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谷廟
沒有哪一串成熟的稻子不是表達(dá)謙遜的
它們在廟宇四周,猶如我的父老鄉(xiāng)親
今夜星星無數(shù),我只銘記了流亡的那顆
四十多年的愧疚,究竟能夠滑向何方?
無須辨識誰的車輛停駐廟前,三分鐘的靜默
燈光吸引了一群又一群帶有稻香的喜慶飛蟲
我承認(rèn)我是一棵曾經(jīng)長壞了的稗子
我承認(rèn)我是一棵立于稻林被眾神寬恕了的
輕飄飄的稗子。我的母親曾經(jīng)跪在蒲團(tuán)上
一次又一次地等著西邊的金光照進(jìn)廟堂
兩個杮子攜手墜落
堅(jiān)強(qiáng)也有累的時候
譬如荷。譬如在蟲鳴抵達(dá)高潮之后
兩個杮子攜手墜落
它們放棄了硬的部分
寒露來臨之前,月光被黑吃掉了
整棟整棟的燈火也在驟然熄滅
限電之后,湖水變回它本來的顏色
夜晚在衰變,只剩下潮濕的雷聲
還在問候那些不肯說話的人
啞巴店的鐮刀已經(jīng)開始生銹了
我擔(dān)心沒有鐮刀的啞巴,他的笑容
將隨亢奮的夢境一起坍塌
我寧愿落葉是一枚尖銳的鐵蒺藜
我寧愿它們都是從樹上摔下來的
我寧愿它們叮叮當(dāng)當(dāng),傷痕累累
我寧愿它們能在林蔭道上
認(rèn)真攔住我們的路
我寧愿你踩上去時
能把一半的尖叫聲分給它們
我寧愿它們離開故園時
都能大哭一場
雷聲讓我想到啞巴店
秋天的雷聲向原野發(fā)出問候
閃電把枝頭上的留戀照白了
窗外驟雨如箭,塵埃和眺望紛紛墜落
誰能知曉忽明忽暗的啞巴店
在一個守林人荒涼的酒盅里
有時是疼痛的樹,有時是憤怒的草
有時是哐當(dāng)哐當(dāng)挖掘不盡的羇途
稗子
父親曾教我怎樣決絕地拔掉它們
齊腰深的稻禾纏住我,每移動一步
都會留下一些悲壯的花絮
陷入似乎沒有邊際。偽裝無時不在
識破一棵稗子與識破一個人的感受迥異
我暗自欽佩對手扎下的龐大根系
螞蚱從一片葉子跳到另一片葉子
歡快似與我們無關(guān)。父親把稗子拋到岸上
落地的泥漿炸飛了一些憎恨和疲累
多年以后,我仍記得父親的手勢
我希望自己不是被他拔漏掉的那棵稗子
我還能保持一股淡淡的稻香味
我確信我照亮了一個人
把心事打上一個蝴蝶結(jié),讓它飛,讓它消失
但心事又會回來,又會沾上潮濕
沾上苦難,沾上孤獨(dú)
今晚的月亮很圓,她照亮了那些潮濕
那些苦難,那些孤獨(dú)。她照亮了我
照亮了那些平常難以深入的迷途
現(xiàn)在我很亮堂。我確信我也照亮了一個人
你們嫉妒我吧,因?yàn)槲疫€能照亮淚痕
照亮疾病,照亮那些懸浮人世的虛空繁華
不相信
不相信啞巴店的云彩是被挖掘機(jī)
反復(fù)挖掘過的。不相信那些魚兒
會在暴雨天私奔。不相信模糊的
淚眼其實(shí)是清澈的。不相信閃電
反復(fù)撕裂的天空仍然呈現(xiàn)蔚藍(lán)色
不相信刺猬會跑到農(nóng)莊門口哭訴
不相信小黃狗還會躥回我的懷里
不相信大平塘有朝一日就不是塘
不相信在欒樹林里發(fā)誓的人愈來
愈少。不相信南瓜會像企圖一樣
爛在地里。不相信夢想跟紅燈籠
似的正逐漸褪色。不相信一個人
不打招呼就直挺挺躲到鮮花叢中
許潔 男,安徽宿松人,居合肥、泉州兩地。媒體廣告人,《翼象》《安徽詩歌》主編,著有詩集《玻璃那邊的風(fēng)》《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