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

4年前，兩名青年職工張家仁和李勇濤突然間神秘失蹤。2年后，警方找到了李勇濤，并根據(jù)其交代，找到了張家仁的尸體。令人震驚的是，失蹤當天，李勇濤原本是與張家仁合謀去殺人的，但為何死的卻是張家仁呢？

一念之差：一個技術男不慎上賊船

2019年4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市民鄭立敏撥打丈夫張家仁手機，想問他是否回家吃飯，但沒打通。以為他手機正好沒電了，她未放在心上。

到了晚上，張家仁既沒回家，也沒打電話，而且手機依然關機。心有不安的鄭立敏將此情況告訴了公公張遠忠。

張遠忠于次日到兒子所在的工程設備有限公司詢問情況。張家仁的同事告訴他，前一天，他們坐車去郊區(qū)為客戶進行設備安裝調試，因為公司的車坐不下，張家仁和同事李勇濤便改坐出租車。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二人不僅沒有按時趕到工地，而且雙雙消失了。

張遠忠吃了一驚，隨后趕緊奔赴李勇濤家中打探消息，但李家人同樣不知道二人的去向。

眼看兒子失蹤了3天，音信杳無，張遠忠向公安機關報了案。

警方在調查中發(fā)現(xiàn)，同為失蹤人員，李勇濤的親屬表現(xiàn)反常：李家不僅遲遲沒有報案，而且除了在張遠忠的催促之下象征性地赴李勇濤的租住處尋找了一次之外，就不再尋找，顯得十分消極。

“家里的頂梁柱失蹤多日，怎么會漠不關心？難道，是李勇濤謀殺了張家仁，而后潛逃了？”為證實這一分析，辦案人員傳訊了證人——李勇濤的妻子趙媛媛，并展開了細致的思想工作，

趙媛媛很快就證實了偵查人員的推測：案發(fā)當天下午，李勇濤曾騎著一輛共享單車返回過家里，并親口告訴她，自己將同事張家仁殺了，犯下命案。第二天一早，李勇濤便騎上單車外逃了。

至此，偵查機關鎖定李勇濤并展開了抓捕工作。

2021年10月，根據(jù)情報線索，偵查人員在外省發(fā)現(xiàn)了李勇濤的落腳點，并于當年10月中旬將李勇濤抓獲歸案。

經(jīng)訊問，李勇濤很快交代了其殺害張家仁的犯罪事實，并帶領偵查人員在其原租住處挖出了被掩埋的尸體。后經(jīng)DNA檢測，正是已經(jīng)失蹤了兩年半的張家仁。

案件破獲后，兩人的同事們難以置信。他們一直覺得李勇濤和張家仁是最要好的朋友，兩人經(jīng)常勾肩搭背，一吃喝酒、玩耍。是什么原因讓李勇濤對好友張家仁痛下殺手呢？

出生于1987年的張家仁大學畢業(yè)后，便進入這家工程設備公司工作，從事技術服務。李勇濤比張家仁大1歲，且未念過大學。

按理說，兩人之間不會有太多共同語言。但是，兩人正好分在了一個技術小組，而雖未念過大學但工作經(jīng)驗豐富的李勇濤，經(jīng)常在業(yè)務上幫助、指導張家仁，兩人很快便成了好朋友，業(yè)余時間，經(jīng)常在一起吃飯喝酒。

2018年6月初的一天晚上，張家仁、李勇濤以及另一名同事趙海等三人下班后，由李勇濤請客吃飯。酒酣耳熱之際，三人說話也徹底放開了。

“咱公司的管理真混亂！倉庫里大堆的廢鐵，隨處亂扔，被人拿走了也沒人管。要不啥時候哥幾個也去弄輛車出來，偷偷賣了，供大家買酒喝。”

早年在做鉗工時就染上小偷小摸惡習的李勇濤，率先開始罵娘，并提議一起去偷公司的廢鐵賺錢。“就為了兩個酒錢，去偷公司的東西，萬一被公司發(fā)現(xiàn)了，太丟人了！”張家仁不無擔心地說。

“公司家大業(yè)大，別說廢鐵了，就是少點設備之類的，恐怕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更不會有人關心。上個月就聽說少了一堆呢，至今也沒人問。放心吧，老弟！”趙海附和李勇濤的提議。

