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甜甜

元至正十年（1350）《重建懷圣塔寺之記》碑（因由郭嘉撰文，簡稱郭嘉碑）是中國最早的伊斯蘭漢文碑之一。該碑主要記錄廣東道宣慰司都元帥府的官員連同穆斯林重修廣州懷圣塔寺的事跡。對此碑文的研究，最早見于白壽彝的《跋〈重建懷圣寺記〉》，白先生主要就懷圣寺的修建年代、功能屬性以及碑文中的人名進行解讀。但限于當時材料檢索，并未對參與重修人員進行深入考證。受白先生的啟示，馬明達廣泛搜集材料，博觀約取，在《元刻廣州〈重建懷圣寺記〉續(xù)跋——為紀念白壽彝先生、馬壽千先生而作》一文中，對參與重修人員的民族、宗教信仰、生平事跡進行詳細的考證。值得注意的是，碑文中提到伊斯蘭教入華時間及懷圣塔寺的始建年代，因涉及中國伊斯蘭教的起源與發(fā)展，意義重大。但由于碑文記載較為簡略，目前的相關(guān)研究也不夠充分，這兩個問題仍未得到有效解決。本文擬作進一步探討。

一、郭嘉碑內(nèi)容及歷史背景

郭嘉碑碑身毀于“文化大革命”期間，1984年已參照原碑拓片重新復(fù)原。原碑高165厘米，寬92厘米，碑額中央篆書“重建懷圣塔寺之記”八字，環(huán)以龍云雕刻圖案，下方刻有四行阿拉伯文，哈吉艾德嘉撰寫。阿文下為20行楷體中文，由郭嘉撰文（圖1）。[1]

根據(jù)阿文題記，此碑立于伊歷751年7月，即1350年，與漢文元至正十年的重修時間相合。參與重建的主要人員有撰寫碑文的郭嘉、書寫碑文的撒的迷失、組織修建的僧家訥、組織教眾的馬合謨（謀）和馬斯歐德，以及重建后第一任掌教哈只哈散。

懷圣寺在元至正三年（1343）被毀，從“灰燼之余”“火烈不渝”的碑辭看，殿宇毀于一場火災(zāi)。從碑額“重修懷圣塔寺之記”看，此次不僅對“殿宇一空”的懷圣寺進行重建，也對“嵥然石立”的光塔進行修繕，重建后的懷圣塔寺規(guī)模宏大，呈現(xiàn)出“殿宇宏敞，廣廈周密”的景象，教眾也是“徒集景從”，教務(wù)重新恢復(fù)。重修后的光塔也有著“中海外內(nèi)，窣堵表雄”的盛譽（圖2）。

圖2：民國時期的懷圣寺及光塔（局部）

修建懷圣塔寺的幾名官員均出自廣東道宣慰司元帥府。該府負責(zé)統(tǒng)領(lǐng)約今廣東省境內(nèi)的軍民事務(wù)，治所位于今廣州市。此次組織修建的領(lǐng)導(dǎo)者為元帥府元帥僧家訥，蒙古族人，由于訥、奴音近，史籍、碑刻中又常常將其寫作僧家奴。他約從元至正四年（1267）任職廣東道宣慰司使元帥府元帥，上任后便組織對損毀不久的寺宇進行重修。雖然至正九年僧家奴已調(diào)往福建任職，但工程一直持續(xù)到至正十年。[2]僧家奴關(guān)心寺宇的修建，立碑時撰額題字。由于撰寫碑文的郭嘉并不熟悉懷圣塔寺及伊斯蘭教的歷史，因此碑文中穆斯林早期歷史信息是由元帥府副元帥馬合謀（字德卿）向郭嘉提供的。此后馬合謀又選派哈只哈散重新掌教，并召集教徒、恢復(fù)教務(wù)，故碑文贊譽乃“德卿公之力也”。

