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零
《那些年,我們這樣過新年》,作家胡德明用樸實無華的文字,為自己這本近30萬字的散文集命名,作品無纖華繁復、無氣急浮躁,不前衛(wèi)、不時尚。統(tǒng)觀整部文集,一樣樸實無華的文字,浸透了真情實感,飽滿著寬仁厚重。全書分為四個小輯,前兩個小輯“年前的準備”“我們這樣過新年”,講的都是怎樣過新年。作者用了全書近大半的篇幅,多角度、長焦距地瞄準彝家新年前后的種種生產勞作及生活趣事,將一臺喜慶熱鬧的彝家新春盛宴,用同樣喜慶熱鬧的文字搬進文學的餐桌,與讀者共享。第四小輯“歡樂的彝族火把節(jié)”,則以人類文化學獨特的足點,將我國首批確定的“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和中國十大民俗節(jié)之一的彝族火把節(jié)盛景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鸢压?jié)的歷史由來,火把節(jié)的動人傳說,絢麗的場景,多彩的活動,作者分層展現(xiàn),娓娓道來。透過作者濃墨重彩的文學書寫,讀者看到了夜晚彝區(qū)的城市、山寨都籠罩在耀眼祥和的焰火之中——
“火把節(jié)之夜也是激情涌動的。燃放完煙花,人們紛紛點燃松木制成的火把,手舉火把圍著房前屋后轉圈,邊走邊把松香撒向火把,祈禱消除蟲災病害,祈求風調雨順、豐收連年、平安和幸福。一座座篝火瞬間點燃,但見火光沖天,映紅了人們的張張笑臉。這時,歡快的樂曲驟然響起,人們手拉手圍著篝火跳起舞來。這些人不管認識與否,也不分男女老少,音樂響起就自發(fā)地跳起舞來。熱情沸騰的人們便聚集在燃燒的火把周圍,將火把圍成一堆一堆的篝火,成千上萬的民眾開始唱歌、跳舞,人們即刻便沉浸在火海、歌海、舞海之中,盡情歡歌狂舞?;鸬墓廨x、火的精靈、火的靈魂,映照著揚花的莊稼;多少祈禱、多少祝福,豐收的希望全在這火中升騰,在松香撒出的火球中新生?!?/p>
知名文學評論家黃群英教授在其文學評論專著《藝海擷珠——康巴作家與作品》中評論道:“故鄉(xiāng)的真實性描述和情感性書寫,成了四川康巴作家散文創(chuàng)作中的共性,對康巴的自然山水和人文景觀的描寫,成了他們作品的重要特征?!焙旅魇强蛋妥骷胰褐兄匾囊晃蛔骷???蛋偷貐^(qū)是一個多民族生活的地區(qū),藏、漢、彝、回等多民族共同生活于其中。學者丹珍草認為:“自古以來,康巴地區(qū)就是藏、彝、羌、納西、回、漢等多民族文化頻繁交往之地?!睂W者格勒在《西康史話》中指出:“同時康區(qū)地處藏族與東部漢、羌、彝、納西等多民族交接的邊緣,其文化具有明顯的多樣性和多重性的特點”。胡德明系彝族,四川九龍縣人,社會身份有: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藏羌彝走廊委員會專家委員,甘孜州文聯(lián)副主席。他的社會性成果不僅限于文學,還涉及攝影,出版過《歡樂的彝族火把節(jié)》等多部攝影作品集,主持編撰了“康巴彝族譜系歷史文化”叢書,并榮獲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市、縣第八次優(yōu)秀科研成果一等獎。也正是由于作家獨特的出生背景、成長背景、族群背景,加之豐富的社會經(jīng)歷與閱歷,眾多的知識積累與技能儲備,構成了胡德明散文創(chuàng)作的主要特色:地域性、民族性、紀實性。借黃群英教授所言,胡德明在其散文創(chuàng)作中,“故鄉(xiāng)的地域風貌描寫更為集中,也更為寫實”。
著名作家阿來在《為“康巴作家群”書系序》一文中指出:“康巴這一區(qū)域,歷史悠久,山水雄奇,但人文的表達,卻往往晦暗不明。……三百年前,這一地區(qū)才作為一個完整明晰的對象開始被書寫。但這些書寫者大多數(shù)是外來者,是文藝理論中所說的他者?!?/p>