案發(fā)后，據(jù)李勇濤交代，張家仁經(jīng)不住自己和趙海的極力攛掇，尤其是自己那句“不夠義氣”明顯刺激到了張家仁，他當即就紅著脖子跳了起來：“去就去！多大點事啊！”

那段時間，公司的內部管理確實比較混亂，漏洞百出。6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李勇濤等三人經(jīng)過精心設計之后，瞅準公司無人之機，偷偷地潛入了倉庫，順利地將幾堆廢鐵盜出。

后由李勇濤變賣得款1300余元，三人喝了頓小酒，還洗了個腳，把贓款揮霍殆盡。

盡管實施盜竊當晚，李勇濤等三人自覺行事周密，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三人合伙盜竊公司廢鐵的事實，在幾天后被安保人員發(fā)現(xiàn)，并很快報告給了領導。

上任才兩年的總經(jīng)理姚大明因近幾個月來公司連續(xù)發(fā)生盜竊事件，剛剛受到上級領導的批評，正在為此惱火，李勇濤等三人的盜竊事件，算是撞到了槍口上。

于是，姚大明要求有關人員徹查此事。在接受調查中，李勇濤和張家仁拒不承認盜竊事實，但其同伙趙?？覆蛔毫Γ氏日泄?。

誤入彀中：“口嗨”過后留下無盡禍患

2018年6月底，公司做出決定，將李勇濤和張家仁二人開除，而趙海則因為“檢舉”有功而被從輕處理，保留了崗位。

因為盜竊了一點廢鐵而被公司開除，李勇濤和張家仁感到窩囊透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隨后，二人聯(lián)名向相關部門提出申訴。

2018年10月底，相關部門撤銷了公司對二人的處分決定。但在法律允許的情況下，公司又作出了對二人的新處分決定——二人留公司察看兩年。

案發(fā)后，總經(jīng)理姚大明接受警方調查時稱，按照相關法律規(guī)定，盜竊財物1000至3000元，即可立案。照此標準，李勇濤和張家仁二人的行為，已經(jīng)構成了刑事犯罪。

“但我們并沒有將他們移送司法機關，只是給予留用察看的行政處分，已經(jīng)做到了仁至義盡?！币Υ竺髡f。

但姚大明的“仁義”，李勇濤和張家仁并不領情。

2019年2月底的一天晚上，春節(jié)剛過，李勇濤和張家仁再次聚在一起喝悶酒。“趙海這小子真不是東西，他竟然把咱弟兄們給出賣了。有了這一處分，以后升職、提干看來是沒指望了。我真想揍他一頓出氣?！睆埣胰柿R罵咧咧地說。

李勇濤遂壓低聲音對張家仁說：“問題不在于趙海檢舉了我們，關鍵是姚大明不是東西。以往，公司也發(fā)生過類似的失竊事件，對涉事員工均是口頭警告和批評教育了事，而對于我們這些不是他親信的員工，他竟然要將我們除名，這是把咱弟兄往死路上逼??！要弄也要弄姚大明，他才是害慘咱弟兄的罪魁禍首??！”

“嗯，嗯，老姚也不是一個好……好東西……”已經(jīng)喝得醉醺醺的張家仁，迷迷糊糊地表示同意。

李勇濤順勢向張家仁提出了一個驚人的計劃：“在公司，咱倆這輩子算是很難有出頭之日了。我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姚大明做掉，一解咱弟兄的心頭之恨！”

張家仁已經(jīng)完全喝高了，也舉起了酒杯，似乎是同意了李勇濤的報復計劃。

而據(jù)李勇濤供述，事實上，他想殺害公司領導姚大明，并非一時之念，而是蓄謀已久的計劃。

出生于1986年的李勇濤，初中畢業(yè)后便赴廣東和福建等地學習鉗工，此后在當?shù)氐拿駹I公司當鉗工。其間，李勇濤經(jīng)常結伙進行小偷小摸和打打殺殺，因并未釀成刑事案件，所以一直未被警方追究。但這些經(jīng)歷，讓李勇濤養(yǎng)成了兇殘的個性。

回到老家后，憑借對鉗工業(yè)務的熟練，李勇濤被這家工程設備公司錄用。在張家仁進入公司之前，李勇濤就曾因好勇斗狠，與多名同事發(fā)生過口角，甚至肢體沖突，其惡名早已在公司管理層掛號，新任總經(jīng)理姚大明也從中層干部和骨干員工嘴里有所了解。

