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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米尼中央車站

        2023-11-02 06:15:54
        江南 2023年6期
        關鍵詞:小賈張浩羅馬

        □ 白 琳

        一、離開

        我們在中央車站告別。羅馬回國的航線開通之后,小賈馬上買了票,飛廣州差不多一千三百歐元。這已經算是便宜的機票了,再往前,只有米蘭回國的航班,每周一次,早兩年也總是熔斷,機票最貴的時候,經濟艙逼近四千歐元。

        把一只二十四寸的皮箱塞進大巴底部,我們擁抱了一下。張浩在我身后,小賈也許想過也去象征性擁抱他一下,說一句ciao ciao(再見),但最終還是友好且疏遠地笑笑。很快巴士出發(fā),她的座位靠近過道,看不清晰,我仍然象征性地揮手。這一別可能是再不相見。大家在羅馬聚散離合,這不是我在特米尼中央車站送走的第一個朋友。

        “原本是要開車去機場送她,她說不用。”張浩說。

        “嗯,倩文走得著急了些。再等一個月就能等到羅馬回去的航班,結果拖著那么大的箱子從米蘭飛。”

        “你送她的?”

        “嗯?!?/p>

        “什么時候?”

        “上個月十三號。”

        “去米蘭的火車票多少錢?”

        “好像八十五歐元?!?/p>

        “那真的不劃算?!?/p>

        “而且她還得在米蘭住一晚,第二天要做檢測。整個算下來差不多也要兩千多歐元?!?/p>

        天氣很好,我和張浩都想散散步,于是我們沒有搭乘站內地鐵,就沿著這條街道走下去。從特米尼中央車站走回我在曼佐尼的住所只需要二十五分鐘,并不算遠。他把車停在了我公寓的院墻外,需要一起回去。

        “她太執(zhí)拗了,一點也不肯讓我?guī)兔?。?/p>

        “說了不讓你過來,估計也沒想到你會跑來?!?/p>

        “明明有車也不讓送?!?/p>

        “以前你也有車,不也沒送。”我毫不留情地說。

        我們早晨九點鐘拖著箱子從曼佐尼出發(fā),小賈在我的住處留宿了兩晚。她賣掉了所有的東西,連同被褥床品,最后只能借住在我的公寓。她來的時候拖著那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身上背著一只黑色優(yōu)衣庫背包。

        “就這點東西嗎?”

        “行李額只給一個,也沒什么可帶的。衣服都穿了七八年,有幾件還賣掉了,剩下的送人。箱子里最貴的就是香水了。挺重的?!?/p>

        到車站的路她堅持自己拖著箱子。路況很不友好,坑坑洼洼,箱子在路面顛簸,她拖得小心翼翼,有幾次她不得不費力將它拎起來。張浩和我都默不作聲,也不再上前搭手,這是對獨立好強的她的尊重。

        特米尼車站位于五世紀廣場,附近最有名的景點是戴克里先浴場。其實再往北走一點,就可以到奎利那雷山上的天使與殉教者圣母大殿,建在昔日戴克里先浴場的冷水浴室內。文藝復興時期米開朗基羅利用其殘余設計興建一座圣堂,十字形,左右兩翼末端都建有小禮拜堂。沒有立面,只有一個簡單的入口設置在以前浴室主空間,現(xiàn)在的一個小堂后部。后來教堂不斷被擴建,現(xiàn)在的內部空間十分闊大。不過少有亞洲游客去看。他們大多止步于戴克里先浴場。

        我和張浩與歷史遺跡背道而馳,穿過凌亂的街區(qū),路過一家散發(fā)著厚重濕氣的洗衣液味道的洗衣房,一家地下音像店,一棟殘破的臨街公寓。這里價格十分低廉,單間月租三百歐。這個社區(qū)人流雜亂,環(huán)境有些差。我?guī)团笥讶ニ瓦^一只電鍋,一個在羅馬留學十年仍然沒有拿到學位的亂蓬蓬的眼鏡男站在破損的大門前接過我手中的包裝袋,連句謝謝都沒有,就關上了大門。我有些后悔前一夜花半小時仔細清理掉了電鍋上干涸的米飯。

        上午十點,喬萬尼大街上的人并不算多,空氣清冷,陽光普照。有好一陣子,我們沒有對談,各自享受這一刻奇異的松弛——也許僅僅對我如此。其實仔細想來,我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并不多,除了他作為中介給我介紹現(xiàn)在住所的那幾次,剩下的時間,都是與他的前女友們一起。

