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西蒙
玄武門之變后,李世民開啟大唐“貞觀時代”,民眾渴盼已久的太平歲月,終于再次降臨。此前,只有隋文帝短暫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與和平,但在隋末戰(zhàn)亂中,生靈涂炭的景象反復上演。上溯至西晉末年,自“八王之亂”后的兩三百年里,中原幾乎就沒太平過。
或許李世民與初唐群臣具備了較為清晰的“歷史斷代”觀念,意識到自己處于一個歷史轉(zhuǎn)折期:從此開始,歷史掀開了新的一頁,而對于此前的歷史,也要有明確的總結(jié)與評判。尤其是“天下腥膻”的兩晉十六國歷史,更應該得到一個系統(tǒng)的官方敘述。
貞觀二十年(646),在李世民的要求下,房玄齡、褚遂良、許敬宗等21人組成了《晉書》編修團隊,擺在他們面前的,倒不是史料匱乏問題,而是史料繁雜、混亂的問題。
自西晉滅亡后,天下關(guān)于“誰是正統(tǒng)”的問題,一直沒有統(tǒng)一意見。沒有長期占據(jù)中原的政權(quán),也沒有真正一統(tǒng)天下的帝王,兩晉十六國的歷史敘述,只能是混亂的,存在各自表述而又相互矛盾的問題。
《晉書》監(jiān)修房玄齡當然也知道這些情況,他需要從大量晉代史料中找到明確的歷史線索,分門別類、有條不紊地來開展編撰工作。房玄齡與編修團隊一起,在可見的史書中挖掘了不少有價值的史料,還結(jié)合當時官方掌握的其他史料,在適度取舍之后,完成了最終被認定為晉代正史的《晉書》。
李世民會親自為《晉書》書寫評語,點評歷史人物與事件。有四位古人得到李世民寫史論的“特殊待遇”:司馬懿、司馬炎、陸機與王羲之。
西晉開國之君司馬炎,在《晉書》上的形象相當“包容”,威嚴不足,溫和有余,似乎不是一個強悍的開國皇帝,而是一個被利益集團推舉上位的“吉祥物”。
李世民對幾百年前這位開國君主的評價,卻是從“仁義”角度切入的。司馬炎的優(yōu)柔寡斷,在李世民眼中似乎不是缺點:“帝宇量弘厚,造次必于仁?。蝗菁{讜正,未嘗失色于人”——這是相當高的評價了。當然,睿智的李世民也看出西晉迅速衰敗的原因,就在于司馬炎不知輕重,舍大取小。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諷刺他執(zhí)意讓“白癡太子”司馬衷繼位,為八王之亂埋下了巨大隱患。
李世民對此點評道:“夫全一人者德之輕,拯天下者功之重,棄一子者忍之小,安社稷者孝之大;況乎資三世而成業(yè),延二孽以喪之,所謂取輕德而舍重功,畏小忍而忘大孝。圣賢之道,豈若斯乎!雖則善始于初,而乖令終于末,所以殷勤史策,不能無慷慨焉?!?h3>《載記》專論異族君主
《晉書》的一大特色,就是使用了《載記》來記錄五胡十六國時期異族政權(quán)主要君主的歷史,有整整三十卷的內(nèi)容,都在講述匈奴、鮮卑、羯、氐、羌等異族統(tǒng)治者的故事。
從歷史寫作的傳承來看,早在司馬遷寫《史記》時,就有《匈奴列傳》,并把匈奴君主的譜系,納入華夏歷史敘述的脈絡(luò)中,是一種史學上“大一統(tǒng)”觀念的體現(xiàn)。而書寫兩晉史,更加繞不開異族政權(quán)的歷史了,而房玄齡他們的操作方法,與司馬遷如出一轍,將五胡歷史納入官方主流敘事,但區(qū)別在于,不會把他們的君主都當成什么華夏“正統(tǒng)”,非要尋找一個上古圣王作為祖先。
西晉末年,匈奴人攻入洛陽,搶占中原,釀成永嘉之亂。這場禍亂不僅摧毀了西晉王朝,也“消滅”了數(shù)不清的世家大族。僥幸逃脫、南渡建康的人們,尤其是讀書人,無法接受慘痛的現(xiàn)實,只能期盼北伐成功,奪回故地。
然而,偏居江南的政權(quán),不論是東晉還是后來的宋齊梁陳,只能勉強自保,無力北上,甚至還得不時面對北方異族政權(quán)南下征伐的壓力。因此,一些知識分子只能選擇醉心山水,不問世事,還有人自覺接受異族政權(quán)攀附華夏“正統(tǒng)”的政治論述,哪怕他們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但面對艱難的時局,也不得不逼迫自己相信了。
由此產(chǎn)生的“用夏變夷”觀念,在當時十分流行。甚至在“用夏變夷”觀念的逐漸影響下,一些異族政權(quán)的君主,發(fā)自內(nèi)心接受了華夏圣賢的教誨,真正開始用嚴格的圣王標準來要求自己,前秦君主苻堅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
從《晉書》的記載來看,苻堅是個信守儒家之道的君主,起碼從踐行孔子仁政的角度看,他比晉朝皇帝要做得好,更像是上古賢君的“精神傳人”。
然而,苻堅終究不是那個可以一統(tǒng)天下的帝王,淝水之戰(zhàn)成為其命運轉(zhuǎn)折點。苻堅兵敗后,國內(nèi)分裂勢力蠢蠢欲動,或許苻堅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會落在曾經(jīng)信任的姚萇手里。苻堅曾經(jīng)封姚萇為龍驤將軍,掌控兵權(quán),但在自己危難時刻,卻被姚萇落井下石。姚萇的權(quán)力欲望很大,想取代苻堅成為皇帝,便向苻堅索要傳國玉璽。但苻堅卻認為自己才是“天命所歸”。見苻堅不肯讓出傳國玉璽,姚萇便以上古堯舜禪讓之事,忽悠苻堅讓位。但苻堅的“正統(tǒng)”觀念很深,認為禪讓是圣賢之間的事,姚萇根本不配跟自己提禪讓的事。苻堅寧死都不愿意交出玉璽,甚至把玉璽送給東晉皇帝,也不愿意給姚萇,是因為在他看來,姚萇當皇帝并不存在合法性,無法繼承大統(tǒng),連偏安江南的東晉都不如。
傳國玉璽象征著華夏正統(tǒng),得到它的君主,才真正擁有了“天命”,在亂世更是如此。不過,姚萇等叛亂者并不會因為缺乏“正統(tǒng)”就不去爭權(quán)奪利,他在殺害苻堅后,建立了后秦政權(quán),好不容易由前秦短暫統(tǒng)一的北方,再次陷入兵荒馬亂?!稌x書》記錄的割據(jù)政權(quán),大多像流星一樣劃過歷史的夜空,匆匆降臨,又轉(zhuǎn)瞬即逝。
(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