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明燭:山空空蕩蕩。除了寥落的山谷和滿山的秋葉,再也沒有別的什么。有時候,夜色剛降落下來,就連人的五指都看不到了,因為光被集中起來放到了石頭的上方。而石頭都在很遠的山巔。有時候連石頭都不說話。有時候連石頭都看不到了。因為光被集中起來照耀夜空。有時候連夜空都看不到了,所以夜間不能視物的人都不能行路,這時所有落后的人就只能局促一隅。當(dāng)然,長此以往,山就更加空空蕩蕩。黎明到來的時候,夜間不能視物的人會第一時間站在光芒撒下的區(qū)域,因此那里密密麻麻,到處都是人為寫出的草書。被餓壞了的人們都齊楚地抬頭,吸收那星空中的極光撤退前留下的白色果子。這些果子用來治療人們心中密密麻麻的空虛之感。地面穩(wěn)定而平靜,野獸都在更深的山谷里起居。迄今,我們都還沒有看到過一只野獸的影子呢。但是山為什么空蕩蕩的,除了白虎的白骨,再也沒有別的什么。我在用我的十指向空中畫著虛影,因為除此以外,我好像離開你已經(jīng)太遠了……
沉默的石頭:我討厭你,你這個面目可憎的人類。沒有經(jīng)過我的允許,你不應(yīng)該站在山谷里。這整座山都是我們的領(lǐng)地,這整座山的沉默都是對的,所以我討厭你。因為喧囂正是從你這里來的。因為黎明時分的露珠都齊楚地歌唱著,但你站在山谷里,使它們白色的明凈都失去了意義。所以我討厭你。這里的滄桑都有著異常坦誠的重量,但你一來,使它們的坦誠都失去了意義。正是因為你感受到的山谷清幽打亂了我們沉默的節(jié)奏。我本來不想說話。正是因為你的到來使沉默的石頭說出話來。但你為什么不能夠收攏你的聲息和足跡,你為什么不能夠?我們這里的所有土地都是穩(wěn)定的,從來沒有一片葉子歪斜地落下,從來沒有一只鳥歪斜地落下,它們用爪子拋飛的泥土都平靜地降低為時間的平面。你,不應(yīng)該讓沉默的石頭說出話來。
山鬼優(yōu)容:我捕捉你的白影子,你還給我吧,你的白影子是沒有什么用的。你的同情心和不自量力都是沒有什么用的。你當(dāng)初想過在這里丟掉你的骨頭嗎?你應(yīng)該想想,你的靈魂早已不再有明確的歸屬。你應(yīng)該同那些安分守己的人一起滿足于生死的限定。除非你還夢想你能搬出泥胎塑造另外一個你。我知道,如果你不說話,像沉默的石頭,你會死的,但是你死了也不應(yīng)該占領(lǐng)這片谷地。這里如果不埋葬你的靈魂就會一片純明祥和。但是你為什么要讓沉默的石頭說出話來?你為什么癡呆得像不足月的嬰兒。我們優(yōu)容的生活被你打破就是因為你有了白影子,你不夠靈活和坦蕩,也不具備做一個完整人的素質(zhì)。我捕捉你的白影子就是為了將它埋葬,你還給我吧,你還給我從我這里偷走的白影子。我當(dāng)初沒有把你截留下來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了河岸就在你的那邊。你帶著白影子游了過去。你當(dāng)初真狠啊,讓人活在石頭上,讓人活在沉默的石頭上。你沒有保留欲望,你把它們的顏色的質(zhì)地都給敗壞了。
管明燭:我說不出話來。我像一塊沉默的石頭說不出話來。面對這些空蕩蕩的山我說不出話來,也許我該死在這里,但是連山鬼也是不歡迎我的。這是他們的領(lǐng)地而我只是他們從前的影子罷了。我從懸空的瀑布上看那些樹木,它們身上的黃色、紅色、紫色的葉子都開始凋落了。如果我抓住那些樹木,陪伴那些樹木,我相信我也會變成那些樹木。草木有情,它們讓我放松下來,或許我死在這里也是可以的。因為我就是為了與沉默的石頭會合才來到這里。它們的沉默重如山岳,但現(xiàn)在石頭說出話來。我知道我不該逼沉默的石頭說出話來。因為巖漿流淌,它們得發(fā)聲指出自己的位置才得安定。它們不是隨波逐流的巖漿。它們作為沉默的石頭說出話來。它們?yōu)槭裁床荒芗皶r地趕到收藏它們苦澀靈魂的那個黑匣子呢?