        五年前,他和當時的女朋友倩文在這個車站迎接了從佩魯賈語言大學來羅馬的留學生,五六個人,小賈是其中之一,那年剛過二十歲生日?,F(xiàn)在小賈是他分手不久的前女友。在分手前他們被迫一同進入大封鎖時期,用將近一年的時間討論是否還能夠繼續(xù)相處下去?,F(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和人們再不關心這個病毒一樣,他們用時間把過去的不快努力磨掉,都聲稱還能勉強回到朋友的位置,但再次相見,兩個人卻如箭穿雁嘴、鉤搭魚腮,彼此沉默無言,只剩下面面相覷的尷尬。

        據(jù)說在這個車站,特殊的情感是瞬間降臨的,既不受歡迎又出乎意料,徹底改變了他們的生活。與小賈的戀情被發(fā)現(xiàn)之后,張浩從倩文姨媽家里搬出來,當時境況窘迫,唯一負擔得起的公寓又臟又黑,配有最便宜的宜家家具,有一半是壞掉的——拉到一半就掉下去的抽屜,變形的柜門,壓斷的床骨。他們住在靠近車站的郊外,火車轟隆隆地駛過。每當特快列車呼嘯而過時,門窗都會嘎嘎作響。當火車經過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停下對談,溝通時斷時續(xù),有時候他們正在爭吵,一列列車通過,他們拔高音量,也仍舊聽不到對方的嘶吼,于是同時閉嘴,喪失了聽力之后他們仍有眼睛,也會運用面部肌肉拼湊出莫須有的恨意。

        靠近車站的那間公寓僅有一個可取之處:有一個大約三十平方米的屋頂露臺。因為那個露臺,他們一直沒有搬家,只不過逐漸更換了房間里的擺設。后來也因為這個露臺,他們度過了大封鎖時期的一段幽禁時光,盡管每天都在分手邊緣,但并不覺得十分崩潰。他們深居簡出,從未顯現(xiàn)被感染的癥狀,隨后解禁,也順利進入大流行病帶來的新生活秩序——該回國的、能回國的都回去了。小賈就是其中一員。

        我認識他們并不久遠,前后大約也只有三年。原本是算不上朋友的朋友,卻因為滯留在羅馬,成為了聯(lián)系較多的友人。我登門拜訪過幾次,通常是在周日的下午。那是他們共同擁有的一整塊時間,小賈不需要去Quartiere San Lorenzo 的酒吧街打工。這個地方從中央車站往西南方向步行二十多分鐘就到了。那一區(qū)域和小賈就讀的大學緊鄰,以前是羅馬最古老的工薪階層社區(qū),現(xiàn)在是最活躍的大學生聚集區(qū),有全羅馬最便宜好喝的雞尾酒。那一片區(qū)域夜里喧鬧到無法想象,數(shù)不清的大小酒吧人聲鼎沸,是陳舊的羅馬肉體上年輕生命的狂歡。夏夜里Piazza dell'Immacolata有時會放露天電影,年輕人簇擁到一起坐在臺階上,手拿啤酒,看一場免費的電影。有很多沿街兜售大麻的小販,整個區(qū)域都彌漫著特殊的臭味。大封鎖的蕭條過后,它逐漸恢復了往常的熱鬧,卻喪失了某種生命的狂熱。

        曼佐尼的夜晚

        我一直不覺得張浩對小賈有深重的喜歡。證據(jù)之一就是酒吧街的營業(yè)結束,往往到了深夜,他從沒有去接過她回家。有一次我和朋友在一個酒吧的語言交流之夜待得過晚,錯失了地鐵,只能步行返回,走過寂靜的缺少路燈的陰暗街道時,我感到了恐懼,我想到了小賈。

        “你每次那么晚一個人回家不覺得害怕嗎?”有一天和她見面時我問。

        “不怕。我命硬,死不了。”她說。她正在狹小的廚房忙碌,把桃子放入非常熱的水中,然后再放入冰水,桃子表面很快被燙熟了,她殘忍地剝去它們的皮,從中心挖出果核,然后再將努力保存完整的桃肉切成新月形。她切得很認真,花了很久的時間??臻g變得十分寂靜,在我的記憶中,隆隆的火車的聲響也被覆蓋,一切無聲無息。看著她忙碌的雙手,我想我不會有這份耐心,更不覺得有意義,在我看來,烘烤半小時之后,這種努力就不再清晰可辨了。

