這個筆袋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班上的一位女同學。女同學微笑著收下了，對程勛表達了感謝。之后的幾天，女同學并沒有使用這個筆袋。班上另一個男生送給這位女同學一本厚厚的書，程勛偷偷瞟了一眼，書的封面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坐在窗臺上，擺出有點帥的姿勢。

此后，程勛發(fā)現(xiàn)，女同學似乎開始青睞這個送書的男生了，他們總是在課間休息時笑著聊天。程勛聽見他們說“螺絲、螺絲”……

在鼓起勇氣向女同學借到那本書后，程勛終于搞明白了，那本書是常年陪跑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大作家菲利普·羅斯的傳記。女同學看了羅斯寫的大部分小說，也對他的生活充滿興趣。于是他在購物網(wǎng)站買下這本書，還買了羅斯寫的幾本小說，他也想跟女同學聊聊“螺絲”的話題。程勛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喜歡羅斯的作品和生活，但他確定，自己喜歡這個女同學。

書到貨了。程勛讀了幾頁小說，還行吧，不是很喜歡，但也不算討厭。悲劇來了，傳記是英文版的，不認識的單詞頻繁出現(xiàn)。即使一個句子里沒有不認識的單詞，為了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也得想半天。就這樣，翻譯軟件、詞典備在手邊，每天放學后在寫作業(yè)的間歇，他都抽出至少一小時攻克“螺絲”……

我同事跟我們講這段故事，本來是抱怨兒子不務正業(yè)，無藥可救。誰知兩個月后，她竟然喜笑顏開地對我們說，“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份為了愛情的“不務正業(yè)”，竟然讓兒子的英語成績有了提高。這孩子現(xiàn)在竟然不再把英語視為無法逾越的老大難學科了，還表示最近做起英文閱讀題，感覺順暢了很多，不認識的單詞少了許多，讀完句子，似乎頭腦中瞬間就浮現(xiàn)出了它的意思。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我們提倡“為了明確的目的而行動”，這目的往往是近在咫尺的、短期內(nèi)能夠?qū)崿F(xiàn)的，例如賺得金錢、獲得證書、通過面試。這些目的常常與成年人的生活質(zhì)量息息相關(guān)。但在十余年甚至二十余年的漫長學習生涯中，我們往往缺乏能夠觸動內(nèi)心熱情的鮮明“目的”。各種小考和大考的成績，只是一個數(shù)字和評價，并不能真正影響到具體的生活。相比之下，若是對青春期萌發(fā)的美好情感，做出種種刻意束縛的姿態(tài)及行動，只會令人產(chǎn)生痛苦及怨恨；但若是善加引導，則能將情感的水流引向正確的河道。

程勛過生日的那天，我同事組織了一場露營，邀請的小伙伴里，就有這位迷戀羅斯的女同學。當一行人開車到達露營地后，程勛“戶外達人”的優(yōu)勢就立刻顯現(xiàn)出來了。他不僅以一己之力搭起了帳篷，生起了篝火，還為大家準備起了午餐。在微風徐徐的露營地，程勛邊為伙伴們做燒烤，邊向他們傳授戶外生存常識，豐富的知識儲備及幽默的言辭令同學們刮目相看。

本來，程勛在班上并不是一個十分耀眼的男生，可是，在那天的露營地，我想象著，這位女同學坐在程勛為她搬來的戶外椅上，吃著程勛遞給她的烤面包片，會不會意識到，身邊有程勛這么一個能夠為大家搭起帳篷、帶來食物和快樂的人是何等幸福。而我那40 多歲卻仍然如同少女般開朗活潑的同事，戴著墨鏡坐在一邊，看似只是在悠然地放松，其實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正在她的嘴角蕩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