參與重修主要人員的民族成分頗為獨特，僧家奴為蒙古族人。郭嘉字元禮，濮陽人，其“泰定三年（1326）進士第，授彰德路林州判官，累遷翰林國史院編修官，除廣東道宣慰使司都元帥府經(jīng)歷”。[3]從《元史》對其先祖記載看，郭嘉為漢人。馬合謀這一名字明顯取自穆罕默德的音譯，從馬合謀對伊斯蘭歷史及對教務(wù)的熟悉程度看，應(yīng)為穆斯林。此人為廣東南海甘蕉蒲氏七世祖叔?！赌虾８式镀咽霞易V·甘蕉蒲恩榮譜》載：“至初七世太祖叔諱瑪哈嗼，官名德馨，元宣授亞中大夫，晉通奉大夫，同知廣東道宣慰使司都元帥府副都元帥?！奔易V又載：“時叔祖瑪哈味、瑪哈嗼二公，倡筑羊城光塔，俾晝則懸旗，夜則舉火，以便市舶之往來也。公特捐巨金，贊成甚力，西來商族咸德之?！盵4]此處的瑪哈嗼為二世，與七世馬合謀相差5世。按時間推算，二世瑪哈嗼大約生活在南宋中晚期，“倡筑羊城光塔”也大約在此時。

關(guān)于伊斯蘭教入華的時間及塔寺的最早修建時間，碑文記載簡略，僅有“乃弟子撒哈八，以師命來東”的追述。“以師命”即奉默罕默德之命，撒哈八即默罕默德的弟子，凡是追隨穆罕默德、早期歸信伊斯蘭教參與開拓疆域的忠實骨干或核心人物均稱為撒哈八，即圣門弟子。穆罕默德曾告誡弟子：“學(xué)問雖遠在中國，亦當求之。”[5]其派遣弟子前往中國是可信的。穆罕默德于公元610年公開傳教，因此伊斯蘭教東傳的時間當在此后。關(guān)于塔寺的修建時間，僅有“世傳自李唐迄今”的記錄，即始建于唐代（618—907）。由于這兩個事件發(fā)生的準確時間在宗教史上極具重要意義，現(xiàn)結(jié)合文獻、碑刻、出土材料予以詳述。

二、伊斯蘭教入華及其路線

最早將伊斯蘭教傳入中國的人，郭嘉碑提出是“撒哈八”。撒哈八意為圣門弟子，非具體人名。河北定州元至正二年（1342）《重建禮拜寺記》撰文者楊受益（下文簡稱楊受益碑）認為，是薩哈伯撒哈的斡葛思，稱隋開皇中“始傳其教入中國”。[6]福建泉州元至正十年《重立清凈寺碑記》撰寫者吳鑒碑也認為是薩哈八撒阿的斡葛思（下文簡稱吳鑒碑），稱斡葛思在隋開皇七年（587）“自大食航海至廣東，建禮拜寺于廣州，賜號懷圣。”[7]定州和泉州碑文雖對斡葛思的漢文寫法不同，但所指均為同一人。從現(xiàn)存最早的三通伊斯蘭漢文碑看，元代后期，中國穆斯林關(guān)于自身的起源已經(jīng)有基本統(tǒng)一的認識，僅在時間上有差異。

由于諸碑均提到斡葛思第一個來華傳教，故可以通過其生前活動來推斷他的傳教時間。（埃及）納·阿·曼蘇爾撰，陳克禮譯著的《圣訓(xùn)經(jīng)》將斡葛思譯為賽爾德·宛嘎斯，其生于公元583年，是穆罕默德的舅舅，參加過公元625年的伍候德戰(zhàn)役，670—675年間卒葬于麥地那阿基克。[8]值得注意的是，廣州桂花崗的“先賢古墓”或“響墳”亦被認為是斡葛思墓。不同地區(qū)出現(xiàn)斡葛思墓葬可能是出于紀念的緣故，其在中國傳教或活動的時間大致在隋大業(yè)六年（610）之后、[9]唐高宗上元二年（675）之前。郭嘉碑在涉及傳教時間、人物上均采取模糊處理的辦法，從而未與基本史實沖突。

明代何喬遠提出穆罕默德的門徒在唐武德年間將伊斯蘭教傳入中國，但卻未記載傳教者具體名諱。成書于明萬歷四十四年（1616）的《閩書》云：“默德那國有瑪喊哈德圣人，門徒有大賢四人，唐武德中來朝，遂傳教中國?！盵10]至清咸豐二年（1852），清代藍煦甫翻譯《天方正學(xué)》載斡葛思于唐貞觀六年（632）“奉使護送天經(jīng)”抵達長安，唐太宗敕建清真寺，不久又下令于江寧、廣州建寺。斡葛思墓志云：“西方圣人之母舅也，奉使護送天經(jīng)而來，于唐貞觀六年行抵長安……因敕建大清真寺……嗣后生齒日繁，太宗敕江寧、廣州亦建清真寺分駐。厥后大人期頤之年，有粵乘海船，放洋而去?！盵11]從郭嘉碑“乃能令其徒顓顓帆海，歲一再周，堇堇達東粵海岸，逾中夏，立教茲土”說明在元代穆斯林的早期記憶里，最早前來中國傳教的弟子通過海路先到達廣東，再前往“中夏”（即長安），最后又返回廣州傳教。