在姚大明任職期間，李勇濤仍然劣性不改，又出現(xiàn)過與人斗毆的情況，還動手打有過節(jié)的女同事。姚大明在公司的大會上，曾幾次不點名批評李勇濤。

自覺在公司已無前途的李勇濤，早就對姚大明懷恨在心。此次偷盜廢鐵一事發(fā)生后，姚大明執(zhí)意對李勇濤和張家仁處分，讓李勇濤動了殺心。

早在拿到第二次的處分決定后不久，李勇濤就著手計劃殺害姚大明。2018年12月，李勇濤先在郊區(qū)租了一處獨門獨院，準備了鐵錘和菜刀等作案工具，準備將姚大明殺死后拉進院子里掩埋了事。

然后，李勇濤進行了細致的踩點工作，多次跟蹤姚大明，摸清其生活和工作規(guī)律等，伺機作案。

但是，因為姚大明身強體壯，李勇濤自覺憑一己之力，很難對付姚大明，故一直未敢輕舉妄動。

直到這次喝酒，他與張家仁“一拍即合”，他開始緊鑼密鼓籌謀起來。

那天喝過酒之后，張家仁就一直沒再提及此事。李勇濤旁敲側擊地提醒過張家仁幾次，見他仍無反應之后，終于沉不住氣了。

那天，趁著在廠區(qū)內散步、身邊沒有其他人的機會，李勇濤問張家仁：“我大致合計了一下動手的時間，你可以著手準備了?！睆埣胰室荒樏傻貑柕溃骸笆裁磩邮謺r間？”

李勇濤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隨后壓低聲音說：“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那天我們不是說了，一起把老姚給做了嗎？”

“??？！”張家仁本能地叫了一聲，李勇濤趕緊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張家仁似乎也想起當天的一些片段，他結結巴巴地說：“那個……酒桌上的話，不……不算數(shù)吧？”

箭在弦上：難剎的殺心難回頭的岸

李勇濤沒想到，張家仁居然不認賬。他強壓怒火，擠出笑容，并摟著張家仁的肩膀，說：“兄弟，有些事情，搭白算數(shù)?！睆埣胰视没炭值难凵裢钣聺?，說：“嗯……容我想想?！?/p>

據(jù)張家仁的妻子鄭立敏回憶，從3月初開始，她發(fā)現(xiàn)一向做事縝密的丈夫，總是丟三落四的，似乎滿腹心事。問他吧，他又說沒事。鄭立敏估摸著家里確實也沒啥大事，就沒放在心上。

2019年4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公司幾乎全體出動，到郊區(qū)為客戶進行設備安裝調試，公司里只留下姚大明等極少數(shù)領導值班。李勇濤感覺機會來了，便計劃于當天上午下班后尾隨姚大明，伺機作案。

當天，因公司商務車坐不下全部的人員，李勇濤便順勢拉著張家仁下了車。隨后，李勇濤帶著張家仁攔了一輛的士，直接奔向了其出租房。

在出租屋里，李勇濤招呼張家仁抄家伙，準備實施其殺人計劃。張家仁的臉色變得慘白：“濤哥，你真的要殺人啊？我還以為你上次說的是氣話呢！”

見李勇濤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張家仁結結巴巴地說：“殺人……可是要命的事情，我看咱倆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張家仁的臨陣變卦，讓李勇濤勃然大怒：“看你這熊樣，上次不是說好了干的嗎？實話告訴你吧，我一定要讓姚大明付出代價。為此，我已經(jīng)準備了三個月了，怎么能半途而廢呢？！”

緊接著，張家仁木然地坐了下來，一動不動，完全沒有配合李勇濤的意思。

案發(fā)后，警方破譯了張家仁QQ空間的加密日志，上面記錄了案發(fā)前的心路歷程：“……說實話，當初就不該去偷公司的廢鐵。公司處分我，是我自找的。但濤哥是我?guī)煾?，他吐槽，我不能潑他冷水，只能隨聲附和?？扇缃?，他要我和他一起去殺人，這……這怎么行？絕對不行！我得找個機會，和他好好嘮嘮這事。”