        并且這樣吃桃子簡直是一種浪費。

        這是我最后一次去他們的住所,小賈跟著一個叫“足夠甜”( Sweet Enough ) 的油管賬號烤了一塊桃子蛋糕,費很大的力氣。她算不上喜歡烹飪,能有意愿做的也只是簡單的甜品。我通常下午過去,晚上并不會在家中共進晚餐。我們也一起出去吃過兩次意大利餐廳,物美價廉。我們分賬,三個人分。

        我坐在廚房里,整個甜品制作的過程大約耗費了兩小時十分鐘。在這個過程里她告訴了我分手的決心:“好不容易拿到畢業(yè)證了,我準備回去找個工作?!?/p>

        “打算做什么?”

        “還沒有想好。但我現(xiàn)在就想回去。”

        “和張浩呢?”

        “現(xiàn)在我們最多就是室友關系。我這樣說有些太文藝,你是個作家,不要笑話我的比喻……當你做甜點時,什么營養(yǎng)都沒了。甜食好像和營養(yǎng)不相關,而且極度損傷它原本的味道?!毙≠Z說?!霸跔I養(yǎng)上是不必要的?!彼龔娬{。

        我其實不大能夠完全懂得這種比喻的含義,卻也無言地點了點頭。她欣慰于我的“理解”,于是繼續(xù)說:

        “人這一生總要放棄很多東西,也沒有什么是放不下的?!?/p>

        “大概?我還不清楚……”

        “你知道我媽媽自殺過?”

        “嗯?!蔽依侠蠈崒嵒卮?。

        “羅倩文說的?”

        “嗯?!?/p>

        “那你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細節(jié),她也是隨口提起?!?/p>

        “嗯,我確實也沒講過細節(jié)。張浩不知道,羅倩文也不可能知道?!?/p>

        “你媽媽……為什么?”我接著問。因為我判斷她需要這個提問。

        “這個不重要。我媽想要死的理由很多。我感覺她始終活不下去?!?/p>

        ……

        “重點是她拉著我一起去死,并且不止一次。我們燒過煤氣,也吃過藥,所以小學之后我被我姑姑接到成都。不過,最近我想,我媽媽教會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放棄什么并不那么難?!?/p>

        我再次點了點頭,是機械式沒有靈魂的回應。盡管對她的過去感到好奇,卻也不想獵奇般地仔細詢問。一點點不知所措的尷尬漸漸填充了我們所在的空間。我只能通過打量房間的布局轉移現(xiàn)實的困境。在過去幾年里,他們花了很多時間在狹窄的空間里盡己所能地優(yōu)化生活。張浩曾經就讀于羅馬美院,但并未從事藝術相關的工作,他房間里最能夠體現(xiàn)藝術氛圍的是一張名叫《鎮(zhèn)上唯一的游戲》的畫作,是他在讀書時對一張不記得是哪位藝術家的畫作的臨摹。兩個人像怪物一樣面對彼此,圖像中心是另一張可怕的嘴,但大部分面積屬于蒼白、病態(tài)的黃色,它強化了情緒,但又不會壓倒它,有一種被瘋狂囚禁的感覺。

        我記住這張畫只是因為它的題目——《鎮(zhèn)上唯一的游戲》。我好奇這個游戲是什么。也許是性,因為畫中人物的殘片正是身體劇烈抽搐的形影,半溶解在無趣的色彩中。它們傳達了一種再熟悉不過的感覺——沉悶與微弱的掙扎都無濟于事。

        我不討厭小賈,也算不上很喜歡。她為人直率爽朗,可以毫不費力地建立友誼,但也可以很快速地丟下過往,走向遠方。她到羅馬來,是托了姑父的關系,其中曲折是一個童年創(chuàng)傷故事。這些年與自己的家人幾乎是斷絕聯(lián)系的狀態(tài)。她在羅馬奮力掙扎,離開時也毫不留戀。她有一種特別的品質,就是能夠很堅定地結束過去,面對未來。