《天方正學(xué)》中記載的“天經(jīng)”即《古蘭經(jīng)》，共有114章，麥加章約有86章，在麥加時期形成（610—622）；麥地那章約有28章，于麥地那時期形成（622—632）。在穆罕默德去世的第二年，阿布·柏克爾下令對經(jīng)文進行過收集、匯編。由于《古蘭經(jīng)》“初本”在唐貞觀六年（632）以后才出現(xiàn)，而“定本”（奧斯曼本）出現(xiàn)的更晚，在651年由奧斯曼下令審定而成。[12]因此斡葛思“護送天經(jīng)”的時間不可能在貞觀六年或之前，若要將“定本”《古蘭經(jīng)》帶到中國，則要在唐永徽二年（651）之后。那么，斡葛思來廣州傳教的時間范圍又可以縮小到唐高宗時期永徽二年到上元二年（651—675）之間。

唐代初期，穆罕默德讓弟子前往中國求學(xué)外，大食國與唐的外交、貿(mào)易活動也早在貞觀間（627—649）已開始。在唐人小說《太平廣記》“水珠”條中，講述了一名大食商人從唐朝僧人手中買回了一顆能生泉水的水珠，而水珠是唐貞觀年間大食國的貢品。大食商人言：“吾乃大食國人也，王貞觀初通好，來貢此珠。”[13]小說之言雖不能全信，但側(cè)面可以反映出大食國的斡葛思來華有一定的主客觀依據(jù)，并非空穴來風(fēng)。

斡葛思來華的交通條件是否具備，亦是伊斯蘭教能否入華的一個重要條件。郭嘉碑記載斡葛思來華的路線是從阿拉伯—廣州—長安—廣州，必然是經(jīng)海路到達中國。漢唐時期，歐洲、西亞通往中國的海上航線暢通，沿線國家的使節(jié)、商人可以沿“海上絲綢之路”直接抵達中國東南沿海。東漢時期，大秦遣使通過海路經(jīng)過越南抵達漢王朝。《后漢書·西域傳》載：“大秦王丹敦遣使自日南僥外，獻象牙、犀角、瑇瑁。始乃一通焉?！盵14]大秦即古代中國對羅馬帝國及近東地區(qū)的稱呼。南朝時期的這條線路上的海上貿(mào)易也非常興盛?！端螘ばU夷傳》記載中國、天竺、大秦之間“舟舶繼路，商使交屬”。[15]至隋開皇十四年（594），隋文帝下詔在廣州修建南海神廟，祭祀主管南方水火的祝融。雖然這是一項宣示主權(quán)的政治活動，但也間接地推動了中國南海的對外貿(mào)易?！端鍟ざY儀志》載：“開皇十四年閏十月，詔……南海于南海鎮(zhèn)南，并近海立祠?！盵16]以上史料表明，隋唐時期斡葛思通過海路到達廣州的條件是完全具備的。

三、懷圣寺、光塔的起源與演變

唐代中晚期，隨著阿拉伯帝國影響力擴大以及海上貿(mào)易的興盛，越來越多的穆斯林抵達中國。作為“阿拉伯商人薈萃的城市”廣州，近年也發(fā)現(xiàn)有大量西亞生產(chǎn)的鈉鉀玻璃瓶、孔雀藍陶器（圖3、圖4）。[17]發(fā)現(xiàn)的伊斯蘭陶器與玻璃器殘片地點比較集中，位于南越王宮署遺址、南漢宮苑遺址及南漢帝陵中，時間從唐代中晚期持續(xù)到南漢。南漢宮苑遺址唐、南漢地層中出土了孔雀藍陶器，而南漢康陵則出土了鈉鉀玻璃器。[18]此外，南越宮苑遺址北面出土一枚象牙印章料。高鼻、深目、鬈發(fā)的人頭像印紐，橢圓形的形式與埃及、西亞等地一致，發(fā)掘報告推斷是唐代阿拉伯商人的私人印章。[19]由于唐代中晚期西亞進入了大食時代，出土的遺物必然受到伊斯蘭文化的影響，同時也與阿拉伯人頻繁的商業(yè)活動關(guān)系密切。

