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廣東的海洋文化為例"/>
李萍
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揭開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序幕。在黨的領導下,中國人民艱苦奮斗,勇于創(chuàng)新,在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歷史征程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fā)展進入了新時代。在新時代伊始,中國共產黨召開了十八屆三中全會,做出《關于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的決定》,為完善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全面深化改革開放做出戰(zhàn)略部署,成為中國改革開放一個劃時代的里程碑。中國共產黨莊嚴宣告:“改革開放是黨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帶領全國各族人民進行的新的偉大革命,是當代中國最鮮明的特色?!薄笆聦嵶C明,改革開放是決定當代中國命運的關鍵抉擇,是黨和人民事業(yè)大踏步趕上時代的重要法寶。”[1]這不僅表明中國共產黨的理想信念,更表達了中國人民堅定的意志和愿望。廣東之所以可以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先行者與橋頭堡,之所以能夠擔當起這一歷史重托,是與廣東處在海洋文明的歷史境遇及長期受到嶺南文化的浸潤分不開的。通過廣東新時期改革開放歷史進程的回眸,不僅讓人們清晰地領略具有海洋文明特質的嶺南文化精神,也更能深刻理解為什么習近平總書記說“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新時期廣東經歷了一個怎樣的認識與實踐的過程?人們又看到一種什么樣的海洋文明之上的文化精神?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發(fā)展的“法寶”如何進一步釋放其力量?這些問題很值得研究。
一
歷史總是社會前行的基礎,更是把握規(guī)律的一面鏡子。從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到十八屆三中全會,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走過了35年的歷程,這是具有歷史跨越性的變遷。
改革開放的“共識”是歷史倒逼現(xiàn)實,“窮則思變”的必然結果。綜觀當代世界,絕大多數(shù)發(fā)達國家不會使“改革開放”成為一個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tài)稟性的政治口號。而它之所以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中國被提出來并作為社會轉型的重大標志,是同此前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發(fā)展模式有關,同“以階級斗爭為綱”左的路線所造成的國家、民族與人民的挫折有關,特別是與始于1966年并延續(xù)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使國民經濟到了崩潰邊緣有關,是針對中國1949年到1978年近30年的整個國家的經濟、政治和社會運作模式利弊而提出的一個根本性轉變。據廣東省一位老領導的回憶:廣東省紫金縣有一位農民主動向省領導反映:我這么大年紀,過去一無所有,毛主席領導我們土改,我分了田,廣州有一位逃荒的女人跟我結婚,生了個仔,我感謝毛主席。但是后來不好,只有改革開放,才有活路。