地屬于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九龍縣,也就是作家胡德明的家鄉(xiāng)。該縣是一個以藏、漢、彝三種民族為主體的多民族聚居縣,其中彝族占了37%,為甘孜州彝族最多的縣,《甘孜州文化旅游手冊》稱:“藏、漢、彝民族在這片土地上交匯繁衍,形成了相互交融多彩的民族風情與文化,是學術所稱的藏彝走廊?!弊鳛樗拇ú厍家妥呃任瘑T會專家委員,作家當然成了家鄉(xiāng)文化的代言人,他自覺地追求著對故土彝族文化的“人的自我表達”。從文學創(chuàng)作劃分定位講,胡德明屬于比較典型的鄉(xiāng)土作家,其散文創(chuàng)作深深植根于九龍故鄉(xiāng)沃土。他的整個作品字里行間,散發(fā)出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極接大地之氣。丹珍草在《藏族當代作家漢語創(chuàng)作論》中寫道:“地域對文學的影響,不僅止于地形、氣候等自然條件,更包括歷史形成的人文環(huán)境,如該地域特定的歷史沿革、民族關系、宗教信仰、人口遷徙、教育狀況、人文精神、風俗民情、語言鄉(xiāng)音等。作家正是因為深受特定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的影響,才能創(chuàng)作出獨具地域特色的文學作品?!边@句評論,同樣適合胡德明的文學創(chuàng)作。九龍縣屬于甘孜藏族自治州,但彝族小聚居的區(qū)域特征,使該縣在地域文化中又具備了特殊的彝族文化特質。生于斯,長于斯,彝鄉(xiāng)的山山水水孕育了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靈魂,養(yǎng)成了他別樣的審美情趣。彝鄉(xiāng)的山川草木,族輩的生產生活,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的每一片斷,每一細節(jié),在他行云流水的描述中,清新、清晰,給讀者帶來身臨其境的閱讀快感。
寫海子——
“那時,離我家有四五里的海子蕩邊緣上,有一條從樹林深處延伸出來的溝壑。這條溝壑深淺不一,冬春時是完全干涸的,但到了夏秋時,隨著雨季的到來,溝壑里的水也不斷增多,特別是遇到暴雨,樹林深處的水匯聚在一起,向溝壑涌來,到海子蕩邊上回了一個圈,就沖進樹林,向下甘海子河溝奔去?!?/p>
寫酒——
“彝族釀酒的歷史十分久遠。據(jù)彝族古書記載,彝族釀酒的始祖叫色色帕爾,他不僅十分勤勞勇敢,而且非常精明能干。他將蕎麥、玉米、燕麥等農作物用作酒的原料,并采集天地之間的靈氣,用清冽的甘泉,精心釀制成了甘甜、醇香的美酒。后來一個叫火絡尼咎的晚輩在傳承、研究、改造釀酒技術的基礎上,采集十六種中草藥制作為酒曲。用這種酒曲釀制而成的美酒,味美色清,飲用后,其香味頃刻沁人心脾,使人心曠怡,有飄飄欲仙的感受。”
寫耍壩子——
“我們踏在潔白的絨絨雪路,猶如走在家里的張張羊毛氈墊上??吹缴砗罅粝碌纳顪\不一的腳印,仿做了一件不該的錯事。阿媽催促我們前行,按時趕到耍壩子的地方?!铱吹骄К撎尥傅难┍徊鹊妹婺咳?,不忍心再往前走半步,緩緩地蹲下身子,從地上輕輕地捧起一捧雪,小心翼翼地把它揉成一團,用舌尖情意濃濃地聞舔著它,感到甜絲絲、涼幽幽的,十分愜意?!?/p>
九龍作為新中國成立后全國最后通公路的邊遠縣之一,總體開發(fā)較遲,自然保護較好。境內山水秀麗,風光無限。眾多的歷史傳說和未解的自然之謎,更引來了眾多文人騷客的獵奇書寫。但胡德明卻始終把關注的目光盯在故鄉(xiāng)質樸的土地上,盯在人們的生產勞作上,盯在人們實實在在的日常生活上。他寫怎樣備年貨,寫怎樣搟制羊毛墊氈,寫怎樣釀酒,寫怎樣砍柴,等等。作家通過一系列平凡生產生活場景的書寫,為我們展現(xiàn)出了一幅幅偏僻彝家山寨瑰麗的民風民俗畫卷,讓讀者在輕松愉悅的閱讀中,感受到異鄉(xiāng)之美,體驗到生活之美,體悟到平凡之美。
評論家何平在其專著《散文說》中談道:“文學的強大力量就在于可以用文字建立起自己的宮殿,然后株守其間,或者從此出發(fā)?!蔽覀兤谂巫骷液旅髂苤晔仄溟g,依托彝族豐富多彩的文化富礦,在后續(xù)的創(chuàng)作中,更多一些深入的文化思考,更多一些宏大的歷史述說;同時同樣期盼學者胡德明能從此出發(fā),進入彝族歷史、民俗、文化的研究領域,收獲更多的成果,獲取更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