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浩良
摘 要:柯達伊作為二十世紀與巴托克共同將匈牙利民間音樂發(fā)揚光大的作曲家,對匈牙利民間音樂的挖掘做出了極大的努力,雖然兩位作曲家對民間音樂的處理有著不同的路徑和方法,但所取得的成績卻是不分伯仲,均創(chuàng)作出了諸多體現(xiàn)民族風格且質量極高的音樂作品。柯達伊《哈里·亞諾什》組曲是由作曲家從其音樂劇《哈里·亞諾什的五次冒險》中選取一些具有鮮明特色的段落而構成。這部作品不僅運用民間音樂材料體現(xiàn)民族風格,同時運用大量復調技法,體現(xiàn)為材料與技術的緊密結合。本文以該作品中的復調技法為著眼點,內容包括作曲家及作品介紹,作品中復調技法的運用,以及從中得到的啟示和思考。
關鍵詞:柯達伊;匈牙利民間音樂;哈里·亞諾什;復調技法
中圖分類號:J61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3)25-00-04
復調音樂是一種由多個聲部組成,各聲部各自獨立又有機結合的音樂,用來豐富音樂形象,強化音樂主題,促進音樂發(fā)展。二十世紀的復調音樂形式不僅在調式、調性、節(jié)奏和風格上進行發(fā)展,還被廣泛運用于各民族民間音樂中。在匈牙利民族音樂作品創(chuàng)作中,以巴托克、柯達伊為代表的一些作曲家在對匈牙利民間音樂的處理上運用民間音樂的自身特征,結合西方的音樂創(chuàng)作技法及同時代一些其他流派創(chuàng)作技法來組織音樂語言??逻_伊在其作品《哈里·亞諾什》組曲中運用的復調技法是他對匈牙利民間音樂的詮釋。
一、柯達伊與《哈里·亞諾什》組曲
柯達伊·佐爾丹(Kodály Zoltán,1882.12.16-1967.3.6)是二十世紀匈牙利作曲家,他把畢生精力專注在民間音樂研究和音樂教育上,他將自己的音樂研究和創(chuàng)作結合,成為匈牙利民族的精神財富??逻_伊對匈牙利民間音樂的深度研究,使他對曲調、詞韻和演唱額外關注,在他創(chuàng)作過的所有體裁中,合唱作品所占比重較大,而作為藝術最高形式的歌劇也多次涉獵,如《紡織屋》(Székelyfonó)(1924-1932年)、《青卡·潘納》(Czinka Panna)(1948年)等。歌劇《哈里·亞諾什》(Hary Janos)(1926年)是繼柯達伊的清唱劇《匈牙利詩篇》(Psalmus Hungaricus)(1923年)在布達佩斯演出受到大眾喜愛后所作,作品根據亞諾什·加勞依由普勞烏圖斯的一個故事編創(chuàng)的故事詩《老兵》改編的腳本進行創(chuàng)作,講述“吹牛大王”哈里·亞諾什在其從軍生涯中所遇到的奇遇??逻_伊通過哈利·亞諾什這個人物表達了即使在極端殘酷的環(huán)境中也絕不會消失的匈牙利民族的生命力和樂觀主義精神。因歌劇中的音樂段落部分是對劇情進行鋪墊與延續(xù),1927年,柯達伊將這些音樂段落以組曲的形式進行整理為管弦樂組曲《哈里·亞諾什》(下列簡稱《組曲》)。
《組曲》分為六個標題音樂:《前奏曲》(Vorspie )、《維也納的時鐘》(Wiener Spielwerk)、《情歌》(Lied)、《戰(zhàn)爭和拿破侖的失敗》(Schlacht Und Niederlage Napoleons)、《間奏曲》(Intermezzo)和《皇帝與眾臣入場》(Einzug des Kaiserlichen Hofes)[1]。
二、《哈里·亞諾什》組曲中復調技法的運用
《組曲》整體上對音樂主題和音樂形象的選擇是有設計性的:第一樂章、第三樂章和第五樂章的音樂主題以匈牙利民間音樂材料特征作為主導;第二樂章、第四樂章和第六樂章的音樂主題是對標題音樂形象的刻畫,第四樂章和第六樂章的音樂主題更是運用了法國國歌《馬賽曲》的音調,這三個樂章與第一、第三和第五樂章的音樂形象形成鮮明對比。整部作品運用復調技法將音樂主題及音樂形象進行詮釋,體現(xiàn)在對比復調、模仿復調、支聲復調的運用。
