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善意取得制度在原先的物權法中占有一席之地,是確定物權歸屬的有力依據(jù)。我國民法典也肯定了善意取得制度的效用,將其置于物權編中,但同時,面對盜贓物在物權法時期就存在的爭議,還是沒能予以正面回應。本文闡釋了盜贓物與善意取得制度的關聯(lián),以明確盜贓物附條件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的態(tài)度,從而達到維護靜態(tài)物權保護與動態(tài)交易安全之間的平衡。
[關鍵詞]盜贓物;善意取得;適用
一、善意取得制度概述與盜贓物的定性
(一)善意取得制度的內(nèi)涵
《民法典·物權編》第311條規(guī)定,是善意取得制度在立法層面的表述,也是善意取得制度研究和司法實踐適用法律解決民事糾紛所必須遵循的依據(jù)。學界的主流看法是,“善意取得,是指無權處分他人動產(chǎn)之讓與人,在不法將其占有之他人動產(chǎn)交付給買受人之后,如買受人取得該動產(chǎn)時屬出于善意,則其取得該動產(chǎn)之所有權,原動產(chǎn)所有人不得請求受讓人返還該物”[1]。善意取得是權利人取得某物物權的基本方式之一,也是原始取得的一種最基本的表現(xiàn)形式。
(二)盜贓物的定性
鑒于我國由古至今重刑輕民的法律特點,對于盜竊類行為入罪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對于贓物的定性大多見于刑法,須從刑法角度倒推該名詞之義?!掇o?!分薪忉尅摆E,盜竊所得的財物,亦指貪污、受賄”[2]。
民法并沒有在法律條文中明確規(guī)定盜贓物,故我們只能從理論層面并結(jié)合借鑒刑法有關規(guī)定對其定義。王澤鑒先生的觀點是:“盜贓,系指以竊盜、搶奪或強盜等行為奪取之物而言,不包含詐欺取得之物和侵占取得之物[3]?!北疚乃摷氨I贓物的范圍,還需要進一步界定。凡是法律禁止流通的毒品、槍支、彈藥等并不屬于本文討論的范疇。貨幣因其本身存在“占有即所有”的特點,有價證券因其特殊性質(zhì),法律賦予其可通過程序法的相關制度予以保障,也都不在本文討論之列。如果根據(jù)占有的狀態(tài),將物區(qū)分為占有脫離物和占有委托物,那么就需要辨別其脫離占有人的方式。占有委托物本身不存在排除占有的意思,一般情形下是不符合盜贓的取得意思,但如果存在盜取、竊取等行為,就會轉(zhuǎn)化為脫離物。故本文論及的盜贓物,僅指可以在市場交易中自由流通的,非自主脫離占有的脫離物。
二、盜贓物的善意取得制度之惑
善意取得制度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是發(fā)展市場經(jīng)濟的必然要求。市場經(jīng)濟是自由競爭、平等競爭的經(jīng)濟,它的運行依賴正常秩序,正常秩序需要由法律來提供。而民法又是規(guī)范主體從事民事行為的最基本的法律,因此,民法對于相關制度的規(guī)定至關重要。我國《民法典》僅對善意取得制度適用的對象,以動產(chǎn)、不動產(chǎn)做區(qū)分(見于《民法典》第311條第2款),并未就物的性質(zhì),如股權、虛擬財產(chǎn)或有價證券等進行區(qū)分。根據(jù)《民法典》第311條第2款的規(guī)定,善意取得制度適用于動產(chǎn)及不動產(chǎn),而對于其來源亦未做出區(qū)分。也就是說,我國民事立法對于盜贓物是否適用善意取得制度仍然存在立法空白。善意取得制度的效用毋庸置疑,多層面完善善意取得制度也就成為現(xiàn)實要求,無論如何看待盜贓物背后的行為本身,它總是客觀存在的,基于此而發(fā)生的物權變動,應當受到制度的規(guī)范,并對市場經(jīng)濟起到相應的指導作用。
回顧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我國民事立法的歷程,無論是民法通則還是民法總則、從物權法到民法典,均回避了盜贓物是否適用善意取得的問題。翻閱相關文獻,僅在1958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不知情的買主買得的贓物應如何處理問題的復函》中提到,不知情的買主如果是從市場、商場等合法買的,認為已取得所有權。但不論從該文件的制定主體,還是該文件效力范圍等方面看,均不能認為立法層面回應了該問題的爭議。而200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以下簡稱為《物權法》)的前三次審議稿都有條件地承認了盜贓物善意取得?!段餀喾ā凡莅付徃搴腿龑徃逯芯?guī)定,原權利人有權追回盜贓物,但通過拍賣或向具有經(jīng)營資格的經(jīng)營者購得該動產(chǎn)的受讓人,應當支付受讓人所付的費用作為所有權人等權利人請求返還原物的前提。四審稿中將其刪除就是因為爭議較大。結(jié)合相關立法資料,為了回避分歧而當時對其不做規(guī)定,很大的可能性是希望其他法律能來解決這一問題。但迄今為止,法律方面仍舊未予明確回應。