沉默的石頭上的萬古青苔:時間的大風(fēng)沒有在我的心上留下足跡。我只是萬古如一的大木青苔。我住在沉默的石頭上,看日升月落,也沒有疾風(fēng)驟雨可以改變我的生活。我所在的石頭的上方有一片更加沉默多姿的變幻穹隆。更加沉默多姿!但從來沒有降落下來,從來沒有在穹隆內(nèi)部發(fā)出聲音。我從來沒有去求取什么甘霖,它們都是自然而然地飄到了這塊石頭上。風(fēng)風(fēng)雨雨對我而言當(dāng)然沒有什么。但我知道這是我的生活。自從有人類發(fā)現(xiàn)這里山谷清幽不遠千里到來,石頭的沉默便被打破了。我的生長速度沒有隨之變得更快或更慢,它們像卑微的火焰籠罩了你。自從那不遠千里的人類穿過了谷口的荊棘到來,我們青苔一族便被迫接受了時間的變臉。但我們的沉默依舊。從來沒有一只螞蟻會真正地與我們對話,因為我們的沉默是萬古的沉默……
管明燭:山空空蕩蕩。這是一座在本質(zhì)上與我們無關(guān)的高山。自從我下決心住到這里,我就開始忘卻。因為自從我下決心住到這里,淋漓的雨水便開始清洗我的身心。我隔空與那高處的石頭相對,仍然能夠感受到它們的沉默才是時間的真實。但自從我住到這里,隨著記憶力的減退,我的幻覺增強,那沉默的石頭便開始說出話來。最初,我聽到的是狐貍的故事,后來山鬼陸續(xù)前來,開始進剿我的生活,一次新的循環(huán)便開始了。我在青草彌漫的地面上席地而坐,各種生物躍動都鉆入了我的耳膜。我為什么要聽聞沉默的石頭說話?。吭谌碎g的時候,我曾經(jīng)仰望這座高山,但那磅礴的云霧遮蔽我的視線,因此古今之間錯亂延綿。我曾經(jīng)靜默無聲,忍了三天,但后來還是在更為沉默的事物面前敗下陣來。剛剛來到這座山里的時候,時間的大風(fēng)就吹走了我前半生的所有外物,我在自己赤裸的身體和心靈的空虛之境中敗下陣來。從此以后,我在這里所經(jīng)受的一切洗禮就都是新的了。
狐貍:這條峽谷的幽靜超出了你的想象。多少年前,這里古木森森,無晝夜之分,四下里總是闃寂無聲。我們是最早來到這里生活的,但被沉默的石頭所排斥,因此只能在矮樹上起居。最先發(fā)現(xiàn)我們的、從山巔零落而下的石頭急著說出話來:“狐貍!”我們的名字便是這樣在這片山谷里叫響的。但這片山谷的幽靜仍然超出了你的想象,被這種氛圍所震懾,我們的叫聲從此便隱匿起來。實在憋悶的時候,也只能自己偷偷地鉆到谷地邊緣的一棵大樹的中心叫一陣子。大樹的歷史我們都不甚了然,它或許與天地同壽吧,因為大樹的中央廣闊珍奇,像是造物之初的創(chuàng)世紀(jì)。大樹有個洞口,當(dāng)失敗的、寂寞的物類在大樹的中心狂歡,一片碩大無比的葉子便直垂而下將它封閉起來。外面仍是闃寂無聲,無晝夜之分,但大樹的中心似乎可以通天徹地。恍惚夢境之中,狐貍一族就這樣在這里生存下來,從此代代繁衍,成為舉世聞名的沉默的狐貍。
古木森森:我們等了很久,長了很久,才成為了今天這樣的大樹。那些沉默的石頭在遙遠的山巔。它們也等了很久,長了很久,才成為了今天這樣沉默的石頭。石頭的無語是天地自然的造化,但它們一旦開始說出話來,未名的湖水便會泛濫、上升,變成浸潤我們的湖水。林地里如果濃蔭太多,那我們自身的生長便會受到遏制。有一些古墓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我們的周邊,但后來它們都被夷平了。墓地沉思也會使我們的生長受到遏制。我們之所以白發(fā)蒼蒼,不能不說與這些曾經(jīng)存在過的古墓相關(guān),但后來它們都被夷平了。后來,山變得空空蕩蕩,初來者看不到這里的古木森森,因為山谷寥落,秋葉也只是向空中傳遞最細小的聲息。有一個人,他帶著他的草席住到了我們中間,“在這些日子里,天空便降下了雨水”。我們觀察他的時候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幸好它讓沉默的石頭說出話來。
