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

“文革”初期紅衛(wèi)兵抄家時，把抄來的東西都堆進一座被砸毀的空教堂里。后來，這些東西要分到被抄人所在單位，廉價賣給革命群眾，但這些家具衣物全混在一起，很難區(qū)分，就把那些被抄戶都弄來，叫他們自己來認；認準是誰的，就叫他們的單位運走。

這些倒霉蛋被命令站在當院。管查抄物資的干部站在一堆破箱子上，負責(zé)指揮。一件穿衣鏡從教堂里搬出來。他就喊道：“這是誰的？”一個被抄戶的老頭子說：“這是我的！”他就訓(xùn)斥道：“什么你的，是人民的，你還想反攻倒算！”又一箱銀餐具抬出來，干部又喊：“這是誰的？”一個被抄戶的老婆說：“這是我家的?！彼趾攘R道：“狗屁！這是勞動人民的血汗！還說是你家的，白日做夢！”每件東西拿出來，他必問，倒霉蛋們必須回答，并且都必得挨他一頓訓(xùn)斥，才由他們所在單位弄走。

大冬天，冷風(fēng)抽面，凍得這些被抄戶擠成一團，臉色不是灰，就是白，是黃，是綠，又被罵得耷拉腦袋，好不狼狽?？芍虚g唯有一個胖子站得挺直，身穿大舊棉襖，滿臉紅潤油光，一雙大鼓眼很有神，滴溜溜左顧右盼，毫無頹喪之態(tài)。這個被抄戶怎么面不掛相？他肯定有什么能耐來應(yīng)付這種局面。這時，從教堂里拿出件上好的水獺領(lǐng)子的皮大衣，干部一抖皮大衣，喊道：“這是誰的？”

這紅臉胖子在人群中，倆鼓眼一轉(zhuǎn)，立即響亮地答道：“過去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