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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身于偉大的風(fēng)暴中
        ——《島上日?!?讀札

        2023-10-22 14:12:11◎育
        散文詩 2023年17期
        關(guān)鍵詞:綠皮散文詩敘述者

        ◎育 邦

        保爾·瓦雷里明白在“純詩” 之外,還有一些詩的素材存在,它們可以生長出一種新的文學(xué)樣式——散文詩。而事實(shí)上,在此之前,詩人們就開始了散文詩的創(chuàng)作,并結(jié)出令人驚異的作品之果:波德萊爾的《巴黎的憂郁》、蘭波的《地獄一季》 和《彩圖集》、洛特雷阿蒙的《馬爾陀羅之歌》、馬拉美的《白色的睡蓮》 等。正如《巴黎的憂郁》 的副題所言明的那樣,散文詩是“用散文寫就的小詩”。于散文詩而言,散文是外表,是形式,而詩才是其真正的精神所在,是本質(zhì),是靈魂。閱讀散文詩,有時我們就必須爬上植被繁茂的山岡,隔著樹林和草地去感受并不直接袒露在外的巖石之美;有時我們得經(jīng)過蜿蜒曲折的溪水與大川,去品味體察水的清濁與冷暖。散文詩的創(chuàng)作往往是隨意的、偶發(fā)的、即興的,它可以是故事、小說、寓言、格言、隨筆或日記,但卻又不能僅限如此,這些元素可以成為它的一部分,唯有詩是不可或缺的。

        散文詩不是文章,它站在文章的反面。但它可以歸屬于片段寫作,這是一個龐大而充滿生命力的寫作場域。帕斯卡爾的《思想錄》、維特根斯坦的《文化與價值》、孔子的《論語》、納博科夫的《微暗的火》、卡夫卡的箴言、佩索阿的《惶然錄》、圣-??颂K佩里的《要塞》、羅蘭·巴特的某些作品、齊奧朗的所有作品……這些偉大的作品是都可以看作片段寫作的。散文詩中的杰作也理應(yīng)加入這些偉大的作品行列。譬如,圣-瓊·佩斯,散文詩王國中具有相當(dāng)權(quán)威的國王,他的作品根植于散文詩的土壤上,他的散文詩亦成為片段寫作中的一朵璀璨耀眼的鮮花。

        《島上日?!?的作者周園園本人是一位詩人,在詩的意義下,她完成了作品的孕育與生長。作品是屬于詩的。這組散文詩是圍繞敘述者在南方海島生活的關(guān)鍵詞而展開的:大海、浪花、礁石、熱帶植物和一個可能存在又好似不存在的愛人,這些印記對于詩人是重要的,她在歲月的浪花中看到往昔的存在,也為“現(xiàn)在頹唐的自己找回了一絲勇氣和信心”。亦如菲利普·拉金說的那樣:盲目的印記僅一次性適用于一個人。

        《島上日?!?中的敘述者“我” 是北方人,但南方的生活不停地涌入她的世界,她在北方和南方之間輾轉(zhuǎn),她喪失了自己的故鄉(xiāng):無論是地理上的,還是精神上的?!袄霞摇?對她已失去意義,但她仍期望故鄉(xiāng)能夠治愈她的心靈,“當(dāng)我只身走進(jìn)茫茫白雪,世界將給予我更遼闊的潔白與愛”,與其說皚皚白雪可以給予敘述者以“潔白與愛”,不如說白雪將洗滌她童年的悲哀與羞恥。小時候,父親帶領(lǐng)全家人搬來搬去,都沒有走出那個貧窮落后的村莊。長大了,由于“向往星空與曠野”,她開始不停地搬家。她在尋求一座身心的避難所,她“像一只孤獨(dú)的流浪貓,要找到屬于自己的花盆,蜷縮進(jìn)去,不管日出日落、潮漲潮落”。但現(xiàn)在,她無法確定這一次到底要搬向何處,她悵然孤寂,她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在虛無中“度日如年”,內(nèi)心卻響起海邊螺號的響聲、海浪優(yōu)雅而低沉的歌聲。人世的憂傷如陣陣海風(fēng),從那座南方島嶼刮來,傳遞給那些緘默的人們——他們與陌生的敘述者同命相憐。他們被稱為讀者——沒有面孔的虛擬存在,此時,我也正是“他們” 中的一員。

