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汐
一、第一天
嘉靖年間。
錦江城第一大酒樓望江樓的頂層三樓被知府孫成功包下,正在設宴給押解采花大盜無影蝶回京受審的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總旗段鋒芒和順天府解差頭殷顯送行。
殷顯看著孫成功對段鋒芒的奉承樣,心里很不是滋味,誰都能看出來孫知府這頓送行酒要巴結的是錦衣衛(wèi),自己這個解差只不過沾了個光而已。
因為是在出公差,段鋒芒堅辭孫成功的勸酒,而在一旁小桌吃飯的無影蝶卻是大吃大喝,他也想開了:反正到了京城也活不了,不吃白不吃!
眾人正在其樂融融地應酬著,突然天空一個炸雷響起,暴雨傾盆而下,錦江大堤瞬間潰決,坐落在江邊的望江樓首當其沖,滔滔江水漫過了一樓的半層!
望江樓老板鄧高氣喘吁吁跑上三樓,說現(xiàn)在只上邊兩層未被水淹,如果沒人來救,就唯有等大水自退。
無影蝶哈哈大笑:“想不到老子臨死還拉了幾個墊背的,賺了!”
殷顯揚手就給了無影蝶一耳光,冷笑說:“我們絕對能脫難,只有你死定了!”
段鋒芒一皺眉,讓鄧高穩(wěn)住樓下的食客,這頂層押著重犯,不容有失。他話還沒說完,一個微胖的中年人就沖了上來,說自己的小妾怕是要生了,讓鄧老板想想辦法。
原來這人乃是錦江城首富王大材,一直膝下無子,好容易盼到愛妾懷了身孕,沒想到這次帶她來望江樓吃飯,竟然遇到如此天災,小妾翠枝受驚嚇動了胎氣,可能要早產(chǎn)。
鄧老板為難地表示接生得請穩(wěn)婆,現(xiàn)在大水封門出不去啊,先讓小女馨兒去照顧下如夫人,希望她能堅持到脫險之時。
鄧老板和王大材下樓了,段鋒芒走到窗邊憑欄眺望著一片汪洋,喃喃道:“奇怪,江堤怎會如此不堪一擊,瞬間就被沖垮了?”
孫成功臉色微微一變,無影蝶接口道:“這有啥可奇怪的?筑堤時偷工減料貪污工款了唄!”
殷顯怒道:“你再胡言亂語,就把你的嘴堵上?!?/p>
無影蝶冷笑道:“筑堤跟你又沒關系,往近了說有眼前這位孫知府,遠的還有工部嚴侍郎擔責任,你惱羞成怒干啥?”
工部嚴侍郎就是當朝首輔嚴嵩的兒子嚴世蕃,這無影蝶就是采花采到了嚴世蕃姬妾的床上,才被下了海捕文書全國通緝的。
段鋒芒走過來:“馬死死在腿上,人死死在嘴上,你還是安生點吧!”
無影蝶撇了撇嘴,閉目養(yǎng)神不再說話。他剛“安生”了,樓下卻喧嘩了起來,聽著意思是被困在樓下的食客怕江水接著漲不安全,要求避到頂樓來。
段鋒芒不滿:“孫大人,你府衙的差役捕快們怎還不來救援?”
孫成功跑到窗子前張望了一下,說:“我的屬下已經(jīng)到了,但是這邊水太大,救生筏劃不過來啊!”
段鋒芒看了看已經(jīng)小了不少的雨,說那只有等雨停水退了。他跟殷顯約好,到了晚上兩人分工,一人值守前半夜,一個看后半夜,盯死無影蝶。
夜幕降臨了,三樓只剩下段鋒芒、殷顯、無影蝶和孫成功。段鋒芒和孫成功伏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無影蝶睡不著,他百無聊賴地走到窗子邊往外張望,殷顯悄悄走到他身后,伸手就要將其推出窗外!
忽然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劃破了夜的寂靜,無影蝶本能地回頭望向樓梯口,殷顯趕緊將手收了回來。
鄧高跑上來說二樓的王家小妾又陣痛了,可樓下都擠滿了人沒法生孩子,所以要把她轉到三樓來。
殷顯剛要反對,已被驚醒的段鋒芒點點頭:“可以,一身兩命呢,應該照顧?!?/p>
殷顯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王大材和鄧高將翠枝抬了上來,所幸三樓包間不少,關上門也可互不干擾。
段鋒芒問鄧高,這大水不知幾天才能退,望江樓里的食材還有多少?