(一)對比復調的運用
對比復調的使用,秉承著“對位”(Counterpoint)技法寫作原則,在傳統(tǒng)寫作中包括復調織體(并列對置式織體、呼應型織體、襯托式織體等)、主調織體(持續(xù)音織體、和弦式織體、發(fā)展的伴奏音型織體等)和主復結合式織體。進入二十世紀,作曲家對于“對位”的表現(xiàn)形式進一步發(fā)展,出現(xiàn)了由調式、調性形成的對位結構(同主音的雙調式對位結構,調式相同的雙調性對位結構等)??逻_伊在其作品《哈里·亞諾什》組曲中運用了復調織體、主復結合式織體和調式、調性形成的對位結構等對比復調,體現(xiàn)出既繼承傳統(tǒng)又立足現(xiàn)代的創(chuàng)作特征。
1.復調織體與主復結合式織體的運用
第一樂章《前奏曲》主題(見譜例1)使用經典匈牙利民歌形式[4]:AAV(原句與原句上五度模仿)結構的六音節(jié)旋律句,結束音停在C音上。大管、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演奏的主題,大提琴和低音大提琴各演奏一個聲部的并列對置式織體。在縱向音響結合上,三個聲部各自獨立,又體現(xiàn)互補原則,三個旋律在對位上又會形成具有現(xiàn)代音樂特征的小二度音響,使得民間音樂現(xiàn)代化。
在第一樂章的高潮段落(第50-51小節(jié))中運用了主復結合式織體和復調織體形成的三部對位結構:由中提琴、大提琴和圓號演奏的主題;雙簧管對主題做短句式呼應型復調織體;長笛、短笛和單簧管的交替形成華彩型襯托式復調織體;鋼琴、第一小提琴和第二小提琴形成主調化發(fā)展的伴奏音型織體。這種結構可以看作是對樂章主題剛出現(xiàn)的簡單三部對位結構的展開,也是對音樂主題形象的著重強調。
在第二樂章《維也納的時鐘》的高潮部分(第59-62小節(jié))呈現(xiàn)的主復調結合式織體是對標題中音樂形象的深刻描繪。長笛、短笛、雙簧管和小號演奏的以跳進為主的主題,單簧管呈現(xiàn)的主調持續(xù)音織體,第一、第二小提琴與鋼琴的等時值音流的發(fā)展的伴奏音型織體,管鐘和圓號共同演奏的音型化呼應式復調織體和鋼片琴作華彩襯托式復調織體,描繪出維也納時鐘下鬧市與游樂場所的喧囂景象。
第三樂章《情歌》以匈牙利民歌《多瑙河流過你身邊》的旋律作為主題,因主題具有濃重的宣敘性、強烈的綿延性,整個樂章是以弦樂組演奏為主的,著重運用主調化織體。在連接過渡段落(第41-43小節(jié))運用匈牙利民間樂器“匈牙利大揚琴”(譜例中為樂器縮寫Cimb.)演奏華彩式滾奏,而在高潮段落出現(xiàn)了長笛演奏的音型化呼應型復調織體和弦樂組與匈牙利大揚琴演奏主調音樂中的發(fā)展的伴奏音型織體形成了主復結合式織體。
第四樂章《戰(zhàn)爭和拿破侖的失敗》運用銅管組和打擊樂組來描繪出戰(zhàn)爭宏大的場面,樂章整體是以主調音樂形式來強化音樂主題。在樂章高潮部分(第94-96小節(jié))在大號與長號齊奏出法國國歌《馬賽曲》音調的主題下出現(xiàn)了由長笛和短笛演奏的主調持續(xù)音織體和小號演奏的固定音型襯托式復調織體形成的主復結合式織體[3]。
2.調式、調性形成的對位結構
柯達伊在第二樂章的連接段落(見譜例2)的長笛部分巧妙地運用了同主音的雙調式對位結構,呈現(xiàn)出短暫的調式模糊聽覺,這種復調化的瞬時聽覺與前后主題主調音樂風格形成對比,對主題做“反襯”的效果。在譜例2中可以看出,在上下兩聲部旋律結尾處停留在了?B音上,此時上聲部為?B弗里幾亞調式,下聲部存在?B大調調式因素。在縱向音響結合上,第51小節(jié)、第52小節(jié)的第四拍形成強拍上減五度音程,第52小節(jié)的第二拍上A音與?A音形成大九度即小二度音程,第51小節(jié)第二聲部第二拍的A音與第三拍?B形成上方小二度進行并與第一聲部第三拍?A音形成上方大九度即下方小二度音程的進行。
