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濟清
69歲的現(xiàn)任總統(tǒng)埃爾多安以52%的得票率成功連任,在執(zhí)掌土耳其政壇20年后,他成功將自己的統(tǒng)治又延長了5年。
今年是土耳其建國百年。1923年,奧斯曼帝國土崩瓦解后,“土耳其國父”凱末爾在廢墟上建立了新生的共和國,也創(chuàng)建了共和人民黨。在命運的捉弄下,一個世紀后,共和人民黨又一次出現(xiàn)了一位凱末爾——凱末爾·克勒奇達爾奧盧,他在大選中作為反對派領袖,向埃爾多安發(fā)起挑戰(zhàn)。
在5月14日的第一輪投票中,兩人票數(shù)都未過半,不得不在兩周后展開決勝輪的角逐,這是埃爾多安第一次在大選中被拖入“加時賽”。他丟掉了沿海地區(qū)、庫爾德人聚居區(qū)、安卡拉等大城市,甚至包括他曾任市長的“龍興之地”——伊斯坦布爾,僅靠中部、南部內陸選民的支持才涉險過關。盡管在演講中呼吁團結,選舉的不順還是讓埃爾多安話中帶刺:“拜拜,凱末爾?!边@很明顯是一句雙關。
埃爾多安的勝利來之不易。漫長執(zhí)政帶來的厭倦情緒、居高不下的通貨膨脹率,以及2月初奪走近6萬人生命的土耳其敘利亞大地震,都讓外界一度看衰他的選情。正如埃爾多安所言,幾個月來,那些英國、法國和德國媒體,頻頻制作各種雜志封面來預告他的失敗。
但現(xiàn)任總統(tǒng)還是笑到了最后。更令人驚奇的是,原本被認為是勝負手的地震受災地區(qū)幾乎一邊倒地支持埃爾多安。11個省份中,埃爾多安贏下了9個省。
為什么這些災民,在失去親人、無家可歸后,仍然堅定地支持埃爾多安呢?
大地震動,樓房在劇烈搖晃后成片坍塌。數(shù)千人死去,更多的人被困在殘垣斷壁中,絕望地哀號。救援隊被堵在路上,遲遲不至,幸存者徒勞地用手挖掘廢墟,想救出自己的親人。已到達的隊伍缺乏搜救工具,無人協(xié)調,現(xiàn)場指揮一片混亂。土耳其的領導人卻沒有立即跳上直升機奔赴現(xiàn)場,而是發(fā)表蒼白的演講,說服公眾“一切盡在掌握”。
但這些事描述的并不是幾個月前受災的土耳其加濟安泰普,而是1999年的伊茲密特,一座位于伊斯坦布爾東南70公里處的海濱城市。當時那場7.6級的地震造成17000人死亡,50萬人無家可歸,也深刻地影響了土耳其政治。
時任總理埃杰維特在文學上頗有天分,他在美國雜志做過記者,也翻譯過泰戈爾《飛鳥集》。然而這位領導人在救災過程中暴露了自己執(zhí)政能力的欠缺。再加上金融危機的沖擊,2002年大選中,埃杰維特一敗涂地,黯然下臺。
擊敗他的人,正是埃爾多安。伊茲密特大地震發(fā)生時,埃爾多安剛結束自己在伊斯坦布爾的市長任期,還因為公開朗誦有宗教煽動意味的詩歌在監(jiān)獄里蹲了四個月。時局動蕩之際,埃爾多安卻捕捉到機遇,他創(chuàng)建正義與發(fā)展黨,橫掃國會,開啟了自己的領袖生涯。
正因如此,24年后,當土耳其又一次面臨經(jīng)濟問題和地震災害,人們仿佛聽見歷史在回響:在地震后崛起的埃爾多安和正發(fā)黨,是否也會在另一場地震后衰亡?