[2]正是在這種社會危局的背景下,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順應了人民的意愿,做出把黨和國家的工作中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實行改革開放的歷史性決策:宣告“大規(guī)模的急風暴雨式的群眾階級斗爭已經基本結束”“把全黨工作的著重點和全國人民的注意力轉移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提出“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要求大幅度地提高生產力,也就必然要求多方面地改變同生產力發(fā)展不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改變一切不適應的管理方式、活動方式和思想方式,因而是一場廣泛、深刻的革命”。[3]指導思想轉變后,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在中國大地鋪展,從農村到城市,從沿海到內陸,到處飄蕩著改革開放的氣息,“改革開放”亦成為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語言和劃分思想陣營的標準。
改革開放是摸著石頭過河,在艱難曲折的探索中前行。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改革開放的必要性和目的性是清晰的,就是要通過改革開放提高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水平,改變國貧民弱的境況。但是,對改革開放的手段和前景是模糊的,表現(xiàn)在并不是做好系統(tǒng)的頂層設計才開始推進的,而是帶有較強的“實用主義”動機,在“摸著石頭過河”的實踐中探索前行。在某種意義上,是生存的危機感催迫中國人選擇實用主義的道路:從改革開放中求生存。所以開始出現(xiàn)很多敢于站出來的先行者,他們是改革的先鋒。但是,既有勇于改革的人,也有偏于守舊的人;而在改革的先鋒中,對于改革的具體路徑和方法也存在不同的意見。
因此,中國改革開放自始就伴隨著爭論。
20世紀80年代初實行的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就是敢不敢分田到戶,敢不敢放權。包括經濟特區(qū),也是個放權的問題,國有企業(yè)改革也是一個放權。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在開始的時候就遭到很多人的反對。1979年他們獲得豐收。當時就在這種背景之下,還是有人反對。80年代中后期,爭論的問題是走什么路。因為這個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之后,甚至經濟特區(qū)建立起來之后,有人就在懷疑中國的改革是不是走社會主義道路。到90年代初,實際上就是通過什么樣的方式來改革、確立什么改革目標的問題,是推倒計劃經濟,還是邁向市場經濟,這是90年代初的爭論問題。實際上關于計劃與市場的關系,爭論了好多年。新世紀以后,爭論的問題就是采取什么樣的發(fā)展方式、發(fā)展模式等的問題。
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起初就遭到很多人的反對。1979年1月,《人民日報》陸續(xù)報道了四川、云南、廣東和安徽實行生產責任制的情況,隨之而來也引發(fā)了一場激烈的爭論。1980年,一個200多人的工作隊赴廣東省湛江市調查農村生產、扭轉單干風和分隊風時發(fā)現(xiàn),當?shù)貙Υa到戶的人,取消返銷糧,不供應化肥,不準貸款,不準孩子讀書。在廣東省紫金縣調查時發(fā)現(xiàn),該縣黃塘公社的社員要求分田到戶,但是遭到公社領導反對。社員就趁領導睡覺時,派了一批民兵看著他,等領導醒來時,田已經分配到戶了。農村分田到戶后,完全“治療”了懶人,生產關系轉變以后整個生產力有了很大的提高,積極性就大不一樣。農民自己要求學科學技術,自己拿錢出來增加肥料,買各方面必要的農具,積極性很高。但即便如此,當時仍有不少領導心有顧慮,去檢查生產,對分田到戶的,甚至在田頭召開批判會。[4]