正是因為立法尚存在這個缺口,導致了司法實踐過程中的混亂。對于盜贓物權利歸屬的判斷,究竟是適用刑法對其予以沒收,還是適用民法認定由第三人取得權利,抑或是返還原權利人,均沒有準確的法律規(guī)范的指引,如果依靠法官的職業(yè)素養(yǎng)或者倫理道德層面的要求,顯然無法達到可預期的效果??v觀我國法院對于此類案件的司法裁判,主要觀點包含三種:肯定、否定以及既肯定又否定。詳細來說,第一種判決主要援引2011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共同發(fā)布的《關于辦理詐騙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0條、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關于刑事裁判涉財產(chǎn)部分執(zhí)行的若干規(guī)定》第11條;第二種判決則五花八門、各持己見。司法實踐就是因為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jù)支持才造成這種局面,足以證明善意取得制度的立法規(guī)定并不能完全解決實踐問題。立法不正面回應迫切的現(xiàn)實需要,似乎刻意保留神秘感的做法令人十分困惑,并且運用公法規(guī)范解決私法問題,始終是悖于立法精神的。
三、盜贓物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的理論研究和制度設計
(一)學術理論層面研究
學術界對于盜贓物能否適用善意取得制度一直以來存在爭議,其主要觀點大致可歸納為三種:完全適用說、完全不適用說及有條件適用說。
主張完全適用說的學者,主要是基于從善意取得制度如前述的立法目的出發(fā),為了提高對物的有效利用、維護交易安全和交易秩序,對于盜贓物在本文所論及的范圍之內(nèi),無差別地適用善意取得制度。這些學者主要是研究英美國家法律規(guī)范的群體,所持的觀點前衛(wèi)、新潮。這種做法固然肯定了善意取得制度的價值,充分發(fā)揮了該制度的積極作用,保證了物的自由流通,符合民法公平原則的基本要求。但是這種做法是以犧牲原權利人對物的所有權為代價的,所以此類做法并不是完全恰當?shù)姆椒?,假設該物是對于原權利人有特殊的紀念意義或其他價值,不做區(qū)分使其歸屬于第三人,完全忽視了原權利人的精神需求,對其是不公的,不僅僅是剝奪其財產(chǎn)權,還可能對原權利人的精神造成損害。
主張完全不適用的學者則主要考慮到盜贓物的雙重屬性,著眼于保證贓物的追繳,后續(xù)能夠返還原權利人或上繳國庫,及為公安機關獲取證據(jù)、偵破案件提供幫助,以能夠最大限度地給刑事受害人提供保障。這種觀點有其可取性,主要是考慮到盜贓物在刑事和民事方面存在交叉,該觀點與當前民法典不對盜贓物的歸屬加以規(guī)定的顧慮是相通的。自從清末“民刑分立”之后,民事立法和刑事立法之間始終存在界限,而且我國一直秉持民事責任與刑事責任并行不悖的司法立場,所以在審視民刑交叉問題時就格外慎重。但是,正如前文所言,司法實踐對于該問題存在迫切的需求,但立法卻總是滯后,必然給其造成極大的障礙。從法社會學的角度出發(fā),沒有立法的明文規(guī)定,案件的審理必然面臨重重困難,法院無法在案件中進行適當?shù)睦婧饬?,說理也不能令人信服,判決自然無法達到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統(tǒng)一。
主張附條件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的觀點,可以從前文中《物權法》審議稿的修改歷程中窺見端倪。立法者傾向于規(guī)定盜贓物適用善意取得,但為其設定了嚴格的限制。這種做法是符合大眾心理的,善意的買受人拍賣、從具有經(jīng)營資格的人處取得某物,他沒有也不應當有義務去追究物的來源,給其交易行為增加困擾,同時物權的無因性也不能要求買受人承擔這種風險,會阻礙交易活動的進行。從法經(jīng)濟學的角度出發(fā),這種責任劃分使買受人的交易活動處在隱患的籠罩之下,隨時面臨被否認的風險,基于自身利益的衡量,其可能會放棄交易,“水滴穿石”效應就會反映到市場經(jīng)濟發(fā)展中。
(二)盜贓物附條件適用善意取得符合時代需求
善意取得制度,源于“以手護手原則”,是在吸納羅馬法的時效取得制度基礎上產(chǎn)生的。自從其面世以來,就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尤以英美最具代表性。如果國內(nèi)對其進行有針對性的研究,就能發(fā)現(xiàn)該制度對于規(guī)范市場經(jīng)濟有重要作用。我國將該制度引入以后所取得的成果,也不能否認。
