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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濡以沫

        2023-12-04 03:39:20德琨若魚
        讀者 2023年23期
        關(guān)鍵詞:愛情

        ☉德琨若魚

        飯桌上,我媽幾乎帶著哭腔說:“我跟你爸只有親情,沒有愛情了……”這事都賴我,自從我給我媽買了一部智能手機,她天天捧著手機看“頭條”。我爸嫌我媽晚上睡覺前看手機影響他睡覺,兩個人在飯桌上拌起嘴來。我媽自覺十分委屈。

        為什么委屈呢?我爸這兩年身體很弱,一年中有半年時間在住院,連陪我媽逛街散步的力氣也沒有,更別提當(dāng)年扛著魚竿跋山涉水的氣概了。

        我爸特別喜歡釣魚,為此專門養(yǎng)了一盆蚯蚓。每逢周末,他就起個大早,烙一些餅充當(dāng)干糧,帶上很多蚯蚓,輕手輕腳地摸黑出門。一般到晚飯后,甚至更晚,他才會回來。那時,我們就會到巷子口遙望我爸回來的那條路。我媽總是特別焦急,尤其是遇到刮風(fēng)下雨的天氣。我們幾個小孩雖也焦急,不過想的都是魚簍里的烏棒、黃辣丁、草魚、鯽魚……

        等到很晚,我們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個臃腫的身影近了,我爸裹著雨披、挎著魚簍回來了。我媽圍著我爸轉(zhuǎn),端出蒸籠里上著汽的飯菜;我們則拿出臉盆,圍著魚簍轉(zhuǎn)。我爸釣魚時把魚簍浸在水塘里,所以魚大都是活的,在臉盆里噼啪亂跳。這些野生的魚,是我們家那時的主菜,更是我們幾個孩子長身體所需的蛋白質(zhì)來源。

        現(xiàn)在我媽經(jīng)常回憶說:“別人問我,你家孩子讀書怎么那么好,我說吃魚聰明,都是孩子爸釣的魚喂出來的,他們就抱怨我為什么不早點告訴他們。”每次我爸大有斬獲地回家,把魚簍摘下來時,都大聲地命令我媽:“擺尾兒,把魚竿放好!”我爸叫我媽“擺尾兒”,很少叫我媽的正名。我媽聽到后總會大聲吼回去:“啥子?”“擺尾兒”就是魚拍打尾巴時那種因掙扎而至聒噪的樣子。我媽算得上美人,現(xiàn)在也還被人說好看,年輕時應(yīng)該更美。不過再好看,也已變成為了幾個孩子、為了家庭在菜場叉著腰和人吵架的煙火氣十足的女人。

        我媽暈車,所以活動范圍一般都在以走路能到達(dá)的路程為半徑所畫的圈內(nèi)。實在沒辦法要乘車,我媽就如同做了手術(shù)一般,需要一個星期才能恢復(fù)元氣。因此,我爸也基本沒有享受過旅游的樂趣。我媽就像我爸用魚鉤鉤住的一條魚,我媽咬著鉤不張嘴,我爸不撒手。

        我媽嘮叨起來,就是那種家里一直開著電視機的感覺——總有聲音。我媽有些作,作完后有時又會說“你爸肚里能撐船”,那就是她對我爸的道歉了。

        他們金婚紀(jì)念日那天,我給我媽涂了點口紅,她精神了很多,說話都噘著嘴,而我爸的精力卻大不如從前了。我媽抖摟父親年輕時的糗事:去魚塘偷魚給她吃,被狗追得滿山跑,此時的父親卻被一口菜嗆得喘不過氣來:“擺尾兒,快拿水來……”我媽把水遞過去,趁勢往我爸背上拍一巴掌:“慢點!”莊子說:“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魚藏在水里,把水當(dāng)成天。我爸是我媽的天,她在我爸的水里不停歇地游蕩了一輩子。

        我爸的病情嚴(yán)重到好幾次被醫(yī)生宣布病危,我媽也為此抹了好幾回眼淚。一次次的危機就像一場場戰(zhàn)役一樣,打得我媽彈盡糧絕。“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我媽在我爸病稍好時就會發(fā)泄自己承受的壓力。還好,我爸還拽著魚竿,我媽也還咬著魚鉤,現(xiàn)在雙雙80 歲了,我媽還經(jīng)常提到“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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