        在島上的日常生活中,還隱藏著敘述者的青春與愛情。在島上,敘述者看到了凡·高的星空——那些沉郁的藍(lán)色蒼穹,在藍(lán)色大海的懷抱之中,她渴望愛——“沒有愛,我不愿茍活”?!澳菚r候,我們?nèi)绱讼鄲?,常常坐輪渡去小島上,在夏日的隧道里感受清涼?!?“那時候,我們相愛,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走出房間,去海邊看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沖刷礁石……” “我們牽著手,呼吸著彼此的呼吸?!?但在夜行中,敘述者隱約感覺到他們的愛情像“木本曼陀羅綻放的花” ——美麗,但危險。我們也會在字里行間感知愛情的幻滅,愛情短暫,人生漫長,敘述者面對永恒的大海,“海水永遠(yuǎn)不會停止沖刷海岸”,獲得一種生命的領(lǐng)悟:“愛在其中破碎,生命在其中完整。” 也許,他們經(jīng)歷了一夜的徒步環(huán)島之行而完成了“最后的告別”,他們無可避免地要分開、別離,敘述者平靜地講述著這一切,抵達(dá)她生命中的寂靜時刻,她重返她的黃昏,“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戀愛中的犀牛》),在此刻,她想哭泣,把悲傷留給黃昏,也留給無盡的大海。她也嘗試在閱讀中重建自己的生命,里爾克的一句詩——我上無片瓦,雨水直撲我的眼睛——在那脆弱的時刻擊中她的靈魂。

        敘述者的視覺是向后的,是面向自己的過去。若干年前,在風(fēng)雪和時間之中,綠皮火車載著敘述者從北方來到南方,來到了《島上日?!?發(fā)生的空間里。綠皮火車本身就是一種象征,一個慢時代的符號,一列開往往昔時光的列車。綠皮火車通往藍(lán)色大海旁的半島,它連接了南方與北方、海洋與大陸、貧乏與葳蕤。在南方雨季中,她認(rèn)識棕櫚、大王椰子、美人蕉與三角梅,當(dāng)然,還有一個隱秘的愛人,它們“將在雨水中越來越繁茂,像不曾止息的愛,在別處蓬勃生長” ……而現(xiàn)在,她在北方城市里,聽雨,似乎聽不到喧囂的鳥鳴、愛人的心跳,“在我與另一個我之間的裂縫,雨水溫柔地彌合著哀傷”。雨水使敘述者明白,她的身上有兩個“我”,他們之間有著多么隱秘的鏈接與可怕的裂縫啊。

        敘述者踐行波德萊爾的創(chuàng)作理念——讓靈魂抒情地運(yùn)動起來,讓文字隨夢想而起伏。在日常生活的激流之下,我相信敘述者必定經(jīng)歷了些許蝕骨銘心的事情、悲傷而至暗的生命時刻,但她卻是節(jié)制而冷靜的,“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只是平靜地感受著”。

        詩人里爾克不斷地旅行,不斷地告別,漂泊成為其宿命,他吟詠道:“我認(rèn)出風(fēng)暴而激動如大海。/我舒展開來又蜷縮回去,/我掙脫自身,獨(dú)自/置身于偉大的風(fēng)暴中。” 而敘述者的內(nèi)心也“因風(fēng)暴而激動,仿佛聽到大海進(jìn)入夢境的潮涌”。同樣,時代將敘述者置于“偉大的風(fēng)暴” 之中,浩瀚的大海既是她永遠(yuǎn)的散文詩,也是她精神上的故鄉(xiāng),她將從這里析出更多的詩——生命的結(jié)晶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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