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飛

《西游記》里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情節(jié)，就是孫悟空跟著菩提祖師學(xué)藝。菩提祖師教了他了不得的本事——七十二變和筋斗云。有一天，師兄弟讓孫悟空表演變化，孫悟空變了一棵松樹。師兄弟們拍手叫好，就把師父給引來了。

菩提祖師教訓(xùn)了孫悟空一頓，說：“你走吧，不要在這里了。而且，從今以后，不要說我是你的師父，我也不再見你！”這句話好像一個晴天霹靂，孫悟空苦苦哀求無果，只好含淚走了。

從此，孫悟空再也沒見過菩提祖師，也沒有向人提過他師父的名字。

我小時候讀這一段時，不明白為什么祖師這么狠心把徒弟趕走？趕走還不算，怎么提都不許提？許多人也都覺得“虐心”，直到今天網(wǎng)上還有無數(shù)人在討論菩提祖師的決定。

比如，有人說菩提祖師是如來佛的師弟，隱居在這里，怕被找到。有人說菩提祖師是故意的，其實在暗中保護孫悟空。還有人根據(jù)其他玄幻小說，猜測菩提祖師身份是這個是那個……這些“腦洞”都很有趣，而作為一個以寫故事為生的人，隨著寫作經(jīng)驗越來越多，我發(fā)現(xiàn)：這句話與其說是祖師說的，不如說是作者說的。

試想，如果你是作者，你會怎么寫孫悟空的師徒告別呢？換句話說，如果我們把這個情節(jié)，放在“講故事的技巧”和“塑造孫悟空性格”這兩個角度去考慮，恐怕就有了答案。

第一，作者安排祖師這樣說，是為了避免講故事的麻煩。你想，菩提祖師本領(lǐng)這么大，如果他還和孫悟空保持聯(lián)系，那么當(dāng)孫悟空被如來佛祖壓到五行山下，他是去救，還是不救呢？

如果他來救，勢必和如來佛祖打一架，到時候，作者是讓他輸呢，還是讓如來佛祖輸呢？誰輸都不好，所以干脆制造一個理由，讓他們別見面。

而且，如果玉帝知道孫悟空還有個師父的話，他治不了孫悟空，為什么不去找他師父來幫忙教訓(xùn)這潑猴呢？如果這樣，大鬧天宮這個熱鬧故事，就發(fā)生不了了。

第二，作者安排祖師這樣說，是塑造孫悟空這個角色的需要。

孫悟空是《西游記》這部書里最大的英雄。而作者要寫一個英雄，就必須給其成長的環(huán)境。如果師父不和他斷絕關(guān)系，那么孫悟空以后取經(jīng)路上遇到困難，是去向他求助呢，還是不去呢？如果去，師父一出手就解決了問題，那又如何顯出孫悟空的英雄本色呢？如果不去，讀者會想，明明有個師父在，為什么不去求助？這個師父不就等于多余的了嗎？所以，最干凈利落的辦法，就是設(shè)計一個理由，讓師徒二人脫離關(guān)系。只有這樣，英雄的旁邊沒有了依靠，他才會真正成長。

孫悟空的故事是一個典型的英雄故事，而幾乎所有英雄故事都是“成長故事”——一定要講英雄的成長經(jīng)歷，而不是一出來就天下無敵。并且，還有一個重要原則：英雄必須獨立完成使命。這個故事框架，幾乎刻在全人類的潛意識中，無論哪個民族的英雄故事，一定會這樣講。

所以，你會看到，在英雄故事里，主角都很慘。要么是斷絕師生關(guān)系，要么師父突然死亡，要么就是父母雙亡或不在身邊……作家千方百計地設(shè)計劇情，讓英雄“慘”，就是為了促成他獨立地成長。

你看過《哈利·波特》吧？哈利一出生，父母就死了，他是在姨媽家長大的。如果父母還活著，哈利遇到伏地魔的威脅時，他們管還是不管？如果事事代勞，哈利還怎么成長？

甚至作者羅琳把書里法力最強的人物——霍格沃茨的校長鄧布利多也寫死了。因為劇情需要哈利在鄧布利多死后，獨立面對一切，和伏地魔決戰(zhàn)。

這是英雄故事的普遍規(guī)律：只有保護者退場，主角才有獨立的空間。這個道理在我們的生活中也是一樣。

如果說人生是一部劇，那每個孩子都有獨特的劇本。這就決定了：到一定時刻，保護者（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父母）必須及時退場。否則，保護者的過度關(guān)愛，雖然會使孩子一路順風(fēng)，但同時也是孩子成長的囚籠，使他們在自己人生的劇本里，永遠(yuǎn)成不了主角！

（摘自《少年讀西游》，山東文藝出版社，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