圖3： 南漢康陵出土玻璃瓶

圖4：孔雀藍釉瓶的陶片

唐代中晚期的廣州生活著大量穆斯林商人，并建有舉辦宗教活動的教堂。阿拉伯商人蘇烈曼于公元851年到達廣州，其游記中提到：中國商埠為阿拉伯商人糜集者，曰康府。其處有回教牧師一人，教堂一所……各地回教商賈既多聚康府，中國皇帝因任命回教判官一人，依回教風(fēng)俗，治理回民。判官每星期必有數(shù)日專與回民共同祈禱，朗讀先圣戒訓(xùn)，并為穆斯林的蘇丹祈禱……一切皆能依《古蘭經(jīng)》圣訓(xùn)及回教習(xí)慣行事。[20]時代稍晚的文獻中也有大量穆斯林在廣州生活的記錄。

唐代中晚期穆斯林居住地位于唐代廣州的番坊。[21]由于回教教堂也在番坊，宋元時期的懷圣塔寺亦位于廣州番坊，不論從地理位置、居住人群及宗教功能都與唐代中晚期的回教教堂類似，懷圣寺最有可能是繼承唐代回教教堂而來。

光塔的稱謂最早見于明代，初輯于明萬歷四十七年（1619）的《南海甘蕉蒲氏家譜》中即有瑪哈嗼“倡筑羊城光塔”的記載。北宋時期，郭祥正在《同穎叔修撰登番塔》《廣州越王臺呈蔣帥待制》詩中稱光塔為番塔、寶塔或翠塔。[22]到南宋，岳珂《桯史》稱其為窣堵波；方信孺在《南海百詠·番塔》稱為懷圣塔，其宗教功能漸漸凸顯。

郭祥正曾與好友蔣之奇（穎叔）在番禺城登番塔，賦詩盛贊所見景物?！锻f叔修撰登番塔》載：“寶塔凝神運，擎天此柱雄。勢分吳越半，影插斗牛中。拔地?zé)o層限，登霄有路通。三城依作鎮(zhèn)，一海自橫空。禮佛諸番異，焚香如漢同。祝堯齊北極，望舶請南風(fēng)?！痹娙说挠^察視角從塔底到塔頂，并從“禮佛諸番異”與“望舶請南風(fēng)”對塔的宗教及海貿(mào)功能進行解說。此處的佛不必理解為佛陀，應(yīng)為偶像的統(tǒng)稱?！爸T番異”說明此處宗教建筑較多，作者也應(yīng)看到六朝以后屹立于此的佛教建筑花塔；第二首《廣州越王臺呈蔣帥待制》，為作者登臨城北的越王臺，俯瞰城中所寫：“番禺城北越王臺，登臨下瞰何壯哉……番坊翠塔卓椽筆，欲蘸河漢濡煙煤?！贝渌挥诜恢?，呈翠綠色應(yīng)是青磚砌筑之故，此時的光塔還未裝飾成白色；而如椽大筆的建筑形制則顯示出其獨特的異域風(fēng)格。兩首詩是目前所知光塔的最早資料，北宋元祐三年（1088），郭祥正在廣州與蔣之奇等交往頗密，游覽越王臺等名勝，同年回到端州赴任。[23]側(cè)面反映出光塔在北宋元祐間已是一處名勝。

不過不論文獻記載抑或?qū)嵨镒糇C均將光塔的出現(xiàn)指向唐代。方信孺的《南海百詠·番塔》詩前注曰“始于唐時，懷圣塔”；詩后注“歷代沿革載懷圣將軍所建，故今稱懷圣塔?！惫伪Q光塔“世傳自李唐迄今”。同時也應(yīng)注意到，建成于821年的突尼斯凱魯萬清真寺塔樓、852年的伊拉克薩馬拉清真寺光塔是著名的早期伊斯蘭建筑，與廣州光塔的結(jié)構(gòu)有著諸多相似之處，均有螺旋形磴梯，圓筒形外觀。[24]唐代中晚期中國與大食海貿(mào)往來興盛，作為中國南海的一個重要航標，光塔應(yīng)是受到北非、西亞的早期伊斯蘭建筑的影響，也最有可能在唐代中晚期建造。

