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箏

2023年正月初一，《流浪地球2》火熱上映，東北姑娘徐夢瑤出現(xiàn)在大銀幕上。這是奶奶洪亞南收到的最滿意的新年禮?？拱?年多的她，再一次喊話孫女：“拿個獎杯回來，奶奶還能再抗80年！”

夢想起航：愛的絮叨跨山越海

2015年，徐夢瑤到北京參加藝考，沖擊夢想學(xué)府——中國傳媒大學(xué)。接連闖過一試二試后，緊張不已的徐夢瑤終于松了一口氣，這時她才忽然想起，向來絮叨的奶奶，好些天沒有聯(lián)絡(luò)自己了，就連接到報喜電話的爸爸，也沒有表現(xiàn)出她預(yù)想的興奮。

徐夢瑤把家人這些反常的細節(jié)一串，心里頓時咯噔一下，生出一種極不好的預(yù)感：“難道奶奶出事了？”忐忑不安的她立即往家趕。果然，等她氣喘吁吁打開家門時，家里竟空無一人。直到這時，爸爸才在電話里透露，奶奶第二天要做一場手術(shù)……

徐夢瑤和奶奶感情極深。

1997年，徐夢瑤出生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她小時候體弱，齊齊哈爾市冬天的低溫讓她很吃不消。已經(jīng)退休的奶奶不忍心孫女頻繁感冒，清空積蓄在秦皇島買了套房。家人覺得她有點小題大做，奶奶卻說：“只要對夢瑤有益，就算是砸鍋賣鐵也不可惜?！?/p>

每年天一放涼，爺爺奶奶就帶著徐夢瑤到秦皇島去避寒。徐夢瑤祖孫三人過上了候鳥般的生活。

奶奶寵徐夢瑤但不溺愛，每次遷徙，奶奶都拉著一個厚重的書箱，滿載著徐夢瑤的讀物。

在秦皇島浪漫的海岸線上，在齊齊哈爾翠綠的公園里，奶奶嘴里絮絮叨叨的古詩詞一成不變。徐夢瑤聽得耳根子癢，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吐槽奶奶像大話西游里的唐僧。

奶奶也是第一個支持徐夢瑤夢想的人。

初中時，徐夢瑤癡迷上了跳舞，好不容易擠出時間，她就往舞蹈班跑。

一次，徐夢瑤著急出門，奶奶卻扯著她的衣袖讓她背一段古詩。徐夢瑤心里的不耐煩到了頂點，一使勁兒甩開奶奶，沒好氣地說：“我又不當作家，誰天天背這些？”奶奶險些被趔倒，愣了半天。

徐夢瑤見奶奶紅了眼眶，有些后悔，聲似蚊蠅地道了聲“對不起”。意外的是，奶奶居然沒責備徐夢瑤，反而鄭重其事地問：“那你將來想干什么呢？”

徐夢瑤突然一頓，這還是她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半晌才回應(yīng)：“我想學(xué)表演，當演員！”奶奶說：“那就學(xué)！但是這和讀書不沖突，早晚有一天你會因為讀書多而受益。”徐夢瑤一聽，拉開門就跑，心想，又來了，還不就是換個方式絮叨嗎？

然而，徐夢瑤卻沒想到，這次真是她小看奶奶了。

中考結(jié)束后，奶奶給全家安排了一場北京自駕游。一路上，徐夢瑤昏昏欲睡，直到被叔叔搖醒，中央電視臺出現(xiàn)在視野中?！靶研寻?，到你單位了?！笔迨逍χf。徐夢瑤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竟不知，奶奶已經(jīng)昭告全家，徐夢瑤要學(xué)藝術(shù)當演員，大家都要支持她。

北京一行，奶奶帶著徐夢瑤打卡了中國傳媒大學(xué)，還陪著她到劇組籌備場轉(zhuǎn)了一圈。離開北京時，徐夢瑤竟一臉熱淚。奶奶拉著她的手，了然于胸的樣子：“別哭，三年后你就會回來的?！?/p>