20世紀80年代初期,佛山地區(qū)有人反映,農民養(yǎng)了一只鴨子,賺了一塊錢;二道販子用自行車從農民那里買鴨子,運到廣州,賣給燒鴨店,一只鴨子可以賺兩塊錢;燒鴨店燒鴨賣出去,一只鴨子可以賺三塊錢。有人議論說:這就是剝削,農民辛辛苦苦養(yǎng)了鴨子,才賺一塊錢,販運的就賺兩塊,燒鴨的賺三塊。因為群眾反映強烈,需要市委討論。當時市委常委就討論這一問題,到底怎么認識?市委領導說:“此時我必須扛起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大旗才能把他們說服。”馬克思講過流通問題,產品沒有流通就不可能交換,沒有交換就不可能達到最后合理的分配,流通本身也應該看成是生產力。賺多少錢不能看一只鴨子,要看總體。這一流通過程會產生出一個生產的成本到最后零售到消費者的價格,甚至有幾倍的增長這很正常,這中間很多人也是勞動,這就是馬克思說的勞動成果的分配,分配到很多人手上。[5]
廣東試辦經濟特區(qū),推行以市場經濟為主、以計劃經濟為輔的發(fā)展模式后,解放和發(fā)展了社會主義生產力,特區(qū)所堅持的市場經濟的發(fā)展道路獲得了人們的普遍接受,但亦引起圍繞經濟特區(qū)社會主義性質的爭論。作為特區(qū)建設的親歷者,廣州市政協(xié)原主席陳開枝有一則真實往事的回述,逼真地再現(xiàn)了當時人們對改革開放的分歧:“20世紀80年代初我們接待過內地一個考察團。到了吃飯時間,發(fā)現(xiàn)他們一位省委副書記卻遲遲不來,就到他房間去看,結果發(fā)現(xiàn)他正在抱頭痛哭。一問才知道,是因為他來廣東親眼看到,‘黨的紅旗倒了,資本主義在你們這里復辟了’!”[6]作為改革的前沿陣地,廣東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顯然,這些爭論、各種不同的認識完全是一個社會在急速轉型變革過程中的正常反映,在某種意義上也正是這些“爭論”讓馬克思主義的真理越辯越明。
二
事實上,中國改革開放的實踐證明,“改革開放”并沒有改變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性質,相反,它不斷地解放了社會生產力,更全面充分地釋放、彰顯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獲得前所未有的發(fā)展。
20世紀80年代以前,中國社會基本上是一個以農業(yè)文明為基礎的社會形態(tài),主要經歷了兩種社會組織形態(tài),其一是宗法社會,其二是“統(tǒng)制社會”。宗法等級社會是以宗族血緣關系為其社會組織結構基礎的,這種社會結構的組織形式以同質單位的機械組合關系體現(xiàn)出來,它的生存和發(fā)展,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宗法倫理的維系。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其經濟基礎依然處在農業(yè)文明的狀態(tài),新政治制度與經濟形態(tài)的結合就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社會組織形態(tài):“統(tǒng)制社會”。其基本特征是:單一的經濟模式,統(tǒng)一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和高度集中的政治體制。這一方面,使得傳統(tǒng)社會的同質性仍然保持高度的穩(wěn)定,并在社會生活中形成一體化的經濟、一體化的思想和一體化的政治相耦合的統(tǒng)一機制。另一方面,這種社會的組織形式依然是未經充分分化的機械組合,個人依賴于社會組織或單位。在這兩種傳統(tǒng)社會中,人們之間的差異相對較小,更容易達成“共識”。究竟應如何對待各種不同的認識,如何理解習近平總書記反復強調的“四個自信”和中國共產黨的初心使命?需要回到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中去作進一步的理解。
其一,改革開放標志著中國追求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真正開始,它從根本上打破了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的基礎,推進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新的歷史進程,這是全面深化改革必須接受的社會意識基礎。