而據(jù)李勇濤向警方的供述，當時，張家仁的臨陣退縮，讓他十分惱火。一方面，自己對姚大明確實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另一方面，也擔心張家仁退縮之后，會像趙海那樣出賣他，讓公司領導改變對自己的看法，換取自己在職場的前途。

短暫的考慮之后，李勇濤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先除掉張家仁。

于是，趁張家仁坐在椅子上發(fā)愣，完全沒防備時，李勇濤操起事先準備好的錘子，猛砸張家仁的頭部，將其當場錘死。

隨后，李勇濤便在院內其事先選定用于掩埋姚大明尸體的地方挖坑，將張家仁的尸體用塑料袋包裹和捆扎，掩埋于坑內。為了掩人耳目，李勇濤還在坑的上邊重新蓋上了旁邊的老舊塵土，讓上邊看起來與院子里其他地方并無二致。

經(jīng)過此番折騰，李勇濤已筋疲力盡，再也沒有了繼續(xù)殺害姚大明的念頭。稍做休息后，李勇濤在附近找了一輛共享單車，離開了作案現(xiàn)場，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當晚，李勇濤向妻子趙媛媛匆忙交代后，于次日一大早倉皇外逃。

逃匿在外的兩年多時間里，李勇濤先后化名韓徠、高國政等人，輾轉投奔在外地創(chuàng)業(yè)的老鄉(xiāng)，在鑄造廠打工。

在此期間，姚大明一直密切關注此案。當姚大明從警方的調查中獲悉，李勇濤最初的作案目標是他，而張家仁很可能是做了替死鬼之后，內心更加不安。

“于公于私，我都有義務找到犯罪嫌疑人李勇濤，讓公安機關查清案情真相，還張家仁一個公道。”當張遠忠找到他時，姚大明誠懇地對老人家說。

所以，兩年多來，盡管工作經(jīng)過了較大的變動，但姚大明始終沒有忘記張家仁失蹤之事。他依照有關規(guī)定撥出?？顡嵝魪埣胰实募胰?，并以公司名義經(jīng)常敦促警方盡快偵辦案件。

此外，姚大明還不斷地捐出自己的工資給張家仁的親屬，提供經(jīng)費以幫助他們四處打探李勇濤的蹤跡，對警方最終偵破此案，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

正是在張家仁親屬、姚大明等人的大力支持和配合下，2021年4月，張家仁親屬安排的一位線人終于發(fā)現(xiàn)了李勇濤在外省活動的蹤跡，并迅速反饋給了偵查機關，最終于2021年秋將李勇濤抓獲歸案。

張家仁的尸骨被找著后，警方進行了尸檢，報告記載：張家仁額骨左右兩側均有大面積凹陷性骨折，符合金屬類鈍器打擊頭部致嚴重顱腦損傷而死亡的特征，其被害一事也得到了證實。

案情真相大白后，姚大明唏噓不止。在他看來，張家仁這個公司里為數(shù)不多的科班出身的員工，只要踏實工作，前途不可限量。但涉世未深的他交友不慎，誤入他人精心部署的局中，不僅葬送了前程，而且丟了性命，實在可惜。

最傷心的還是張家仁的父母。案件告破后，其父張遠忠一夜之間須發(fā)全白，張母更是無法承受喪子之痛，在兒子尸骨被找到次日便一病不起。在李勇濤被判刑之前，張母便含恨去世，死前叮囑老伴，一定要為死去的兒子討還公道。

2022年，此案先后經(jīng)過中院和高院兩次審理，被告人李勇濤犯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目前，李勇濤已被執(zhí)行死刑。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上海凱茂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知名律師李莉萍認為，一個原本有著美好前途的公司技術員，在職場受挫的情況下，受人蠱惑要報復上司，終因良心未泯，臨動手時后悔，他本可擁有另一番結局。但合伙殺人計劃箭在弦上，若因醒悟、后悔而不發(fā)，首要考慮的應是該如何全身而退。比如先穩(wěn)住合伙人的情緒，接著迅速脫離封閉危險的環(huán)境，然后去警方自首，獲取幫助的同時，阻止同伙殺人等。

遺憾的是，受害人沒有意識到“臨陣變卦”的危險所在，最終被害。在錯誤的人生道路上行駛，我們不僅要及時剎車，更應學會如何正確、有效地剎車，否則恐怕仍會走向不歸路。

編輯/戴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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