        小賈一直沒有任何預告羅馬的朋友們自己要回國了。從我們接到消息到她徹底離開前后不超過一周。盡管有些突然,其實這也并不令人意外,甚至在羅馬的生活中,人的聚散離合顯得輕易潦草。這些年里,我發(fā)掘了自己的另一面向。不斷地認識新朋友,與陌生人快速變得熟悉,聚在一起分外熱烈,等到分別時也不會格外傷感。似乎是一場又一場只醉今宵的夜宴。

        二、到達

        維托利奧社區(qū)緊鄰車站中心地段,在我身后,特米尼中央車站和一群古代建筑停滯在一起。它并不因時間陳舊,而透露著過多使用的殘破。有不少公寓入口處的公共空間已成為行跡可疑的閑散人員喝酒聚會的地點,靠近車站的一條小巷子里,一棟公寓樓的入口大廳到了夜間竟然變成了旅館,被人非法出租給流浪人員過夜。沿街更多地段更變成了難民的臨時居所,垃圾遍地、氣味難聞。

        在維托利奧廣場不遠處的一座帶有噴泉的公寓樓庭院里,經常有流浪漢赤裸著身體使用噴泉水洗澡,周邊居民不斷抱怨,而上過幾次新聞之后,則引來了更多的流浪漢把那里當作公共浴室。大封鎖的尾聲,流浪者似乎陡然增多,治安和衛(wèi)生很快迎來巨大挑戰(zhàn)。不久之前有個華人餐館的戶外咖啡亭就被露宿者占為己有,警察驅逐多次無果,只要閉店,總有人不請自來。

        倩文的姨媽就住在這附近,她以前開著一家賣大腸米線的店,現(xiàn)在不知道是否還在營業(yè)。2020年有許多餐館都關門歇業(yè),很多人沒能熬過這一經濟低迷的時期。

        二〇一九年夏天,我在特米尼中央車站見到一個聲稱要去自殺的女孩。她是我的一個租客,回國前我曾經把自己的屋子短暫地租給她一個月,她用電卷棒燒壞了我的地毯。

        租房時我們僅在網上交流,并未謀面。她說自己在羅馬的一家航空公司上班,高中時來了意大利,一直寄居在姨媽家里。我把房子租給她時并不知道她離家出走。直到我回國,看到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聯(lián)系她時她才說見一見。

        我們約在火車站站內麥當勞前面見面,我給她買了一杯香蕉奶昔,我自己喝一杯草莓奶昔。但是她說她不吃甜,所以我只好把兩杯奶昔都捧在手里。我原本想要談談她燒壞的地毯、打碎的碗盤、莫名其妙消失的花瓶以及不知所終的兔耳朵發(fā)箍和制冰盒。但是我們站在人潮洶涌的車站里,首先談到的是如何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不是很有興趣活下去了。”她說。

        “我今天早晨還站在我們公司樓頂上想要跳下去,但是只有三層。摔不死就麻煩了。”她說。

        “那時候我離家出走很突然,我在網上看到你發(fā)布的租房廣告就聯(lián)系你了,我姨媽嚇得要死,哈哈,這個太痛快了。”她說。

        “那么你在我房間……”我感到一陣后怕。

        “你不要擔心,我本來是想在你那兒干點什么的,但是沒想到夏天你公寓里總是進進出出那么多人。特別吵,也讓我沒心情干點什么。”

        謝天謝地。我心里說。那時候我和阿德合租。阿德是學聯(lián)主席,極度喜歡社交,家里又有一個四十多平方米的大露臺,所以常常會有朋友來。

        也許為了安慰她,我翻出了一顆剛在Venchi買的Chocaviar 遞給她,她痛快接了,熟練地剝掉包裝,把它放進嘴里。我們很快告別,進入地鐵時我才想起來我來車站見她是為了什么。但是我卻什么都沒能說出口,還白白賠了一顆巧克力。她說火車站是見面最好的地點,因為她從這里步行只需十分鐘就可回姨媽家。一個月的出走之后,姨媽顯然被震懾,不再敢于挑剔她的任何毛病,她迎來了生活短暫的平和。

        那些都不重要了。我也對自己說。我那些被丟掉的、損壞的小物件,那顆可以讓人心情放松的巧克力都不重要了。因為差一點,她就在我的房間搞出更麻煩的事情。

        盡管我對她的話半信半疑。

        租房時我們互加了微信,她退租很久之后我也沒有想起來要刪掉她,直到半年后的一天,她忽然給我的一條朋友圈點了贊,過了一小會兒又發(fā)來消息,問我是不是還在原來的公寓居住。

