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作家講讀經(jīng)典名著,理解文學與人生。本期特邀作家文珍品讀《傾城之戀》。文珍,出版作品《十一味愛》《柒》《三四越界》《夜的女采摘員》《風日有清歡》等多部,歷獲老舍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最具潛力新人獎、茅盾文學新人獎等。
只有一次,在海灘上。這時候流蘇對柳原多了一層認識,覺得到海邊上去去也無妨,因此他們到那里去消磨了一個上午。他們并排坐在沙上,可是一個面朝東,一個面朝西,流蘇嚷有蚊子。柳原道:不是蚊子,是一種小蟲,叫沙蠅,咬一口,就是個小紅點,像朱砂痣。
流蘇又道:“這太陽真受不了?!绷溃骸吧晕褚粫?,我們可以到?jīng)雠锏紫氯ィ以谀沁呑饬艘粋€棚?!?/p>
那口渴的太陽汩汩地吸著海水,漱著、吐著,嘩嘩的響,人身上的水分全給它喝干了,人成了金色的枯葉子,輕飄飄的。流蘇漸漸感到那怪異的眩暈與愉快。但是她忍不住又叫了起來:“蚊子咬!”她扭過頭去,一巴掌打在她裸露的背脊上。柳原笑道:“這樣好吃力。我來替你打罷,你來替我打?!绷魈K果然留心著,照準他臂上打去,叫道:“哎呀,讓它跑了!”柳原也替她留心著。兩人噼噼啪啪打著,笑成一片。流蘇突然被得罪了,站起身來往旅館里走,柳原這一次并沒有跟上來。
流蘇走到樹蔭里,兩座蘆席棚之間的石徑上,停了下來。抖一抖短裙子上的沙,回頭一看,柳原還在原處,仰天躺著,兩手墊在脖項底下,顯然是又在那里做著太陽里的夢了,人又曬成了金葉子。流蘇回到了旅館里,又從窗戶里用望遠鏡照出來,這一次,他的身邊躺了一個女人,辮子盤在頭上。就把那薩黑荑妮燒成了灰,流蘇也認識她。
一場關于“生存還是毀滅”的愛戀
文/文珍
2019年7月我在香港,一個雨天,從港大附近的薄扶林道坐大巴去淺水灣。車窗外的雨是我熟悉的南中國的夏季陣雨,一路想到的,則是20世紀30年代末在此求學的愛玲。她也曾在雨天坐過大巴嗎?80年前的叮叮車沒裝空調,應該沒這么冷吧?
車到淺水灣,雨也停了。前一站深水灣是別墅區(qū),遠遠已看到有人沖浪。而淺水灣早已成公眾海灘,人更多。這也很像梅沙,并且沙灘同樣盛產(chǎn)一種細小的沙蠅,幾不可見,叮人極癢,迅速紅腫成一片。想起《傾城之戀》里白流蘇也是在沙灘被咬,范柳原說的“不是蚊子,咬一口就是個小紅點,像朱砂痣”的就是它了。
流蘇抱怨,范柳原主動說幫她打沙蠅,也讓她打?!皟扇肃栲枧九敬蛑?,笑成一片”,但流蘇突然生氣了。這一段寫男女關系的最初失衡,極妙。為什么突然被得罪,無非是關系超過了界限,女方猛然感到失守的危險,走開看似退卻,其實是進攻,逼迫男方做出進一步積極的承諾,但柳原顯然還不想就范……(節(ji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