沉默的石頭之說話:你告訴我,天為什么這么高,地為什么這么廣闊?你告訴我,這里為什么是山之巔而你卻身在溝谷里?我本想掙扎著起來,四處走走,看看在這些年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時間限定了我為沉默之基石。我知道,落在你身上的白葉子不會是最終的答案,因為山谷惆悵,使人憂思難忘。我負荷沉默之重不得妄言的日子已經(jīng)太長了,久而久之,我就變得不喜說話,但是你為什么要讓沉默的石頭說出話來?當(dāng)我開腔的時候大地會受到震動,你知道石頭起降行旅匆匆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我雖然也不愿意萬古地沉默,但是沉默之負荷已經(jīng)把日出的時間改掉了,我不能顛倒言語正反,更何談橫渡晝夜隨處地言笑晏晏?這是一條沉默的山脈,從溝谷到山巔皆如是也。你不該使沉默的石頭說出話來,因為一旦使大火燒四野,那些古老的植物就會靈魂出竅,它們會變成九霄云外的植物。你如果看到過白云深處人家,就會知道植物的限定是什么。多少年來,我們一直阻擋它們成為云中山樹,因為白云的天門如果開啟,植物的莖葉就會不顧風(fēng)寒生長變形,從而成為無盡的霜刃……時間中古怪的飛沙走石也會竟日里發(fā)射,樹木的腳鏈從此裹挾萬物直通天地。你告訴我,你是否想象過天為什么這么高,地為什么這么廣闊?你是否想象過我們?yōu)槭裁粗荒苌钤诳諝庳S足、人跡罕至的溝谷里?
時間中的飛沙走石:你見過亂石穿空的樣子嗎?那時,世間有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那時,沉默的石頭都飛快地動起來,像無邊際的風(fēng)中長出了一只只巨手。時間的白鵝毛飛舞,而巨手擎檣櫓,一時間灰飛煙滅。你見過時間的白鵝毛?它們散淡無依,但也可以籠罩天地。世間歷經(jīng)劫難,而溝谷卻長期地存在下來,你知道是為何?因為石頭靜默,它們像沉重的堡壘一般形成庇護,使這里的繁花明月星空都一仍其舊。時間中的飛沙走石改變了許多地方樣貌,許多生物死生,那些有賴于自己視覺明敏的,雖然借機逃脫了,但卻無法再返回原有的命運之區(qū)。當(dāng)那些低海拔的洞子打開時候,流風(fēng)倒灌進去,碎屑般的白鵝毛便迅速籠罩低海拔動植物天地……
管明燭:我在這片山谷里生活了一些時候。我決定在這里住下來。與這些無是非福祿的蟲草住在一起,日夜呼吸這里的清新空氣,漸漸地,我便開始忘卻了人間言語。我穿布鞋走路,所以我的行蹤會變得飄忽。我不想破壞這里的一切,不想破壞它們久久為功形成的這一片沉默。但是,對于這片溝谷,我仍然是外來之物。我不受歡迎我是知道的。沉默的石頭是監(jiān)察這片溝谷的宇宙,它們白紙黑字,書寫著過時的無聲物質(zhì)。在我的頭頂?shù)纳戏?,那片懸空的宇宙令我心中充滿了恐懼。我不知道我的下一刻如何到來,但是沉默的石頭卻因為我開始說出話來,沉默的狐貍開始因為我的到來說出話來,沉默的古木和青苔都因為我的到來開始說出話來!我簡單地回憶了自己離開桃源境向這個人跡罕至的溝谷行進的歷程。我想看看我的路能走多遠,我想看看我能否一個人完成生命的歷程。我還沒有走到生命的盡頭,可是那些沉默之吻已經(jīng)急匆匆地觸碰了我的額頭……