        “如果你冬天要回國的話,我還是想要租你那個房間,短租兩個月,不然我想我再在我姨媽家住下去,簡直想要殺了她?!彼f。

        似乎每一次她與我聯(lián)系的主題都和死相關,不是她死,就是別人死。

        這個人就是倩文。

        我告訴她我沒有回國計劃,一整個冬天都會留在羅馬。我撒了一半謊,雖然沒有回國計劃,但十二月底我要去都靈過圣誕節(jié)和新年假期,會離開一個多月。我之所以撒謊,完全是因為不想把房子租給她。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對這個女孩沒有好感。但也沒有想到要完全將對方屏蔽在外。羅馬的華人圈不大不小,偶然之間很多看似毫不相關的人都能串聯(lián)起來,所以處事多少留些余地。

        然而很快我就滯留在都靈,回羅馬的火車票也過期作廢。在大封鎖的中期,她知道這個消息,馬上打來電話,再一次詢問我羅馬的房子要不要出租。

        “我實在無法忍受和她繼續(xù)待下去了,她現(xiàn)在給我介紹了一個男朋友,竟然就是街對面開小商店的溫州人。她明明知道那個男人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已婚婦女一直好著,還要我和這樣的人結婚,我是有多么廉價?!?/p>

        “她”指代的是倩文姨媽。倩文的語氣里滿是焦灼,順帶附上一張從遠處看樣子是偷拍的那個男人的照片。黑色羽絨衣,卡其色褲子。都是些沒有仔細處理的松軟,一團糊在同樣沒有生氣的肢體上。從外貌上來看,除了平庸之外,沒有別的顯著缺陷——如果平庸是一種缺陷的話。

        “你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嗎?”

        “沒有。更何況這種時候,我去哪里找住的地方?”

        本著房子空著還是空著,而房租卻還是得源源不斷上繳,每個月收一百歐也是收入的想法,我最終同意她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再次租賃,甚至千里迢迢托冒險返回羅馬的朋友捎回去鑰匙。她在車站拿到鑰匙的當晚就搬了進去,這次熟門熟路,甚至都沒有帶隨身行李。公寓里的物件她隨心所欲地使用,與我分租房間的人都已回到國內,所以有半年時間,那套三室一廳的空間里就只有她一個人在活動。

        每隔一陣子,我就打電話回去確認她的安全。當然,我會修飾一下自己的語氣:你最近還好嗎?大約正是如此,我們逐漸變得像朋友,而我仍然并不喜歡她。

        再次回到羅馬已經是八個月之后,我們約好仍舊在特米尼中央車站見面,她要和我在這里交接鑰匙。八月底,我位于蘇巴古斯塔的公寓就要終止合同了,我決定搬家,不論倩文樂不樂意,她都必須搬離這間便宜得不像話的短租屋。

        當天下午我們說好六點半在車站內維多利亞的秘密店門口見面,火車到達終點是在六點十七分。但我一直等到六點四十分,也沒有看到倩文的身影。

        你到了嗎?我發(fā)消息催促。

        馬上就到,我剛下班,很快就到了。你先自己逛逛唄。又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回復道。

        我只能從維秘店門口離開,在人潮擁擠的站內閑逛。這里沒有一把可供休息的椅子,我能夠依靠的只有雙腿。盡管疲憊不堪,行動仍比直立輕松一些,我必須游蕩式等待。好在中央車站內充斥著足夠多的商店,我有點能夠打發(fā)時間的可去之處。對很多人來說,這個車站并不僅僅是交通樞紐,甚至可以當做很好逛的商場。以前有幾個女朋友常常相約逛街,明明可以直接坐到西班牙廣場,她們卻始終對火車站站內的商店更感興趣。在絲芙蘭試香水口紅,在Coin買衣物小飾品,在維秘試用新出的身體乳,在藥店買各種折扣的藥妝消耗品。

