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輝

感謝姑媽撐起了我的求學夢，

感謝老公撿起七零八落的我，

把我一點點拼湊成生命原本該有的模樣……

很不幸，我有那樣的爸爸

17年前，我12歲，剛小學畢業(yè)。那時，村里的婦女兒童都喜歡上山挖藥材，魚腥草、薄荷、夏枯草、蛇舌草、金櫻子、梔子……這些鄉(xiāng)下平平無奇的東西能賣錢。爸爸眼饞得很，讓我別讀書了，也上山挖藥材去?！耙粋€丫頭片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是便宜了別人家？”爸爸讓我先挖幾年藥材，等大一點兒再投奔在廣東打工的姑媽。

我和弟弟的初中錄取通知書是同一天下來的，但爸爸說弟弟繼續(xù)讀，我不用讀了。我難過得大哭，他大發(fā)雷霆：“弟弟是要傳承我們家香火，給我和你媽養(yǎng)老送終的！你呢，三年五年后就是別家的人了！”時隔多年，爸爸說這句話的表情依然清晰如昨，也是那一天，我明白了“怒目圓睜”“青筋暴起”“面紅脖子粗”這些詞語的含義。

盡管上學希望渺茫，我還是天天早出晚歸去山里挖藥材，賣完后分毫不剩地交給爸爸。開學前，姑媽回來了。得知爸爸不讓我上初中，她說我的成績從未下過年級前三，是塊讀書的料，將來他們一定會因為我享福的。姑媽承諾負責我的學費和書本費，爸爸這才同意。

我的夢想哪里只是上初中呢？我想讀高中、考大學，將來去大城市立足。姑媽說：“你先上初中，然后拼命地學，到時候，我再來勸你爸?！?/p>

初中3年，弟弟每到換季就有新衣服穿，而我沒有。我個頭高，姑媽給的衣服又短又小，加上她在南方打工不怎么穿棉服，每到冬天，衣著單薄的我，耳朵、雙手甚至大腿、臀部都會長滿凍瘡。

“時間花在哪兒，就會在哪兒開花?！背踔?年，我年年都是班級前三，中考成績也很好，能上市里的重點高中。只是，去市里讀高中的費用不菲，想都不用想，爸爸不會同意的。我權衡再三，最后報考了一所學費不高的中專。

那時要去郵局拿錄取通知書，我們家離鎮(zhèn)上有十多公里，來去要大半天。爸爸肯定不準，我也不敢去。姑媽打工回來后，嫁到了鎮(zhèn)上，我讓她幫我取回了通知書。這下徹底把我爸惹急了，說我姑媽是個騙子，當初是她承諾，初中畢業(yè)就帶著我出門打工，現(xiàn)在，她居然還讓我讀中專。

說服不了我爸，姑媽氣得拍著胸脯說：“就是跟你斷絕姐弟關系，我也要讓侄女讀中專！學費和生活費，我出！”

并不富裕的姑媽再一次為我爭取來人生逆轉的機會。第一學期的學費是她所有的積蓄。去學校報到的第一天，我就打聽怎么掙錢。發(fā)傳單，在快餐店打工，我甚至還接送比我小不了幾歲的初中生，給她做晚飯，輔導她寫作業(yè)。

很感恩，遇到了這么好的你

十六七歲是愛美的年紀，同學們穿著時尚，周末就去逛街，只有我穿的是夜市的地攤貨，吃的是饅頭和家里帶來的辣椒醬。轉眼半學期，我連這個城市的大超市都沒去過。

同學們經(jīng)常一起聚會、逛街，我從不參與。有人說我假清高，還無中生有說以第一名考入這所學校的我看不起他們，是“鳳凰掉進了雞窩”。我?guī)缀鯖]有朋友，不過我也沒時間在意，因為得賺錢。

一天，學生會主席于長風找到我，說學校食堂需要一個幫忙搞衛(wèi)生的，工資不多，但可以免費吃飯，問我愿不愿意?！耙话賯€愿意！”我脫口而出，他笑了。

高興完我開始犯起了嘀咕：這么好的事兒怎么會落在我頭上呢？畢竟條件跟我差不多的同學還有不少。看我有些疑惑，于長風說食堂給學生會下了任務，一天之內必須馬上找到兼職的學生?！皫蛶臀覇h！”他雙手作揖佯裝求我。他笑起來有酒窩，可真好看啊。我的心情也莫名跟著明快起來。

于長風是校草級人物，也是很多女同學心中的白馬王子，對我而言更是不可企及的男神。那天，他和我聊了幾句，說佩服我成績好還這么低調，還問我每天那么忙，是怎么安排時間學習的？無論是什么原因讓他來找我，我都好開心。

拿到第一筆工資時，我說要請他吃飯，他說買一包小浣熊干脆面就夠了。干脆面一塊錢一包，我買了兩包。和于長風坐在操場籃球架下吃的時候，我多想他跟我說：“想跟你一輩子吃這么好吃的干脆面?！钡?，他什么也沒說。