沉默之石、狐貍、古木和青苔:這本就是一片沉默的溝谷,所以我們在生長,漸漸地就變成了舉世聞名的沉默之石、狐貍、古木和青苔。無論你為何人,都不該逼迫我們違反時間的定律說出話來。沉默是時間中最高貴的吻,當(dāng)你細心體會它的發(fā)生,我相信你定然會認可這里的生活便是最好的生活。我們在這里定居多少年了,根脈早已變得茁壯,但你要明白:如果不是因為后來者的加入,我們這片沉默的山谷便會自然而然地從世人的視野中消失。不過,我們根本不需要舉世聞名,因為被庸人所知并非我們的初衷。我們本就是山野之物,在這片自然天地里獨享寂靜本就是我們獨有的生活。
管明燭之靈與肉:我在這里生活多少時候了?我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地在這里生活多少時候了?山空空蕩蕩,但自然的清泉、野果、魚類足夠我果腹。我漸漸地保持少食、不食多少時候了?我的靈魂飄飄蕩蕩,在谷地里上下無依,從來不會跑到那片石頭的區(qū)域。但我的身心分離多少時候了?寂靜總是隨時隨地到來,但只要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存在,就會知道自己仍然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不知道我的下一刻何時到來,我是如何來到這里的?桃源境里人聲鼎沸,我為了追求一種更為單調(diào)的寧靜離開了那里,一路崎嶇跋涉,在這片谷地里憩息多少時候了?沉默的石頭、山鬼優(yōu)容對我始終是排斥的,它們各有精魂,但從來不與我的精魂匯集。因此,對于沉默的石頭、山鬼優(yōu)容,我始終都是陌生人!我是陌生人,在一個自己從來沒有想象過的世界里生活了這么久。我見不到一個同類,也對,他們都不食白果子,而我的不食卻是因為我身周萬物都變成了供我反嚼的白果子。
山谷清風(fēng):這里風(fēng)的濃度很低。因為地勢低洼,水土皆被蓄養(yǎng)得很好。但是山總是空空蕩蕩。我們在山谷間跳蕩的時候也覺得這里太空曠了。只有時間源源不絕,似乎超越了人之所愛和發(fā)明。山谷清風(fēng)也是一個空曠和恬靜的名字,但因為鮮少聲籟,所以呼應(yīng)者寥寥。我們在這里跳蕩的時候會利用一些樹葉的尖角和彎曲的鐮刀造出回音,以此安慰度日……我們保持這種無欲無求狀多少年了!我們的孩兒都知道這里風(fēng)的濃度很低,因為地勢低洼,無法形成跌宕的起伏!山谷清風(fēng)本就是一個無所謂的名字,因為只是在那遙遠的桃源境才有人對各類事物的名字進行命名和展開研究。但是總而言之,因為風(fēng)的濃度很低,加之地處溫?zé)嶂畢^(qū),所以生活在這里的人類即便四季都著單薄衣裳也無妨。沉默的石頭如果因為潮熱而發(fā)出汗來,其實也無關(guān)大礙,因為人類總是稀少的,他們無法凌空越過森森林木盤踞清涼石上。
管明燭之來與去(始):后來我仔細反思我之所來,是因為無意之間在夢中撞開了大樹的洞口所致。夢醒時分,我就知道我的崎嶇跋涉終見功效:我已經(jīng)離開了桃源境,但此處是否天宇之居也還未必。因為一切眼中景物都與我昔時所見是一致的。只是這里的石頭會說話,它們并非都是動物的化身吧,但這里的石頭會說話。最初是因為受到我之所來驚動,這里天黑得早,它們便開始齊楚地說話。它們其實為一物,所發(fā)為同聲:“你這個面目可憎的人類……你這個面目可憎的人類……”喧囂被打開后,時間就變得混亂起來。偶爾,我會聽到天地悲聲。因為餓壞了的人們會在月夜齊楚地抬頭,吸收那星空中的極光撤退前留下的白色果子,這些果子用來治療人們心中密密麻麻的空虛之感。我,管明燭,從此便不理世事,與那遠方的一切分離后至此:因此啊,我正是那白色果子。我自我為食,去去復(fù)來,便與這些沉默的石頭為鄰居。它們漸漸地融合了這單一的喧囂,從而形成了我所未知的那單一的、白色的果子。