        二〇一九年底她們大多都回國去了,如今我在車站漫無目的地行走,有一種恍然和生疏感。我進了賣筆記本的商店,又進了一家賣泳衣的商店。夏天已經要過去了,貨架上掛著幾件六折比基尼,沒有我要的尺寸。七點十分,我再次給倩文發(fā)去消息,沒有回應。而我必須等下去。我要拿到回家的鑰匙。后來我感到頭暈,昏眩著走進Venchi巧克力店買幾顆巧克力。那里面和過去一樣燈光璀璨,巧克力的包裝熠熠生輝。這種巧克力始于十九世紀的皮埃蒙特,現(xiàn)在的專營店開到世界各地,走的是精致路線,是名副其實的“巧克力精品店”。價格也很精致,平均一顆巧克力一歐元左右。平時我總是少量多次去買,但那天因為長久的離別、極度的虛弱,我突然想要每一種口味都嘗一嘗,所以一下子買了三十多顆,走出店外,從月臺的一端走到另外一端,走過電子牌,從什么都打折的藥妝店穿過,回到維多利亞的秘密店門口,接連吃掉了十顆。榛果巧、焦糖巧、醇黑巧、開心果巧、魚子醬夾心巧……一一在我的口腔中融化。據(jù)說埃米里奧·薩爾加里經常在都靈的文學沙龍吃這個。但我想他不會像我這般狂塞。

        我不是薩爾加里,甚至都不能稱自己有獨特的作家人格。我很平庸。怎樣平庸呢?大約是我很少覺得苦悶。我不會在自己的房子里呼吸到悲傷的氣氛,而許多卓越的藝術家都會。

        他自殺過好幾次,口袋里裝著剃須刀。最后一次他寫信告訴大家在哪里可以找到他的尸體——在圣馬蒂諾森林的一處“峽谷”中,位于皮隆圣母小教堂的上方,這是俯瞰卡薩萊迪都靈大道的丘陵地區(qū),他通常去那里和家人一起野餐。但是發(fā)現(xiàn)他死亡的不是他的孩子們,而是一位毫不相干的洗衣女,她到樹林里撿柴火。薩爾加里的喉嚨和腹部凝固著血跡,他手里還握著剃須刀。

        我從都靈回來,自然不希望在公寓里見到這樣的景象。隨著羅倩文的遲到,我內在的隱憂逐漸升起。我想她不會在我抵達羅馬的這一天實施什么吧?只為了能夠被人盡快發(fā)現(xiàn)。

        有了這個念頭之后,恐懼就逐漸吞噬了我。七點半左右,我開始不斷撥打她的電話,但始終沒人接聽。就這樣連續(xù)打了七八個電話之后,一個聲音忽然從背后傳來,語氣中充滿抱怨:

        “你干嗎不停地給我打電話,我在地鐵上信號不好,也沒辦法接聽啊。”

        回頭看到是她,甚至氣定神閑地站在我身后,我感到氣憤:“你遲到了一個多小時?!?/p>

        羅馬四月

        “我知道,其實我沒有遲到,我就是到了這兒之后忽然想起來我在你公寓里還放了一些我的東西,所以我回去拿了一下。”她示意我去看她手上拎著的那個很大的宜家購物袋,里面塞滿了各種零碎。

        “那你完全可以跟我說我們在公寓見,而不是讓我在這里等你一小時。”

        “啊,沒想到?!彼敛焕⒕蔚卣f。

        我憤憤接過鑰匙和房租:“水電費有繳嗎?”

        “那個啊……”她狡猾地笑笑,“一堆單子,你們好多東西都沒繳,光讓我負擔就太過分了。”

        我不想與她多作糾纏,畢竟她只要活著就好。那一刻我只想遠離這個自私自利滿口謊話的女生,回到自己的住所。

        “你之后的公寓找到了?”她忽然又問。

        “還沒有。這兩天要看房子?!?/p>

        “找中介還是自己?!?/p>

        “有聯(lián)系一個中介?!?/p>

        “中國人?”

        “嗯?!?/p>

        “哈!”她忽然笑一下,“不是叫張浩吧?”

        “好像是?!蔽曳鍪謾C查看了一下,“你認識?”