反對派也看到了機會。地震發(fā)生兩天后,克勒奇達爾奧盧先埃爾多安一步來到災區(qū),他還抨擊了政府對建筑質量監(jiān)管不力、救災緩慢。批評者質疑:“錢都花到哪里去了?”他們指的是用于防震救災的地震稅,這筆錢自伊茲密特地震后開始征收,而對前任領導人的批評,如今像回旋鏢一樣打在埃爾多安自己身上。
地震也讓埃爾多安在選舉日期上的“小動作”變成作繭自縛。今年的大選原本定于6月18日,災難發(fā)生前的幾周,因為民調支持率逐漸下滑,埃爾多安將選舉提前了一個月,以免夜長夢多,如今卻弄巧成拙。
為了爭取喘息的機會,埃爾多安及正發(fā)黨內部曾在地震后討論,是否把提前至5月的選舉再推遲到6月。然而反對派立刻表示反對,他們強調根據(jù)憲法,需要表決才能推遲選舉,克勒奇達爾奧盧更警告“推遲就是政變”。為了確保災民能夠投上票,反對派還在兩個受災省份安排免費班車,將被安置到其他地區(qū)的民眾接回來投票。
地震確實對災區(qū)選情產(chǎn)生了影響,災民對大選的熱情下降,投票率略高于80%,低于全國平均水平88%。但受災地區(qū)57%的人將票投給埃爾多安,這片區(qū)域仍然是他的票倉。以卡拉曼馬拉什為例,埃爾多安2018年在該省贏得74%選票,今年則是75%。地震之后,埃爾多安依然穩(wěn)如泰山。
大選前一周,德國之聲的記者來到卡拉曼馬拉什省采訪。大量居民仍住在白色的救災帳篷內,他們不缺少食物,但一些生活物資有時會斷供,比如衛(wèi)生紙和洗發(fā)水,居民還表示,隨著天氣變熱,他們想得到夏天的衣物。
盡管對政府有所抱怨,但多數(shù)受訪者仍然支持埃爾多安。女花商托帕克塔斯表示,埃爾多安來到災區(qū)后和每個人握手,還送來食物和水。她在地震后的前四天睡在車里,但后來的援助讓她滿意,特別是政府修建的臨時清真寺,讓災民有地方祈禱。
“人們可能會批評政府反應還不夠快,”土耳其民調專家?guī)炖胤治龅?,“但民眾認為只有埃爾多安才有能力蓋新房?!狈磳ε稍谝岸瓿闪司薮蟮牧觿?,他們很難讓選民相信自己的治理能力。
選舉也不是災民最關心的事項。在另兩個受災省份,哈塔伊和加濟安泰普,除了街頭零星的傳單,幾乎感受不到大選氛圍。集裝箱改造的臨時住房外,災民圍坐在一起喝茶、吃肉丸,他們聊的不是選舉,而是何時能分到新住房,找到新工作。巴黎政治學院的研究員巴爾西分析,比起反對派宣傳的“法治和正義”,多數(shù)選民更渴望穩(wěn)定的秩序。
災民沒有倒戈,這讓埃爾多安的反對者頗感憤激。當安卡拉市長在推特上宣布對災民的扶助政策時,一些人留言謾罵受災者。一位女士在Tiktok上聲稱:“在你告訴我們你把票投給誰之前,我們不會為你做任何事。”她后來因為侮辱罪被逮捕。
但災區(qū)的支持并不是埃爾多安獲勝的全部原因。作為現(xiàn)總統(tǒng),埃爾多安能打的牌遠比對手多。選舉前,他提高最低工資標準,給公務員加薪45%,通過國有銀行向關聯(lián)企業(yè)發(fā)放低息貸款。埃爾多安在媒體上也占盡優(yōu)勢,整個4月,他在國家電視臺的曝光時長達到32小時,而對手只有30分鐘。
克勒奇達爾奧盧自身也有弱點:他的宗教信仰屬于少數(shù)派;他的聯(lián)盟橫跨多種意識形態(tài),無法澄清和庫爾德分離主義的關系,讓人擔憂其穩(wěn)定性。
歸根結底,自然災害并不一定對執(zhí)政者不利。芝加哥大學公共政策教授阿什沃斯認為,災難將執(zhí)政者推到風暴中心,讓選民能夠更充分地評估他們的素質。救災讓政府有機會分配公共資源,用救援換取選票支持,和災區(qū)形成一種“恩庇關系”。掌握較多社會資源的政府更容易建立這一關系。相比剛上任即遭遇地震的埃杰維特,埃爾多安更能將危機轉化為機遇。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