至南宋，懷圣塔寺作為廣州伊斯蘭建筑頻見記載。岳珂《桯史》“番禺海獠”條記載懷圣塔寺位于蒲氏家族宅院內(nèi)，承擔(dān)著宗教功能。岳珂對蒲氏的宗教信仰、飲食習(xí)慣及宅院內(nèi)的建筑布局有詳細的描述：祀堂與中堂之間分布著高樓、池亭，祀堂中供奉著高大的石碑，鐫刻著如同“篆籀”的阿拉伯文和神主刻像，立于堂中供信徒膜拜。這些建筑在岳珂“紹熙壬子”（1192）第一次游覽時便已存在。蒲氏中堂之后有“窣堵波，高入云表，式度不比它塔，環(huán)以甓，為大址，累而增之，外圜而加灰飾，望之如銀筆。下有一門，拾級而上，由其中而圜轉(zhuǎn)焉，如旋螺，外不復(fù)見。其梯磴每數(shù)十級，啟一竇。歲四五月，舶將來，群獠入于塔，出于竇，啁哳號嘑，以祈南風(fēng)，亦輒有驗?！盵25]與北宋“翠塔”不同的是，南宋時此塔已變?yōu)殂y灰色。通向塔頂?shù)耐ǖ涝谒?nèi)螺旋上升，每隔數(shù)十級階梯塔身處便有一洞，海獠借助塔身上的孔洞來祈求南風(fēng)。與元郭嘉碑“其中為二道，上出惟一戶”記載不同的是，岳珂《桯史》中記載的光塔只有一門，推測元至正十年（1350）光塔內(nèi)部增設(shè)了一條登塔的通道。

方信孺在南宋慶元年間（1195—1200）任番禺尉，其《南海百詠·番塔》中也記載了懷圣塔寺。[26]《番塔》詩前注：“始于唐時，曰懷圣塔。輪囷直上凡六百十五丈，絕無等級，其穎標一金雞，隨風(fēng)南北。每歲五六月，夷人率以五鼓登其絕頂，叫佛號以祈風(fēng)信，下有禮拜堂?！逼湓娫唬骸鞍胩炜~緲任飛翚，一柱輪囷幾十圍。絕頂五更鈴共語，金雞風(fēng)轉(zhuǎn)片帆歸。”詩前注中的禮拜堂指懷圣寺，同成書于南宋的《嶺外代答·大食諸國》亦稱吉慈尼國（今阿富汗）的清真寺為禮拜堂。其載：“其國有禮拜堂百余所，內(nèi)一所方十里。國人七日一赴堂禮拜，謂之除幭。”[27]“七日一赴堂禮拜”則是穆斯林于每周五（金曜日）下午舉行的聚禮日。從唐代中晚期的廣州回教教堂到兩宋時期禮拜堂，懷圣寺的宗教功能一直保留，并延續(xù)至今。

可見，大約在唐代中晚期，文獻記載回教教堂已出現(xiàn)在廣州的番人聚居區(qū)；兩宋時期，懷圣塔、寺明確成為穆斯林的宗教活動場所，其中光塔還承擔(dān)著海上航標功能；元代前期，廣州的穆斯林商人興起“程租”的租船業(yè)務(wù)，懷圣塔“久經(jīng)廢弛”，航標功能已經(jīng)減弱。到元至正年間重修懷圣塔、寺之后，其建筑規(guī)模與教眾人數(shù)得到恢復(fù)。

綜合分析，隋末、唐初海陸上的“絲路”暢通，斡葛思抵達廣州傳教具備主、客觀條件。其生于583年，隋代、唐初都可能隨阿拉伯商隊到達中國，但卻并非進行傳教活動。真正傳教時間應(yīng)在唐永徽二年（651）《古蘭經(jīng)》“定本”形成后至斡葛思去世前，即在唐高宗執(zhí)政期間。而作為一處承擔(dān)著宗教功能的公共場所，廣州番坊中懷圣塔寺的出現(xiàn)與唐代中晚期穆斯林人數(shù)增多有關(guān)，其源頭應(yīng)為蘇烈曼筆下的康府回教教堂。而集宣禮及海運功能為一體的光塔，建成年代也大約在唐代中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