管明燭之來與去(終):后來我仔細回想起來,正是因為在無意之間打開了這一棵大樹自然裂開的通道我才至此。我不知道我的下一刻什么時候到來。但是狐貍在大樹中心嘯叫的時候都能夠?qū)⑽艺鸬枚ぐl(fā)脹。它們的嘯叫越烈,我受到的傷害越大。沉默的狐貍在大樹的中心追求嘯叫時的極致之美,它們只是因為被沉默的石頭所不容,所以才會在大樹的中心制造聲音的狂歡。在以沉默著稱的這片溝谷,古今往來之間也有聲音陸續(xù)發(fā)揮,從而形成一片沉默之隙中聲音的交響。我的靈魂離開我的身體那天,這些聲音的爆破正在沖擊山巔巨石。紅色的云煙繚繞溝谷,一片一片的晚霞將天際都染紅了。狐貍和山鬼奔走相告,苔蘚和古木都大異于平日地長了起來,瞬間,各種綠色枝葉沖破云霄。沉默的石頭齊聲大鳴:“這些面目可憎的人類……這些面目可憎的人類……”我不知道古往今來到底有多少人穿越了桃源境至此的屏障,更不知道巨石因何會發(fā)出齊聲大鳴。但是,顯然有一個聲音,是為沉默的石頭負擔(dān),因為我正在徘徊觀望,但一陣齊整的沖擊波襲來,我的靈魂便與我的身體迅快地離散了……
沉默的石頭說話:我本來不想說話,但是故事已去,言猶在耳,我不得不再度醒了過來。我的沉默就是我的沉睡。靜水流深,天地間數(shù)只鯤鵬展翅,帶起一陣疾風(fēng),吹動徹地彌天的時間葉子。這些面目可憎的人類啊,他們不該闖進這片溝谷林帶,又自作主張地住了下來?,F(xiàn)在,他們的森森白骨早已化作時間中的飛灰,但是有什么用呢?石頭的沉默是古老的圣物,一旦我們開口說話,那靜謐的事物便會趁機飛揚起來。苔蘚和古木都大異于平日地急速長大,瞬間,各種綠色枝葉沖破云霄?,F(xiàn)在,它們膨脹得無邊無際,但我們卻只能守候在這片谷地,因為沉默的石頭才是重力的核心。你不必讓沉默的石頭說出話來,因為這樣一來,那致密的結(jié)構(gòu)中必有妄念發(fā)生。你所看到的鷹、雁、蝴蝶、苔蘚、狐貍、山鬼皆如古木森森。因為受這種妄念驅(qū)動,你必會到大樹的中心找那些聲音的源頭,但是你根本不必離開桃源境,因為正是你的妄念催動了石頭的發(fā)聲。你去俯首觀天吧,那里有石頭布置,都在很遠的山巔……我承認只要有星星撒下,都是密密麻麻的草書。黎明到來的時候,那星空中的極光撤退,白色果子便從那些草葉中滾落下來——“這些果子用來治療人們心中密密麻麻的空虛之感”——你看,正是這樣,“沉默的石頭因為看到了這種空虛的癥候而不顧一切地說出話來”。
作者簡介:閆文盛,男,1978年生,山西省文學(xué)院專業(yè)作家,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一級。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碩士。曾任《映像》《都市》執(zhí)行主編。主要著作有《我一無所是》《主觀書筆記》《靈魂的贊頌》《失蹤者的旅行》《你往哪里去》《在危崖上》《羅貫中傳》《天脊上的祖先》等十余部。獲第四屆茅盾新人獎、趙樹理文學(xué)獎、《詩歌月刊》特等獎、安徽文學(xué)獎、滇池文學(xué)獎、山西省文藝評論獎一等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