我喜歡于長風，但是直到畢業(yè)，我也沒勇氣表白。我哪里配得上他呢？他一定會嫌棄出生在那樣一個家庭的我吧？

中專畢業(yè)后，我跨專業(yè)去一家房產(chǎn)中介做了銷售。因為我急需賺錢，我爸說要翻修房子，準備給弟弟娶媳婦，而且，我還欠姑媽錢呢。

房產(chǎn)銷售不用坐班，全靠跑。商場、菜市場、居民樓、學校門口……只要是有人聚集的地方，都有我的身影。沒有節(jié)假日，沒有正常的一日三餐，只有忙不停的工作。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連續(xù)多年穩(wěn)居“銷冠王”的寶座，用3年時間還完了欠姑媽的錢，給家里翻修了房子。本以為爸爸會因此喜歡我，可他卻說，村里誰誰誰帶父母去泰國旅游了，誰誰誰給弟弟出了9.8萬元的彩禮，誰誰誰給父母在縣城買了房……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我辛苦工作，每年給自己花的錢不足工資的十分之一，蝸居在月租500元的平房里。然而，沒有人關心我累不累、開不開心，爸爸更是貪得無厭。還好，我有于長風。

畢業(yè)后，于長風回到老家鄰近的一個縣城當了婦聯(lián)干部。因為父母年紀大了，他想多陪陪他們。我們一直有聯(lián)系，關心彼此的工作和生活。一年又一年，我一直告訴自己，再等等吧，至少等到他告訴我喜歡的人不是我才可以啊。

人生啊，不會永遠不幸的

2021年冬天，弟弟結婚，因為我只給了他5萬元，沒有達到爸爸要求的“10萬元”，我被拒絕參加婚禮。我氣得不行，突發(fā)胃痙攣住了院。我在朋友圈曬了一張在醫(yī)院打吊瓶的照片，第二天清早，于長風站在了我面前。

他捧著一大束百合，滿眼都是愛戀和疼惜。未語淚先流，平生第一次有人送花，還是我最期望的那個人。他紅著臉對我說：“這么多年我沒有愛上別人，你好像也有點兒喜歡我，這可咋整呢？”我又哭又笑。

他湊過來，親了我?！熬瓦@么定了，一輩子不分手！”我沒有點頭，而是哭著把自己的經(jīng)歷告訴了他。“我被我的原生家庭切碎成了渣，再也拼湊不起來了……”“你不是有我嗎？我會慢慢把你一片一片地撿起來，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人生不會永遠不幸的……”

是啊，人生不會永遠不幸。我的人生有了伴兒，于長風像個小太陽，讓我一點點感覺到生活的暖和美。在他深沉而綿長的愛中，我也一點點變得自信起來。一年后，我們準備結婚。

得知這個消息，爸爸提出要12.8萬元的彩禮。對于長風家來說，這是筆不小的數(shù)目，但他爽快地答應了。我說：“如果你給我父母彩禮，我就不跟你結婚。”他拗不過我，只好答應。最終，父母和弟弟沒來參加我的婚禮。也罷，反正從今往后，我有靠山了。

沒想到，見我們在縣城有房，爸爸讓我給弟弟也買一套。這一次，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告訴爸爸，這些年，家里翻修房子、弟弟的彩禮錢、他們生病住院或人情往來，哪一樁不是我在掏錢？現(xiàn)在我有自己的小家了，也得為自己打算。爸爸轉身拿來扁擔，準備像我小時候那樣丟過來砸我的腿。于長風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奪過爸爸手中的扁擔，說：“您可以不愛她，但不能再打她！”他的話擲地有聲，爸爸的表情由憤怒轉為驚訝，最后大罵：“我沒有你這個女兒，滾！”這樣的話，爸爸說了無數(shù)遍，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在意，更不會傷心欲絕了。

回家路上，于長風一臉嚴肅，我知道他擔心我真的跟父母恩斷義絕。我說：“放心吧，該盡的孝、該贍養(yǎng)父母的責任，我絕不會推脫?！彼哪樣申庌D晴，問為什么。我告訴他，因為如果沒有我的父母，我就不會遇見他，我的人生也不會從曾經(jīng)的支離破碎，到如今的完完整整。

一年后，我跟于長風結婚。他在縣城有房子，但我堅持和年邁的公婆住在一起。公婆結婚多年沒有生育，于長風是他們從福利院收養(yǎng)的孩子，并將他視如己出。而于長風對養(yǎng)父母永遠都是笑臉盈盈。公公做的飯超級好吃，婆婆織的毛衣好看得要命。婆婆第一次見到我就說：“從今往后，你就是我們的親閨女?！边@個家不大，但符合我對“家”的所有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