顯然,與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產品生產不同,現(xiàn)代社會、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商品生產,要求生產要素(生產者、生產資料和產品)最大限度地自由流動,這必然造成個人和企業(yè)的獨立化,催生出人的自主意識和權利觀念。因此,從直接的表象上看,四十多年改革開放讓人民過上好日子,經濟生活得到極大滿足,承認了人性的需求和人的欲望的存在的合理性。從深層的思想觀念上看,相比之前的社會,人們更自由了:在機會、擇業(yè)等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乃至政治領域人們表達不同意見的權利選擇等自由度都更加明顯增長,社會主體的獨立性、自主性在日益增強。同時,社會流動在加快,社會的分化也在加快,身份體系慢慢弱化了,這些正是原來的計劃經濟體制下所缺乏的,整個社會變得多元化發(fā)展。在這種社會變遷的背景下,人們對改革開放必然會出現(xiàn)不同的聲音。圍繞改革的爭論,無論是“過左”的觀點,還是“偏右”的主張,或持中間的立場,都是一種意見,都是正常存在的社會意識現(xiàn)象,需要對不同的聲音保持寬容,讓不同的聲音發(fā)出來,然后才可能尋求一個真正廣泛的共識,尋求最大公約數(shù),這既是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社會意識成果,也是未來全面深化改革必須接受的社會意識基礎。
其二,改革開放釋放了人們被壓抑的物質欲望,也在不同程度上滿足了人們的欲望,需要善于區(qū)分各種異見的真問題。當人們滿足了較低層次的欲望,就又會發(fā)展出較高層次的欲望。因此,欲望的滿足從來不是欲望的消逝,而是會刺激更多更高的欲望。在進行深度訪談中,一位老領導說:“80年代老百姓的要求很簡單,讓我有飯吃,我就滿意了;90年代老百姓的觀念很簡單,讓我自己去就業(yè),讓我做一個個體戶,不要老查我,自謀出路,我就滿意了。新世紀有飯吃,有衣服穿了,你要尊重我。老百姓沒有飯吃,沒有衣服穿,他的訴求就是有飯吃,有衣服穿,他就感激你了。但是到了有飯吃,有衣服穿的時候,你再給飯給衣服不是他的訴求,他不會感激你,有時候還會說你看不起我?!盵7]因此,盡管人們對改革開放有分歧或者有抱怨,但是,他內心并不真正情愿退回到改革前貧窮且平均的社會模式。他渴望的是一個自己富足而社會相對公平的社會??墒?,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絕對的意義上富裕起來而在相對的意義上屬于利益被剝奪者時,他就會懷念過去的“公平”。這也意味著,盡管他對某項改革有不同的意見,但未必是真正反對改革,更可能只是反對某些改革,或是改革的某些具體做法。這是改革者對待不同的聲音應持的一個基本判斷。
其三,一個正常的社會必然存在差別,但不能使差別絕對壟斷化。改革開放之前及改革開放早期,社會同樣存在差別,但這種差別不具有絕對壟斷性。如那時知識分子的平均工資較高,但政治上地位較低。工人平均工資是低,但是他政治地位較高,他永遠是工人階級,不用擔心政治運動。1986年的時候,知識分子和老干部對收入分配有意見。當時流傳一句話,“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搞原子彈的不如賣雞蛋的?!狈鹕绞幸晃活I導覺得這個問題應該統(tǒng)一認識,我們看到這個現(xiàn)象,但對這個現(xiàn)象我們需要分析。拿剃頭刀的都是社會上沒有工作的,他在社會上剃頭。我去剃頭時,問剃頭師傅聽過這句話沒有。他說我聽過。我說你覺得怎么樣。他說:沒錯,我現(xiàn)在一個月賺的錢比拿手術刀的多一點??墒俏乙甓嗌賯€頭才能買到房子啊,可能沒有,我什么社會地位都沒有。可是他拿手術刀的,他有固定工資,他一輩子拿國家給的,房子國家分配的,他有社會地位。我靠剃頭,我什么時候才有他那樣的水平呢。[8]