盜贓物是否適用善意取得這一爭論,其根本沖突是在能夠獲得物之所有權的是誰,又是誰能享有向無權處分人追究違約責任、請求返還不當?shù)美臋嗬?,以及誰承擔不能全額賠償?shù)那闆r下,來自無權處分人的損失問題[4]。對此問題,國外也存在三種立法模式:肯定派以意大利為代表,其立法模式認為,盜贓物也能夠適用善意取得;否定派以德國為代表,德國民法典不承認盜贓物可以善意取得,但存在例外,不適用于金錢、無記名證券、通過拍賣方式讓與的物;附條件的肯定派諸如法國、日本,以其為代表的立法模式認為,盜贓物在一定時間內(nèi)不適用善意取得。
無論采納國內(nèi)國外的哪種觀點,首先要明確的是,善意第三人和原權利人的利益都是應當受到保護的,因為大多數(shù)情況下,善意取得制度之下的這兩方,都是沒有過錯的無辜受害者,他們都因為中間存在的惡意出賣人而受到損害,不能僅憑制度規(guī)定,不考慮實際情況就否決一方的權利。但是,立法也不能罔顧現(xiàn)實需要,始終處于空缺狀態(tài)。因此,本文的觀點是:規(guī)定盜贓物附條件適用善意取得。
(三)盜贓物附條件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的構想
民法和刑法對于承擔證明責任的主體規(guī)定不一樣,它的證明標準和程度也不同。不能用民法來推導刑法,亦不能用刑法來推導民法,這就要求民法和刑法對盜贓物的歸屬有各自的規(guī)定,適用各自的證明標準進行判斷。適用刑法的前提是有犯罪行為,通常情況下,盜竊、搶奪行為構成犯罪均有數(shù)額限制,達到一定的數(shù)額,才能作為犯罪行為來處理。假設民法規(guī)定盜贓物適用善意取得,在刑事案件涉及物的歸屬時,不妨由證明主體充分舉證,達到哪個證明標準,再綜合考慮。比如,在一起盜竊案中,被告人將盜竊取得的贓物予以銷贓,檢察機關除了需要舉證證明被告人構成盜竊罪,還應當對贓物如何處理提供相應的證據(jù)。此類案件中,大都會涉及第三人的利益問題,因為我們無法期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會處置贓物。而第三人是否有權利取得物權而排除追繳、返還該物的風險,就必須有相關依據(jù)。最理想的狀態(tài)是按照刑法的證明標準,證明到需要追繳、返還的程度,則按照刑法的規(guī)定處理,但若是達不到這個標準,就需要根據(jù)民法的規(guī)定予以解決。并且被告人的行為不能認定為犯罪行為的情形也是屢見不鮮,實踐中像盜竊這類犯罪很難達到受刑法處罰的標準,我們經(jīng)常聽到“小偷小摸”這種詞匯,盜竊行為屢禁不止、十分猖獗,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刑法中的數(shù)額限制,導致了入罪難的現(xiàn)實問題。
所以,依靠民法的規(guī)定來解決問題是非常緊迫的。同時,使物權的歸屬回歸到由私法規(guī)制的領域,具有“撥亂反正”的效果。具體制度包括:第一,對于符合善意取得一般條件,即無權處分人以合理價格有償轉(zhuǎn)讓盜贓物(特定的動產(chǎn))給善意的第三人,并且已經(jīng)完成法定公示的,善意受讓人即可取得動產(chǎn)所有權,再附條件嚴格地限制盜贓物的范圍——本文對盜贓物的定性。同時,為了保護原權利人的精神利益,具有人身紀念或者象征意義的物不能善意取得,而通過拍賣、從具有經(jīng)營資格的人處購得的動產(chǎn)也當然不能善意取得。第二,借鑒日本和法國民法的規(guī)定,或許還應當為善意取得設定一定的回復期限,以督促權利人積極地行使權利,這和民法的精神相吻合,即“民法不保護躺在權利上睡覺的人”。如《法國民法典》第2279條第2款但書規(guī)定:“占有物如系遺失物或盜贓物時,遺失人或受害人自遺失或被盜竊之日起3年內(nèi),得向占有人要求返還其物;但占有人得向其所取得該物之人行使求償權[5]?!敝挥衅谙蘧惺?,才更有利于經(jīng)濟秩序的維護和權利的安定。權利不應當爭論不休,總要達到穩(wěn)定平衡的靜態(tài)。
結(jié)束語
誠然,盜贓物適用善意取得制度是全世界民法發(fā)展的必然趨勢,無論從確保民法規(guī)范的完整性,還是司法實踐的現(xiàn)實需要,都應該認可該規(guī)定的重要性。從本文的論證與得出的結(jié)論可以看出,盜贓物適用善意取得制度在我國制度體系中缺少適用的依據(jù),而這又是制度發(fā)揮力量的必要條件。因此,我們需要以發(fā)展的眼光來面對我國相關制度的缺失,要想取得經(jīng)濟效益與社會效果的統(tǒng)一,就應當抓緊制度建設,完善規(guī)范體系,遵循國情要求,做好法律移植,使該制度能夠早日在中華大地上結(jié)出智慧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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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葛玉(1997— ),女,漢族,甘肅慶陽人,西北政法大學,在讀碩士。
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