在匈牙利民間音樂中,旋律是在調式不變的基礎上以落音為停頓,停在調式中任何一個音上,最后落在G音上。在《組曲》第一樂章呈示主題的部分(第16-24小節(jié)),主題聲部和大提琴聲部為F和聲大調分別落在C音和A音上,低音提琴聲部為?D和聲大調落在E音上,三個聲部形成和聲大調下F與?D調性的對位結構。在這里雙調性的對位結構又與低聲部由定音鼓的主調持續(xù)音織體和鋼琴固定音型襯托式復調織體所強調的C音形成多調性對位結構。
在第二樂章《維也納的時鐘》高潮部分(第50-53小節(jié))形成的對位結構中主題聲部與其他聲部形成相同調式雙調性對位結構:50到51小節(jié)是C自然大調與B自然大調(?F屬七和弦傾向于B大調)的雙調性對位結構,52到53小節(jié)是C自然大調與?D自然大調(?A屬七和弦傾向于?D大調)的雙調性對位結構。
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柯達伊在該作品中對于對比復調的運用非常豐富,且使用方式與音樂內容十分貼切??梢钥闯觯逻_伊不僅有著豐富的寫作技術,還進一步剖析技術本質,將其與音樂內容完美融合,以達到技術與內容的有機統(tǒng)一。
(二)模仿復調的運用
柯達伊在其論文《匈牙利民間音樂中的五聲音階》中所指出:看來,旋律句的開始部分被重唱(即被強調),這種前傾是心理上的必然。[4]模仿(Imitation)的定義,即將樂思以先后次序陳述在聲部上,通過重復或模進的方式緊接出現(xiàn),其本質就是強調樂思??逻_伊在作品中強調民間音樂的方式之一,即模仿復調的運用。
作曲家在第一樂章弦樂組演奏的主題旋律句(見譜例3)上運用了交接式卡農式模仿復調,在模仿復調調式上秉承匈牙利民歌中的五度變體形式,即利用復調技法強調主題材料,保留匈牙利民歌特征,還與下方聲部形成多調性對位,以達到將民間音樂與傳統(tǒng)復調技法結合形成的現(xiàn)代化音響。
第六樂章《皇帝與眾臣入場》在推進高潮方式上(第85-95小節(jié)),柯達伊選擇用成對出現(xiàn)的卡農式模仿復調來推動音樂:第一組兩旋律之間是嚴格的、完全的、正格的,兩小節(jié)間隔距離的八度模仿;第二組兩旋律之間是嚴格的、局部的、正格的,兩小節(jié)間隔距離的八度模仿;兩組之間呈交接模仿。在全曲尾聲運用了局部模仿到大齊奏,最后以漸強到sfff作為全曲最高峰結束全曲[5]。
(三)支聲復調的運用
“支聲”是民間多聲部音樂的代表詞匯,而支聲復調是由主要旋律與其自身分支出來的變體形式的旋律同時演奏,所以支聲復調的運用是體現(xiàn)民間音樂的重要途徑。
支聲復調分為縱向變化的支聲織體、橫向變化的支聲織體兩種。縱向變化的支聲織體包括分合式支聲和平行進行式支聲,分合式支聲以分合比例(以合為主或分合占半)與聲部起落方式(同起同落或依次進入)進行分類,平行進行式支聲體現(xiàn)的音樂語言特征為調性變調式不變的重疊形式。橫向變化的支聲織體包括裝飾性支聲、簡化式支聲、變化節(jié)奏式支聲及展開性支聲。其中,裝飾性支聲是將主要旋律音之間加入裝飾音,偶爾可能稍微改變旋律音,將主要旋律進行“繁”化處理,呈現(xiàn)流動性華彩式的聽覺感受。
