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詩穎
讀高三的時候,教室外長長的走廊是我們一眾女生的心靈棲息地。我們總是緊緊抓住短暫的下課時間,從椅子上彈射而起,奔到走廊外,手搭著欄桿,從對方今天的穿著打扮聊到早晨的傾盆大雨,從昨晚校園內(nèi)壞掉的路燈聊到上周的美食節(jié)。
如果吃完晚飯來學(xué)校一看,發(fā)現(xiàn)距離晚自習(xí)正式開始的時間還早,那操場上又會多出幾個蹦蹦跳跳的年輕身影。我覺得這種放松并不是貪玩,也不是放縱自己。恰恰相反,在我們延伸到天南地北的話題里,總是離不開學(xué)習(xí),特別離不開高三(1)班那個會寫詩的女生。
高三的試卷數(shù)不勝數(shù),語文老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優(yōu)秀的作文打印出來作為范文材料。而在晚自習(xí)分發(fā)這些材料之時,不管是在做數(shù)學(xué)題,還是在背英語單詞,我們這些不會寫詩的女孩都會把薄薄的一張紙翻來翻去,抱著猜測和期許審閱文章下的署名。
其中,“余可悅”早已成為我們熟記于心的名字。在我們對時事新聞不知所謂的時候,她寫的時評登上了報紙;在我們疲于應(yīng)付老師布置的作文時,她在好幾個大型作文比賽中獲得了不錯的名次;在我們咬著筆桿表達(dá)不出心中所想的時候,她的筆下“流淌”出動人而意蘊豐盈的詩。
對青春期“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我們來說,會寫詩是一件不可思議且又了不起的事情。她的名字是一個停留在我們心中的長長的符號,吸引著我們想要一睹那些有生命力的文字背后,是怎樣的一副真容。那個會寫詩的女孩,我們都想見一見。
而關(guān)于她的八卦先一步傳開:一個很受歡迎的男生向她表白,被她禮貌地拒絕了,并附上一句“我很喜歡《致橡樹》這首詩,希望我們都能作為樹的形象和更好的自己站在一起”。舒婷寫的是“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而余可悅把“你”替換成了“更好的自己”。
那段時間,我們正在激烈地討論著博爾赫斯的那首《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qū)的月亮。我向你獻上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p>
青春期對異性懵懂的喜歡,是一個激發(fā)各種感傷情緒的開關(guān),我們以為,喜歡就是這樣不可或缺的、帶點兒傷痛的美麗,仿佛遙望高高在上永懸于空中的月亮。我們從來沒有想過用發(fā)現(xiàn)愛的眼睛去凝視自己,而不是凝視擁有各種光鮮標(biāo)簽的他人。
后來有一天,距離上課只剩8分鐘,由于餓意作怪,我和一個其他班的朋友一起沖下樓去食堂吃東西。在飛奔的路上,朋友嘴中冒出了“余可悅”3個字。我放慢腳步,順著朋友打招呼的方向扭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是一個長相很甜美的女孩。她正咬著一根火腿腸,不方便開口,就大幅度地朝我朋友揮了揮手。
我接著加快步速向前,疑惑朋友居然認(rèn)識這個被我視為“女神”的人物,在交談中不由得又回頭偷偷看了余可悅一眼。那位校園詩人小小的背影縮成一個可愛的、快樂的圓點。我暗暗嘟囔:原來,會寫詩的女生也不用看起來很聰明、很文藝、多愁善感,她看起來也是普通人啊。
盡管我不曾走近到知曉她隱秘心思的距離,但她顯然和我們想的“小說女主”不一樣。比起縹緲的浪漫,她身上更多的是能將平淡寫成詩的浪漫,享受生活,從中得到溫和的快樂和自在的幸福。
我想,原來不會寫詩,也沒什么大不了。生活不是命題作文,更沒有標(biāo)準(zhǔn)格式。在同樣的作文紙上,每個人都可以寫出屬于自己的精彩文章。我不再把自己硬裝進詩的格律,不再生搬硬套各種名詞、動詞、形容詞。
我將這樣的想法分享給其他不會寫詩的女孩,得到了另一種層面上詩意的贊同:我埋頭踏踏實實地做我的數(shù)學(xué)題,一做就是半小時;她對著鏡子練習(xí)舞蹈的基本功,拉伸身體到位后再繼續(xù)下一步;她拆掉美甲,修剪好指甲,在鋼琴的黑白鍵上彈出彩色的音樂……
這么多年,我們始終是不會寫詩的女孩,但我們在人生答卷上按自己的心意認(rèn)真作答,一筆一筆把生活描繪成了不同主題、不同風(fēng)格的詩。
(摘自《讀者·校園版》2023年第5期,姜敏妮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