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紅根
我不能同時干兩樣事情
手機停電,導(dǎo)航關(guān)閉
原本十分鬧心。仿佛是彌補,恰恰讓我
目睹了那天落日的全部過程
從洪湖潭河臨水廬農(nóng)莊回來
我一個人開車,行駛在漢宜高速公路上
因為方向相同
我注意到,緩緩下沉的落日
一直懸掛在左側(cè)擋風(fēng)玻璃前方
仿佛一只手,牽引著我
帶著某種神諭或者啟示
橘紅色,帶著刺眼的光亮和光暈
越來越柔和,仿佛臨水廬里的臨別贈言
從四點半到六點
過了宜昌界,車內(nèi)頓時暗了
我想挽留一輪緩緩下山的落日
這怎么可能
畢竟今天的落日還要變成今天的旭日
照亮地球背后的人
那天的落日
讓我后來總是想,冥冥之中的神諭和啟示
應(yīng)該是橘紅色,通透的,圓滿的,溫暖的
帶著刺目的光亮和光暈
女人打快板,男人拉二胡
——他們在唱戲
三個瞎子,在菜市場口
冷風(fēng)中——唱戲
聲音高亢,眉飛色舞
他們輪流站起來
激動時夸張地打著手勢
脖子上暴露的青筋
在有限的時間里——
他們已經(jīng)和戲中的角色
合而為一
這是2019 年歲末的一天
三個瞎子,真實地活著
——在我們的緩慢之外
在我們的猥瑣之外……
他們的整個演出默契,和諧
他們空洞的眼睛
構(gòu)成的殘缺的美——是極端的……
三個瞎子,三個行為藝術(shù)家
三個現(xiàn)實版的“阿炳”
——一臺戲
僅僅用嘴
就能搭起如此結(jié)實、精致的房屋
每一根房梁那么合情合理
我們驚嘆于這建筑結(jié)構(gòu)的美學(xué)
模仿它們的智慧
卻沒有誰愿沉下去傾聽它們的來歷
我研究過它們房屋的選址
樹丫、屋檐、背陰的山坡……這險要地勢
除了對抗大雪、冰雹、雷雨和九級臺風(fēng)
還要防備野獸和頑皮的彈弓
每只燕子都是偉大的建筑師
它們絕對有建造三室一廳的能力
卻更傾向一室一廳
我有理由相信
它們更信奉自然界這抱團取暖的力量
習(xí)慣用各自的體溫
把一個家族結(jié)成命運共同體
這些靈動的、調(diào)皮的、饒舌的
都是些演說家
它們喜群居。如此浩繁自成生態(tài)系統(tǒng)
常常呼朋引伴
像一陣風(fēng)落在樹梢、屋頂、山坡、公園
帶著露水行走或者覓食
整個夏天,我隔空觀察它們
這各種顏色,各種體態(tài),各種種類的鳥
偶爾也和它們對視
它們對我沒有戒心。它們從我柔和的眼睛里
讀出了善意
它們當(dāng)然也有疾病,也會衰老
也會非正常死亡
但我卻從未見到過一只鳥的尸體
在這個早晨
它們讓我無端地生出祝福
我確信,每一只飛鳥都有一個溫暖的家
每一只飛鳥
最后都有體面的葬禮
我喜歡這廣泛的開放
越限制,開得越白、越熱烈、越暴力
就像是中了毒
我喜歡這樣的悖論
2020 年,我所在的城市
特別需要一枝玉蘭花
攙扶起這傾斜的春天
受了這么多磨難,我依然相信
玉蘭花后還會開櫻花、梨花、桃花……
經(jīng)歷這么多悲傷,我一如既往喜歡
這開放有時、長幼有序
我喜歡多意的人間
這玉蘭樹下允許走人,走馬
也應(yīng)該允許走蟲,走蛇
每日這么多期盼,已漸漸有效
看吧!窗外枝頭上熱鬧的玉蘭花
多像一個個休止符號
周圍一片漆黑
唯有一個大得嚇人的藍色星球
懸掛在天空上方
這是從月球上的月面看到的情景
視頻拍攝者說,沒有星星
沒有大氣層,月球上沒有白天
想想我所經(jīng)歷的——
孤單的來去、偶然的相遇、莫名的怨恨
無端的嫉妒。凡此種種
像極了月球上的長夜
地球直徑是月亮四倍
月亮上看地球需有更大的仰視角
會有更多的
無法排遣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