鄧高愁眉苦臉道:“本來酒樓最不缺的就是米面糧油,可是大部分都存儲在一樓和地窖,現(xiàn)在當然是都泡了湯。雖然望江樓每層都有一個廚房,但是食物非常有限。”
段鋒芒在鄧高的陪同下到廚房轉了轉,估摸了一下,現(xiàn)有食物頂多夠頂樓這幾個人吃三天的。
段鋒芒向大家宣布:從現(xiàn)在起,每人每天只能吃一頓飯。
陪著翠枝待產(chǎn)的是鄧高的女兒鄧馨兒,她當即反對,說孕婦的飲食量不能減。段鋒芒只冷冷地拋下一句話:“現(xiàn)在這里我做主,誰不愿服從就離開三樓!”
二、第二天
天亮了,小雨還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段鋒芒望著窗外泛濫的江水若有所思。
無影蝶嚷著口渴,殷顯居然親自去廚房倒了一碗熱水端來,沒好氣地往桌上一放。這時鄧馨兒正好從包間出來,說翠枝嘴唇都干裂了,她先拿去救急,說著端起水碗轉身就走。
殷顯急得“哎”了一聲,段鋒芒聽得聲音有異,心中一動,過來一把搶過水碗,冷冷道:“想喝水自己去倒,這兒沒人伺候你們!”
鄧馨兒氣得漲紅了臉,一跺腳轉去廚房了。段鋒芒端詳了一下碗中的熱水,又看了看殷顯,走到窗子邊,手腕一翻就將一碗水倒入了茫茫江水中。
殷顯臉色有些發(fā)白,一上午都沉默不語。中午吃過了飯,眾人都各自找個包間休息了。
殷顯將孫成功拉進最里面的包間,關上門,低聲道:“孫大人,無影蝶必須死,得請你幫幫忙?!?/p>
孫成功莫名其妙道:“這淫賊罪大惡極,到了京城自然……”
殷顯聲音更低:“不是死在京城,是要死在這里!”
孫成功一驚。殷顯說這是嚴侍郎的意思,他的愛妾被無影蝶玷污了,臉面丟光,現(xiàn)在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看笑話,所以決不能讓無影蝶活著回到京城!
孫成功猶豫不決。殷顯說這也是為了孫大人你好,錦江大堤潰決你難辭其咎,還得靠嚴侍郎幫你開脫!
孫成功聽了這話終于點了點頭,忽聽門外一聲微響,殷顯拉開門,只看到了一個笨拙的背影。
王大材的小妾翠枝包間內忽然發(fā)出了驚叫聲,望著聞聲趕到的幾個人,她指了指窗子,呆呆地說了句“鄧老板掉到江里了”,就身子一軟暈倒了。
鄧馨兒大驚,奔到窗口,望著滔滔江水淚如雨下。段鋒芒神情愈發(fā)凝重,宣布此包間即刻封禁,直到查明真相為止!
段鋒芒對鄧馨兒說:“現(xiàn)在不是悲傷的時候。我給翠枝換了個包間,你一定要和王大材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鄧馨兒本來看不慣段鋒芒的冷傲和不近人情,但現(xiàn)在出了事,她竟莫名有了一種對此人的依靠感,點了點頭說一定會保護好翠枝。
安頓好了“目擊證人”,段鋒芒開始安心勘察現(xiàn)場:窗子是大開的,窗沿上沒有搏斗的痕跡,看來鄧高是被人舉起來扔出窗外或者用掌力震飛的。前者不太可能,因為鄧高身形高大體重不輕,被舉起時肯定還會掙扎呼喊;第二點對于高手倒是不難,可這三樓會武功的就只自己、殷顯和無影蝶,無影蝶一直被用鐵鐐銬鎖著,那么兇手是誰就呼之欲出了!
段鋒芒目光落在地上的一把鐵壺上,鐵壺已被摔變了形,壺蓋也掉落一旁。他撿起鐵壺,一股濃濃的雞湯香氣撲鼻而來。
段鋒芒向大家說了自己的推論:兇手本是要害翠枝的,正好鄧高拿著雞湯進來,情急之下將湯壺砸向兇手救下翠枝,自己卻被對方一掌震出窗外遇難。那翠枝到底是因為什么招來殺身之禍呢?這不難,只要等她醒來一切就都清楚了。
無影蝶拍起了手掌:“段大人的推理功夫真不賴,我來補一句:那女人肯定是知道了啥不該知道的事情要被滅口。這人啊,就不能知道不屬于自己的秘密,就像我,恐怕最后不是死在采花上,而是死在……”
殷顯截住無影蝶的話:“你再多嘴,死得更快!”