此后，徐夢瑤帶著絕對清晰的目標升入高中。才高二，奶奶就給她報了哈爾濱的藝考集訓(xùn)班。徐夢瑤就這樣背井離鄉(xiāng)，踏上了尋夢之旅。

然而，萬萬也沒想到，就在距離夢想一步之遙時，那個舉全家之力托舉自己的奶奶居然病倒了……

那日，徐夢瑤掛斷爸爸的電話后，一路狂奔到醫(yī)院。躺在病床上的奶奶，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卻硬是擠出了一絲微笑說：“瑤瑤別慌，奶奶就是割個闌尾，小事一樁?！彼穆曇魳O弱，敏感的徐夢瑤篤定事情絕非如此。

在她的一再逼問下，爸爸只能據(jù)實相告，奶奶得了直腸癌，而且情況不太妙。徐夢瑤聽見“癌癥”兩個字，頓時渾身一凜，扶著走廊的墻緩緩蹲下去，放聲大哭。

奶奶在她心里可是能夠長生不老的“唐僧”啊，“唐僧”怎么會得癌癥呢？徐夢瑤第一次接觸到人間的生死大考，淚水浸透了衣襟，什么夢想，什么演員都不重要了，她只希望奶奶能夠一直在耳邊絮叨自己……

擊掌為盟：你未成名，我不敢走

當晚，徐夢瑤倔強地攆走了家人們，自己留下來陪床。像奶奶曾經(jīng)守護自己的無數(shù)個日夜那樣，她輕輕坐在奶奶床旁。

祖孫倆誰也沒有戳穿心里的煎熬。奶奶故作輕松地聊起了《紅樓夢》，徐夢瑤清清嗓子唱了一段《枉凝眉》。一曲唱畢，奶奶顫抖的手豎起了大拇指，笑著說道：“藝考集訓(xùn)沒白去啊，唱功都練出來了。”徐夢瑤也笑了：“我主要是怕學(xué)不好，抗不過您的絮叨?！?/p>

奶奶樂出了聲，可腦門沁出的層層汗珠還是將她的疲憊展露無遺。徐夢瑤悄悄別過頭去，掩飾滿眼的淚花。奶奶的手指輕點在她的手背上：“瑤瑤不怕，奶奶一定會陪你去北京報到的?！?/p>

徐夢瑤反手握住奶奶的手，篤定地說：“奶奶，一言為定！”奶奶用力地點點頭。

翌日一早，周身插滿了大大小小管子的奶奶被推往手術(shù)室。任誰都想得到她的極度不適，可奶奶仍是云淡風輕沖大家擺手：“三個小時后見?！?/p>

然而，那場手術(shù)整整做了12個小時。在醫(yī)生一趟又一趟出來讓爸爸簽署同意書時，每個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徐夢瑤揚起頭，緊閉雙眼，沒讓一滴眼淚落下來。她不停地告訴自己：“奶奶對我從來沒有食言過，她說會陪我去北京，就一定會活著走出手術(shù)室……”

萬幸的是，半個世紀那般漫長的手術(shù)終于結(jié)束了，奶奶頑強地挺過了這一關(guān)。徐夢瑤緊繃的精神一松，險些暈過去，幸好爸爸摟住了她?！拔揖椭溃揖椭?，奶奶不會騙我?！毕矏偟臏I水奔涌而出，她感到一生的好運都用在這里也不可惜。

然而，奶奶的抗癌之戰(zhàn)才剛剛開始。手術(shù)雖然結(jié)束了，可化療之苦還在后面等著奶奶。徐夢瑤守在醫(yī)院，眼見奶奶一日比一日消瘦，心里攪著勁兒地疼。

彼時，中國傳媒大學(xué)三試在即，可徐夢瑤根本拔不開腿，她好怕這一走，就是和奶奶的永別。

奶奶見狀，又恢復(fù)了絮叨，每天攆孫女走，可徐夢瑤仍日日往醫(yī)院送飯。眼見考試日期臨近，奶奶急了。一日午后，奶奶抓著手上的針管嚇唬孫女：“瑤瑤，你要是再不走，奶奶就拔針了！你這個樣子，我會覺得是自己拖累你了啊。”徐夢瑤嚇壞了，趕緊把奶奶的手拽開。