如果將改革開放看作是一個發(fā)展歷程的話,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任何一個具體的改革,都有部分人是獲益者,有部分人是“落魄”者,利益受損了。因為任何社會一旦分化,尖子上的人總是少數(shù)的,換言之,由于社會處在動態(tài)過程中,并受到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的調節(jié),大多數(shù)人都會有過相對“剝奪感”的存在,這是一種必然的存在,因為人們都是從一個基本上“均等”的社會進入到一種有很大差別的社會里,這種心理過程具有相當?shù)钠毡樾?。人們需要特別關注的是,隨著社會的加速發(fā)展,貧富差距容易迅速拉大,而經濟上“落魄”的人,在政治社會領域也沒有多少發(fā)言機會的時候,相對剝奪感就會增強,應該進行及時的調整, 而不是簡單回到“均等”的社會狀態(tài)。
私營經濟曾經是中國新民主主義經濟結構的組成部分,1956年完成的社會主義改造基本消滅了私營經濟存在的正當性。1978年實行改革開放后,個體經濟首先獲得合法的生存空間。但是,個體經濟的壯大必然沖破關于雇工人數(shù)不得超過8個人的國家規(guī)定,由此發(fā)展成為私營經濟,實現(xiàn)由個體戶經雇工大戶向私營業(yè)主的轉變。從私營經濟在中國改革中的地位變遷看,它在經濟合法性的地位及財產權利受到法律保護的歷程,雖然充滿了爭議,但它的激烈程度遠不及私營企業(yè)家加入黨組織和參評勞模所引發(fā)的社會反響。普通民眾直觀的解釋就是,作為市場經濟改革中的獲利者,私營企業(yè)家成為“通吃的贏家”。顯然,就有一部分人肯定會從自身的利益角度,對改革開放做出反省,甚至產生抱怨。這些個人感受和爭論很正常,它有助于提醒要更好地把握改革開放的方向與實現(xiàn)人民的根本利益。
三
黨的十八大前后兩年,我主持的國家哲學社會科學重大招標項目《改革開放視域下社會意識變化規(guī)律研究》曾圍繞著“改革開放進程:怎么看,怎么辦”這一主題,對地處中國改革開放前沿廣東數(shù)十位老領導、著名學者、企業(yè)家代表進行深度訪談,并召開兩個街道的社區(qū)群眾座談會和近五百名大學生問卷調查。調查發(fā)現(xiàn),雖然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的深入發(fā)展,價值多元和利益分化的格局已然形成,但是,五大群體的改革共識并沒有破裂,民意對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繼續(xù)堅持改革開放的方向有相當?shù)恼J同度,認為中國改革開放絕不能走回頭路,只有繼續(xù)深化改革開放才能解決發(fā)展中的問題;否定改革開放,退回到計劃經濟,只有死路一條。他們最擔心的恰在于改革開放走回頭路,而不是在已有改革開放的基礎上全面深化改革開放。
五大群體肯定改革開放的原因,有兩個突出的面向:其一,從國家的角度,改革開放的基本國策宏觀上徹底改變了中國瀕臨崩潰的經濟困境,提升了中國的綜合實力,改善了中國的國際形象和增強了中國的國際話語權。其二,從個體微觀的角度,“改革開放”在他們的生命周期中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提高了他們的生命質量。一位受訪的企業(yè)家動情地說:“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我,也沒有誰想到我今天一個窮小子在廣州建立廣州第三高的一棟大樓,在這個六十幾層的大樓里面辦公,俯視整個廣州。這是切切實實的?!?/p>
參加座談會的普通居民盡管是一些學者眼中利益的相對“剝奪者”,但是,他們從自我經濟發(fā)展和自由增加的歷時性比較中,都感受到改革開放對他們生命的改善。在隨后完成的對北京、廣州、武漢、金華和蘭州五大城市八大階層(低保戶、工人、公務員、農民、企業(yè)人員、教師、中產群體和自由職業(yè)者)120多位對象的深度訪談中,課題組發(fā)現(xiàn),經濟改善和自由增加是不同階層肯定改革開放最重要的兩類因素。盡管他們對自身不佳的經濟境況仍有抱怨,對黨和政府改善現(xiàn)狀的政策努力有更多的期待,但是他們普遍相信,只要改革開放不停步,那么,艱難是暫時的。不論是國家、民族還是個人,都將因改革開放的全面深化而實現(xiàn)“夢想”。普遍持有的向上的經濟流動能力的觀念,幾乎滲透到所有的社會階層。應該說這為新時代繼續(xù)全面深化改革開放,凝聚人民的力量,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偉大理想奠定了民意的基礎。