        “我前男友。他干這個挺有名的,挺靠譜的,你放心吧?!?/p>

        窗前的我們

        就這樣有了聯(lián)系。比起羅倩文,張浩顯然有禮貌得多,他很耐心地帶我看了好幾個住處,對每一個地點的介紹也都十分誠懇。羅馬兩室一廳的房間并不容易租到,價格通常也更昂貴,他卻在我的諸多要求下,找到了最優(yōu)解。

        我支付了一個月的房租當作傭金,但在往后的生活里,他卻幫我解決了無數(shù)生活中的細小問題,比起售后服務,他更像是一個極有耐心的朋友。然而這些耐心也似乎只對外人發(fā)生作用,在倩文和小賈看來,他似乎永遠都無法達到一個男朋友的基本準則。

        “他一直忙著擺平他自己,根本顧不上別人。跟他待在一起,不管過去多久,都仍然會感覺到疏離。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是真的有很深切的感情,怎么每次當一個人談及自己的生活的時候,另外一個毫無參與感。我跟他講我在姨媽家的難過,他眼睜睜看著也無法共情,他跟我講他父母對他的控制,我也覺得不能理解。我寧愿要一個每月給我足夠多金錢的父母,在外獨自生活……”

        “反正和他在一起的那兩年,這是我常常想不通的問題,我們對彼此生活狀態(tài)不感興趣的真正理由是什么?我始終在想,如果我們真的相愛,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狀態(tài)?”

        倩文坐在我的對面,發(fā)著牢騷,有些故意醉了。

        我搬到曼佐尼之后,她拿了瓶從廉價超市IN's 買來的兩三歐元的酒前來慶祝,酒喝掉半瓶,關于張浩的過去我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那時候他遇到一些事,很便宜租了我姨媽公寓的一間房,沒有簽租賃合同,每個月月付,兩百,你不會聽到比這個更便宜的租金了……他沒拿到學位。一門考試都過不了,后來學校也不給他上了?!?/p>

        “他語言不是很好嗎?”

        “那是后來。因為他沒臉回去,或者說他爸媽覺得沒臉讓他回去,他只能在這邊待著謀生?!?/p>

        “沒臉?”

        “嗯,他父母在小地方也算有頭有臉,告訴他必須想辦法在外面把畢業(yè)證拿到手?!?/p>

        “那應該還有別的機會?!?/p>

        “有。他自己找了新的中介,結果被騙了兩萬多歐,身上的錢被騙光了,也不敢跟父母說,那時候才找到我姨媽。我姨媽連儲物間都不放過,反正收拾出來七平方米,他就住在那里面?!?/p>

        “你們就那樣認識了?”

        “嗯。”

        “很容易發(fā)生感情吧,如果朝夕相處?!?/p>

        “差不多吧。那時候我比現(xiàn)在還苦悶。我當時還在讀高中,剛剛過來,語言根本跟不上。我晚上在我那個小房間里學意大利語,我姨媽的兒子就在屋外陰陽怪氣地學我口音。他自己卻連中國話都講不好,還得在周末去上中文學校?!?/p>

        接著她就又開始了對姨媽一家的控訴,要不是當初父母對他們的資助,他們也不見得能在羅馬生存下來。當年工作忙不過來,那個表弟還被丟在鄉(xiāng)下自己家里照顧了幾年,父母疼他疼得厲害,哪里會像是她現(xiàn)在在羅馬的處境?!斑@些年太受罪了?!彼磸驼f。她決定要搬出來了,現(xiàn)在她與姨媽一家已經完全是仇人的關系。

        至于和張浩的故事,她也講一些,每次都興致不高,除非我透露些小賈的現(xiàn)狀,她才有些討論的興趣。其實就是一個干癟的過去,不那么擁有羽翼。是任何人都能夠想到的流程。羅倩文絲毫不覺得小賈的出現(xiàn)是一個消極結束的因由,在此之前,她和張浩的關系早完了。

        “就是被困在了我姨媽家,我們誰都走不了。我們一直都不能算得上很親近,哪怕已經發(fā)生關系,還是很隔膜的狀態(tài),后來每當我心情不算好——也許在他看來我每天都心情不好,但即便這樣,也覺得沒有仔細告訴他的必要。因為我明白他無法共情我,也不會有興趣知道。”

        “還不如死了。也許在下輩子我就能過上我想象的所有生活。我想要的,不過是可以活得像自己。不會動搖,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做自己?!?/p>

        “不用下輩子,你現(xiàn)在也可以?!蔽艺f。

        “我就是這樣決定的?!?/p>

        我對羅倩文的感情比較復雜,比起小賈,她看上去更厭世脆弱,同時也更強悍。我從未主動聯(lián)系過她,一直都被動充當她的垃圾桶。有段時間頻繁,有段時間又漫長到我?guī)缀跻羲?/p>