奶奶的態(tài)度和緩下來，拉住孫女，言辭懇切：“你放心，奶奶還沒看見你成名，不會有事的。你只管去，我會每天跟你匯報治療進度的。只要有一天，你沒接到我的電話，就算我食言?！?/p>

徐夢瑤一步一頓地踏上了航班。遺憾的是，萬般牽掛在心的她沒能發(fā)揮好，挫敗在三試考場上。但為了不讓奶奶難過自責，徐夢瑤讓家人對奶奶守口如瓶。

而另一邊，時刻牢記對孫女承諾的奶奶，咬緊牙關(guān)扛過了一輪又一輪的兇險，終于取得初步勝利。

直到2016年高考結(jié)束，徐夢瑤被南京一所藝術(shù)高校錄取，奶奶才得知她三試沒過的真相。

而終于卸下偽裝的徐夢瑤，再也掩蓋不住心里的不甘，撲進奶奶懷里哭得稀里嘩啦。反倒是奶奶率先抹掉了一臉愁容，輕拍著孫女的背：“瑤瑤不哭，人生長著呢，錯失一座學(xué)府而已，什么都不算?！?/p>

徐夢瑤聞言，哭聲漸漸弱了下去。是啊，人生非死無大事，奶奶都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了，她還有什么可求的呢？

如果說手術(shù)是場生死硬仗，一次又一次的放療卻是一場持久仗，嚴峻考驗著奶奶的耐力和家人的信心。奶奶出現(xiàn)了惡心、嘔吐、腹痛和腹瀉的癥狀。情況嚴重時，奶奶幾乎每半個小時就要沖進衛(wèi)生間一次。徐夢瑤心疼得要命，一直守在衛(wèi)生間門口。

沒多久，奶奶的咽部因為頻繁嘔吐受了傷，講話十分艱難。但她仍然故作輕松地和徐夢瑤聊天，可嚴重的公鴨嗓，卻將她的難熬暴露無遺。

徐夢瑤一度心如刀絞，連覺都睡不穩(wěn)，頻繁被噩夢驚醒，后背冷汗津津。她好怕瘦弱的奶奶扛不住這萬般痛苦，撒手而去……

9月開學(xué)，徐夢瑤放下遺憾與萬千牽掛，前往南京報到了。

入校不足一月，恰逢中秋節(jié)。全家人在家庭群里討論節(jié)日菜單，在南京的徐夢瑤也跟著湊熱鬧，點了一道小雞燉蘑菇。結(jié)果，奶奶一大早就到菜市場買了雞和蘑菇，按照徐夢瑤的口味烹制。姑姑笑話奶奶是“人在哈市，心在南京”。

誰知，當天下午，徐夢瑤忽然空降到家。奶奶打開家門，激動得一拍大腿：“你個小犢子！我就感覺你要整事兒。”徐夢瑤一把摟住瘦弱的奶奶，笑作一團。一旁的姑姑打趣道：“得得得，我服了，還是你們一老一小心有靈犀！”

望著一家人久違的歡聲笑語，徐夢瑤對于癌癥的懼怕感終于慢慢放了下來。再次離家時，奶奶囑咐道：“專心學(xué)習，不要動不動往家跑，奶奶頑強著呢?！毙靿衄幰幻肓⒄?，敬了個軍禮：“是！唐僧司令！”

亮相大片：“奶奶還能再抗80年”

返校后，徐夢瑤終于收心學(xué)習，鉚足了勁兒想要盡早入圈，專業(yè)課水平與日增進。當年底，徐夢瑤迎來了進校選角的第一個劇組。她做足了功課，躍躍欲試地參加了面試。只可惜，她的努力，無情地被導(dǎo)演忽視掉了。眼見有同學(xué)進了組，徐夢瑤心里酸極了，發(fā)了一條十分含蓄的朋友圈。

她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剛剛出院的奶奶居然出現(xiàn)在校園里！徐夢瑤飛奔下樓，沖上去扶住奶奶的胳膊，左看右看，急切地訓(xùn)道：“你是個病人??！怎么能說來就來呢？爸爸是怎么搞的，居然就同意你來了？！”

