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

被網(wǎng)友贊為“復古的浪漫”的結婚登報潮，近日復蘇風靡——95后、00后青年人熱衷在報紙上刊登結婚啟事昭告天下。細想之下，浪漫和儀式感在外，求真求誠才是內(nèi)核。

之所以稱其為“復古”，是因為早在中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在報紙上刊登婚事廣告就流行過一波，這在當時無疑是個激進大膽的新事物。近代的解放思潮帶來了新舊雜糅的婚姻觀念，1912年國學大師章太炎顛覆傳統(tǒng)的一則征婚啟事引起社會輿論一片轟動，開創(chuàng)了民國社會名流為結婚而登報的先河。在社會名流的推進下，公開征婚漸漸變成大眾行為，登報結婚也成為民國青年向公眾表達、張揚進步主張的方式之一，報紙成為對傳統(tǒng)婚俗進行變革的重要陣地。

在國外，婚事登報的歷史怕是更為久遠。早在英國伊麗莎白一世時期，莎士比亞與安妮·哈瑟維于1582年11月28日結婚的通告被記錄在當?shù)亟虆^(qū)的宗教法庭文件上，說明諸如“普通市民”莎士比亞通常是在地方民政機構和教堂結婚后便宣告合法。而在1813年由簡·奧斯汀發(fā)表的小說《傲慢與偏見》中，貝內(nèi)特太太對賓利先生說，自己女兒結婚了但報紙寫得很不像樣……結合當時社會狀況而言，婚事登報在19世紀就已是英國貴族和富有鄉(xiāng)紳結婚時的習俗了。

登報擴聲、廣而告之，人類傳播信息的需要早在古羅馬時期就通過每天張貼在公共廣場公告板上的《每日紀事》得到體現(xiàn)?！睹咳占o事》內(nèi)容不僅包括新法律的提出、公共節(jié)日的日期，也包括出生和死亡通告——其副本，以莎草紙傳抄的形式流傳于市民之中。

信息傳播始終伴著技術發(fā)展而革新。1439年德國古騰堡制造出第一臺印刷機，這項一小時只能印刷200張紙的發(fā)明卻掀起了一次傳播媒介的革命，沿用了近300年。隨著印刷書籍的普及，越來越多的人學會讀書寫字。工業(yè)革命的來臨亦令印刷技術大幅度提升。1846年，美國費城建造了第一臺輪轉印刷機，加快了報紙時代的來臨。

因而，早在20世紀之前，無論是從傳播婚訊的情感需求，還是順應技術發(fā)展的潮流，選擇在報紙上刊登結婚啟事，是社會精英的必選項。

之所以以20世紀為分界線，是因為最近百余年來是人類歷史上技術手段最為突飛猛進的階段。從18世紀末至19世紀初，機器取代人力，是為工業(yè)革命；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計算機和互聯(lián)網(wǎng)迅猛發(fā)展，是為信息革命；21世紀初至今，乃人工智能革命，機器都可能有自主學習意識……

前兩次革命是對人的體力的解放，而人工智能革命，據(jù)說可能是對人的智能的解放。但是，人的情感，無論是在古希臘古羅馬時代，還是未來，都不會隨著技術發(fā)展產(chǎn)生質(zhì)變，亦即，人類最本質(zhì)的共同職責是繁衍后代，而其前提，就是婚姻與愛情。所謂“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首出自漢代樂府的民歌《上邪》，至今通達人心。

“白紙黑字”這個成語，不僅僅是對印刷品的樣貌形容，更意味著“板上釘釘”“證據(jù)確鑿”。這也就是網(wǎng)絡小說家同樣十分樂于把自己數(shù)百萬字的作品最終結集成冊、出書立傳的緣由。信息革命、智能革命讓實變虛，但被虛包圍已久，就會覺得虛妄。這就是在評獎、評職稱、公證等重要信息環(huán)節(jié)中，需要“原件”的根本道理。結婚證還沒聽說有電子版——當然，也可能是在數(shù)字世界里，這張證用途太過單一。

在報紙上刊登結婚啟事，就是“白紙黑字”（或者紅字）的“真”，就是情感確鑿的“誠”。這一點無論是從19世紀的英國，還是到21世紀的全球各地，都是共識。這也從一方面印證了一種集體無意識——白紙黑字的報紙，大概率比捕風捉影的網(wǎng)絡靠譜。但是這給我們提了個醒——假設進入智能革命時代，連人的智能都不一定受自己控制的話，那愛情的真與誠是否更不可捉摸了?。?/p>

［作者系市人大代表，新民晚報社文體新聞中心（文化新聞部）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