第五樂章《間奏曲》的音樂主題同第三樂章一樣運用的是匈牙利民歌旋律(見譜例4),節(jié)奏上運用連續(xù)的附點進行是匈牙利狂想曲風格的體現(xiàn)。音樂主題是由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單簧管八度齊奏,第三、第四圓號與低音大提琴音型化呼應型復調織體,第一、第二圓號做固定音型襯托式復調織體。在復調織體的運用外,“匈牙利大揚琴”則演奏由主題分支出來的變體裝飾性支聲織體,這將民間音樂特色著重體現(xiàn)出來,將匈牙利民間音樂特性充分發(fā)揮出來,而第五樂章可以說是整個《組曲》的高潮樂章,在這個樂章以支聲復調這種特殊的形式對主題的強調,是體現(xiàn)了作曲家要表達的民族性,也更是將匈牙利民族風格的以大型管弦樂隊的形式完美呈現(xiàn)。
三、啟示與思考
從全曲復調技法分析中可以了解到,柯達伊不僅對傳統(tǒng)作曲技法有著堅實的基礎,他還對民間音樂與二十世紀現(xiàn)代音樂有著深入的研究,具體體現(xiàn)在音樂材料中對創(chuàng)作技法的運用:在表現(xiàn)匈牙利民間音樂特征上,作曲家保留了民歌對于五度傾向,橫向旋律進行五度模仿,縱向上固定音型襯托式復調織體多運用五度音響;在體現(xiàn)匈牙利民間音樂的方法上,運用了匈牙利民間樂器“匈牙利大揚琴”,將支聲技法融入民間旋律中,并運用前、后附點和前八后十六節(jié)奏型突出匈牙利音樂的特點;在體現(xiàn)現(xiàn)代技法上,縱向和聲多用小二度和大七度,橫向上運用復調織體和主復結合式織體,調式調性上運用雙調式、雙調性;在整體布局上,除支聲復調外,其他復調技法在各樂章的運用都在第一樂章出現(xiàn)過,這起到了預示作用更體現(xiàn)全曲的把控能力,而支聲復調的運用是對匈牙利民間音樂的經典詮釋,起到了“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作用。
巴托克曾這樣稱贊柯達伊:如果要說誰的作品最完美地體現(xiàn)了匈牙利民族的精神,那就是柯達伊??逻_伊的創(chuàng)作不僅完美體現(xiàn)了匈牙利民族精神,還將新技術融入其中,使民間音樂面向世界舞臺。這也將引領我們將所學技術與自身屬性相結合,在技法運用上既要體現(xiàn)世界語言又要表現(xiàn)人文精神,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既要表現(xiàn)獨特風格又要運用其他技術手段對其進行互補,在創(chuàng)作目的上一定要在音樂領域中創(chuàng)造精神財富,這將是全人類的共同財富;而作為中國作曲家要明確“中國音樂的前途絕不取決于華人作曲家的才能,而是了解并且嚴肅考察尚存在中國、韓國、日本及其他地區(qū)的文化遺產,將這些融入作曲家的自身創(chuàng)作中,才是華人作曲家的真正的‘角色”。[2]
參考文獻:
[1]宋璐璐.匈牙利音樂會欽巴隆的創(chuàng)作及其作品分析——以柯達伊的作品Hary Janos Suite(Movement Ⅲ+Ⅴ)為例[J].大眾文藝,2021(01):106-108+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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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磊.論支聲及其在西方現(xiàn)代音樂中的應用[D].上海音樂學院,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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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于蘇賢.20世紀復調音樂[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