        我對她不很感興趣,她敘述很多,這讓她大多時候的表達顯得不夠可靠,更像是不斷地塑造故事。我從不在她的結構里尋找答案,更不試圖做另一個隱喻。她有時候的描述,讓我感受到過于華麗,形象太沉重,而語言厚重。她始終是一個我不可能喜愛的人。

        如果我不喜愛,那么那個人就會被我完整地扔在了火車站里。我們擁抱告別。她跑回國內,準備參加北大的面試。這是針對外國人的入學考試,中文需要通過HSK五級,不需要筆試。羅倩文在國內一個教育落后的偏遠地區(qū)讀到高一,來到羅馬?,F(xiàn)在繞了一圈,跑回去頂尖學府繼續(xù)讀碩士。這時候她的身份,是一個中文很好的外國人。

        “這不是永遠的告別。”在車站她說,“我很快就回來?!?/p>

        三、中轉

        羅馬是一張轉盤,人們匯集在此,又向四處輻射。而特米尼中央車站像這個命運之輪的中心,是整個羅馬交通網的一個中心點,去巴士區(qū),去機場,換乘地鐵,幾乎哪里都要來這兒繞一圈,幾年里我應該在那里中轉停留過上千次。最初來到羅馬,時常覺得這個車站非常復雜,一不注意看標識就會在火車站中心環(huán)的商場和地上地下迷路。其實它并不巨大,只是毫無章法。這個交通樞紐里各種設施雜糅交叉,書店化妝品店雜貨店咖啡館又擠在一起,穿過錯綜的商店,原本要去搭乘地鐵的我總會一不小心就走到了火車所在地,一排一排站臺突如其來地在面前鋪展開,讓人猝不及防。站臺的氣味總是令人作嘔,混合著油和香水的人體味,還有一陣陣有污濁氣息的鐵銹味。味道密不透風,人們在此抵達,又奔向遠處。這個車站上的嘈雜以及每個人正在經歷的風暴,都仿佛不是為了讓人們透過黑暗與煙霧看清各種東西,而是要使這些東西與黑暗和煙霧渾然成為一體,更加模糊。

        也許甚至我比許多意大利人都更了解特米尼車站的由來,上城市設計課程的時候,教授站在維托利奧社區(qū)的廊柱下,指著車站的方向,呵著白氣:“這一區(qū)是留給從北部威尼斯來的工程師、技術師、公務員這些人建造的社區(qū),所以建筑結構都是北部特色,比如這些廊道,這些檐角。那邊陰雨天氣較多,修建這個是方便雨水匯流以及人們出行,而在羅馬并不是特別必需?!?/p>

        他講這些的時候正巧大雨滂沱,我們享受了一兩百年前的北部設計師對我們的贈與,頭頂瓢潑的雨水只帶來了寒冷,沒有讓我們暴露于雨幕之中濕意深重?!耙獯罄毩⒅?,威尼斯共和國實際上治理了羅馬,所以這些人要大量地從北邊遷徙過來,于是就在離這里不遠的特米尼修建了火車站,方便人員和物資的輸送?!彼氖种钢赶蛱孛啄嶂醒胲囌镜姆较?,似乎有一條看不見的虛線穿透空間延伸過去。那是時空的距離。

        我和張浩穿過維托利奧廣場,走出教授授課時站立的長廊。這個一百多年前為北部移民建立的社區(qū),如今已是流浪漢和難民的聚集地,它隸屬于羅馬的埃斯奎利諾。這里原本是一個多民族和多文化的區(qū)域,在過去幾十年的時間里,吸引了來自不同國家的移民,也是華人的聚居地,勉強稱得上是羅馬的中國城。華人的餐館商店沿街而開,我常去的幾家亞洲超市就在這一帶?,F(xiàn)在埃斯奎利諾的社區(qū)環(huán)境每況愈下,一直面臨著負面問題和批評,許多居民已經選擇搬離。

        很快我們回到我所居住的小區(qū),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一個月之后,我需要張浩載我去菲烏米基諾機場。從特米尼中央車站坐火車去機場要十三歐元,大巴八歐元。以前我都是這么去的。但這次我想要張浩載我去,因為我要帶一箱沉重的書籍回國。去機場要付給他的租車費是四十歐元。他不算是我的朋友,這也不算是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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