奶奶眼見她一臉的焦急，放聲大笑：“你不要這么緊張嘛。奶奶以前帶著你一年坐好幾次飛機，你忘了??？”望著精神矍鑠的奶奶，徐夢瑤豁然開朗，她怎么會忘記，為了自己，奶奶一直是那翱翔在藍天之上的蒼鷹啊。只要奶奶在，一朝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無須奶奶開口，徐夢瑤就已經(jīng)把選角失利的煩惱拋諸腦后。兩人愉悅地打卡了南京的各大景點，處處留下歡樂的合影。

2018年，沉淀2年的徐夢瑤拿到了人生的第一個角色，飾演了一名人民警察。之后，她的片約順了起來，接連在《局中人》等電視劇中嶄露頭角。奶奶也順利闖關(guān)，成為抗癌達人。

2020年夏天，徐夢瑤畢業(yè)了。恰逢奶奶到了術(shù)后大復(fù)查的時間。徐夢瑤陪著奶奶完成了各項檢查。醫(yī)生看完報告，難以置信地說：“這恢復(fù)得也太好了吧！未來五年，老太太都不用再來見我了！”

徐夢瑤聞言，激動得現(xiàn)場飆淚。奶奶戳著她的鼻尖說：“你看你看，我說一不二吧？那你怎么還不成名呢？”徐夢瑤破涕為笑，她可不能輸給奶奶。

而后，徐夢瑤輕裝上陣，北漂搞事業(yè)去了。

2021年5月，徐夢瑤在劇組忽聞噩耗，爺爺居然確診肝癌晚期，醫(yī)生直言時日不多。徐夢瑤驚呆了，怎么癌癥就挑上了自己家？

徐夢瑤再無心拍戲，推掉片約即刻還家。幾個月后，爺爺在全家人的陪伴下離世。徐夢瑤傷心地跟著家人處理爺爺?shù)暮笫?，感覺自己的半邊天都塌了。

奶奶在他們面前一直很鎮(zhèn)定，但紅腫的眼睛暴露了她的悲傷。爺爺?shù)念^七剛過，她就打起精神，撐起了全家人的情緒。第一件事，奶奶就是給徐夢瑤下了通牒：“瑤瑤，只允許你再悲傷這一天。不然奶奶跟你的約定就不算數(shù)了?！?/p>

徐夢瑤抬眼望向奶奶，她哪里還聽得進去這樣的話啊！她像個孩子一樣抱住奶奶，求奶奶不要走。奶奶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柔聲道：“放心吧，奶奶可比爺爺強多了，我還要替他一起看著寶貝孫女當明星呢?！?/p>

重返北京后，徐夢瑤一刻也不敢忘記自己與奶奶的約定。為了盡快成為奶奶心里的“明星”，徐夢瑤不放過任何一次走上大銀幕的機會。2022年春，徐夢瑤有幸參與《流浪地球2》的大制作，在拍攝中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她很開心有這樣的經(jīng)歷。奶奶也鼓勵她：“加油吧，奶奶看好你?！?/p>

2023年春節(jié)，她在影片中的驚鴻一瞥，讓奶奶的笑顏貫穿了整個春節(jié)。為了這一刻，徐夢瑤感到再怎么努力都不為過……

不知不覺間，她們的角色仿佛互換了。徐夢瑤接力奶奶，成了獨自飛翔的雄鷹，在奶奶和夢想之間劃出了一道航線。每次回家，她都帶著自己的新劇片段，反復(fù)給奶奶播放，然后考上一考：“我這一集都說了什么臺詞？”奶奶認真極了，絮絮叨叨作答，竟一字不差。

徐夢瑤噘起了嘴：“以后，我一定要拍數(shù)不盡的戲，非要難住你這個記憶力超群的小老太太不可！”奶奶與她拉鉤為誓，驕傲地說：“癌癥我都不怕，能怕你？奶奶背過的書，比你吃過的鹽都多！幾個臺詞，不是事兒！”

編輯/李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