回顧廣東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先行者所走過的歷程,我們難免要回答一個問題,廣東為什么可以承擔起這樣的使命?我以為以海洋文明為特質的嶺南文化的精神品格為之奠定了社會意識的基礎。廣東位于南海之濱、五嶺之南,寬廣而溫潤的秀水神山孕育出南粵兒女獨特的精神氣質和價值信念,簡而述之為包容性、開放性、務實性。
包容性,是海洋文明文化的內在氣質。它體現(xiàn)的是廣東人的胸襟、氣度和視野?!昂<{百川,有容乃大”。廣泛的市場交易,繁榮的商品流通,客觀上必然要求人們確立具有包容性的價值觀。因為,無論是市場還是商品,其背后都是人,無論是交易還是流通,本質上都是人的活動。而凡是正常的人,其活動都受到一定價值觀念的引領。譬如,人們常說,我喜歡某種商品,這其中就包含了這種商品能滿足我的某種需要。這種需要的滿足,實際上包括了該商品在功能、品質、價格、審美等諸方面符合我的要求。所以,商品流通和市場交易的過程,實際上是人的價值選擇的過程。交易越廣泛,流通越繁榮,就意味著彼此的價值認同越充分,人們的價值包容性越高,就越能促進商品的流通和市場的繁榮。20世紀70年代末,廣東所以可以擔當起中國改革開放實驗區(qū)的使命,無不與它在漫長的歷史演變中所形成的包容性的價值觀有關系。
在人們的生活視野中,廣州既率先有“麥當勞”“肯德基”為標志的快餐文化,亦有以飲早、午、晚茶為形式的,消遣性、隨意性的飲食習慣;既有以中原文化為底蘊,表達正規(guī)、隆重氣氛的接待方式,也有以隨意實惠為特點的大排檔會友。嶺南文化以其極大的包容性安適人才、拓展合作、養(yǎng)育社會。近代廣東是豪杰輩出的革命維新重鎮(zhèn);新的歷史時期,廣東既是下海者、弄潮兒的黃金海岸,也是打工仔、打工妹的致富家園。廣東人崇尚和睦、共贏,善于合作,養(yǎng)育出自在寬宥的社群文化。
開放性,是海洋文明文化的社會基因。從魏晉南北朝時起,廣州的海上貿易就日趨繁榮;唐代以后,海上絲綢之路興起,廣州即是起點;清乾隆時廣州成為全國唯一的對外通商口岸,史稱“一口通商”,廣州也因此成為當時世界第三大城市。自明清以后,廣東就是“西風東漸”以及中外通商的門戶,它與香港、澳門具有息息相關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情緣。19世紀末葉西方列強的入侵,使港、澳、粵的情緣出現(xiàn)了世紀性的分離,然而,正是這種分離,或者說是分而不離又使粵長期處在外來文化的直接和間接的影響下。這在國內閉關自守的年代,不能不說粵比內地經受了一種特殊的考驗,在某種意義上為形成具有開放品格的價值軸心提供了條件。
嶺南文化的開放性不僅體現(xiàn)在商業(yè)貿易上,更體現(xiàn)在思想觀念上。由于長期處于對外貿易的前沿,廣東民眾接觸到更廣泛、更多元的外界事物,所以歷來就有敢為人先、勇于創(chuàng)新的傳統(tǒng)。當北方以“扶清滅洋”為口號的義和團運動如火如荼時,孫中山先生正領導有識之士在海內外奔走疾呼民主自由,反對封建專制;當“文化大革命”后百廢待興之時,廣東迅速成為國家改革開放的前沿。改革開放中,廣東弄潮兒再次一馬當先,書寫了一個又一個的歷史性“率先”——率先開辟了“集資引資建設路橋”的新途徑,率先廢除各種日用品供給“票證”,率先建立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基本框架,率先探索各種股份制形式,組建了全國第一家報業(yè)集團等,無愧于改革開放排頭兵的稱號。
務實性,是海洋文明文化的獨特精神。廣東人民在長期的商業(yè)貿易中,形成了求真、誠實、篤行的品質。所謂求真,就是實事求是,不唯上、不盲從。因而,廣東先賢在民族危急的關頭拋頭顱,求真理;在民族振興的時代,敢于撥開歷史的迷霧,看到時代的方向。廣東人低調、不浮夸,少虛榮,訥言敏行,腳踏實地,富于行動力。行之“敏”的本質在于孜孜不倦、全力以赴的精進,在于毫不懈怠、腳踏實地的務實能力。正是務實性的文化精神,保證了廣東在歷史進程中篤實的定力與可持續(xù)性的發(fā)展,即使在逆境中,也能最大限度地化解不利因素。
敢為人先,不僅要行在人前,更重要的是敢于自我超越。廣東的發(fā)展正是廣東人民不斷超越自身所致。自我超越賦予廣東傳統(tǒng)的務實作風以前行的動力:沒有務實,超越可能淪為空中樓閣;沒有超越,務實也可能喪于營營役役。超越鞭策廣東人突破虛妄的禁忌、戰(zhàn)勝自身的局限,居安思危、奮力轉型,從而能夠“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