這時天空一個炸雷響起,雨又大了起來。樓下有人鼓噪起來,說江水快要漫過一樓了,食客們都涌上了二樓,二樓承受不了了!
段鋒芒讓孫成功下去安撫一下,又讓殷顯守住樓梯口。殷顯順勢往下望,見二樓的食客們群情洶涌,生死關頭也不管孫成功是本城知府了,紛紛責問他為何三樓只有幾個人卻不讓大家上去避難,你們當官的就可以耍特權!最后竟然動手推搡起孫成功,眼看他就要被推倒,要是發(fā)生踩踏可就危險了,殷顯連忙沖下去救助孫成功。
無影蝶趁機對段鋒芒道:“我當晚在嚴府采花完畢后路過嚴世蕃的書房,無意中聽得了一樁秘密,正是關于這錦江大堤工程的……”
段鋒芒擺擺手:“你別告訴我,我知道了估計也得死。你要想活著到京城,就得聽我的?!钡吐晞偢鸁o影蝶說了兩句,殷顯就護著孫成功狼狽不堪地“逃”了上來,孫成功的官服都被扯破了。
殷顯嘟囔著“這些刁民真都該死”,一眼看見段鋒芒站在無影蝶身邊,心說壞了,如今不該讓他倆有機會單獨接觸的。
無影蝶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段鋒芒忽然意識到被他耍了,現(xiàn)在無論自己是否知曉了嚴世蕃的秘密,在殷顯心中都有了知情的嫌疑,無影蝶已經(jīng)成功地將兩人的命運綁到了一起!
三、第三天
雨越下越大,江水已經(jīng)漫過了一樓。鄧馨兒說她決定把二樓的食客們分流一半到三樓。
殷顯反對。鄧馨兒堅定道:“這酒樓是我鄧家開的,家父不在就暫時由我接手,我有責任救護保全主顧的性命!”
殷顯冷笑道:“現(xiàn)在是段大人做主……”
段鋒芒微微一笑:“我同意分流,鄧姑娘下去領人吧?!?/p>
殷顯氣惱地望向段鋒芒,對方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你是不是想激起‘民變?就算那些食客不會武功,生死關頭拼起命來也是很可怕的!”
殷顯勉強咽下了這口氣,無影蝶一副等看好戲的神情,孫成功暗嘆:亂了,越來越亂了,后面的局勢自己是掌控不了了,能不能逃過這一劫,聽天由命吧!
鄧馨兒把帶上來的二十幾個食客安置到了各個包間中,段鋒芒朝她和孫成功招了招手,三人走到窗邊,段鋒芒說現(xiàn)在多了這么多人,三樓廚房中的食物也就夠今晚一餐的了,問他們有啥辦法。
鄧馨兒低聲道:“這些食客都年富力壯,就算兩三天不吃飯估計也餓不死。我只擔心翠枝,想多留一些食物給她?!?/p>
段鋒芒冷笑道:“人性大都自私,你最好是偷著藏一點吃食和清水。若是讓那些食客知道了,可不會管翠枝是不是孕婦,都會哄搶的。你看方才他們對待孫大人的態(tài)度就知道了!”
孫成功忿忿道:“可不是,我的衣服都被他們扯破了!那些人太……”話沒說完,就聽見咕咕的叫聲,一只雪白的鴿子飛到了窗沿上。
孫成功驚喜道:“這是府衙的信鴿啊,難道有好消息?”他從鴿腳上綁著的小竹管中抽出一個細小的紙卷,展開一看,樂得合不攏嘴:“在城外駐軍的林參將兩天前就已請示了朝廷,如今得到了批復:若大水三日不退,可開閘泄洪!”隨即一皺眉,嘆道,“只是這樣一來錦江下游的幾個村子就要被淹沒了……”
段鋒芒搖搖頭:“這也是沒辦法,不過泄洪前光是疏散村民轉移物資也得些時間,咱們至少還得堅持兩三天?!?/p>
孫成功說無論怎樣總是有希望了。他剛要將鴿子放走,段鋒芒說等一等,既然能通消息了,就給你屬下寫張紙條,讓他們順江而下去搜救一下鄧老板吧,希望他吉人天相還有救。
鄧馨兒這一天一夜無時不在惦念父親的生死,但卻因被困在這里而毫無辦法,表面一直在強撐,如今見段鋒芒此舉,心中充滿了感激。
入夜了,食客們紛紛從包間出來到大堂要求吃晚飯。鄧馨兒將飯菜擺滿了幾張桌子,說廚房里的食物已經(jīng)全都在這里了,而我們要等到水退脫困還得兩三天,諸位看著辦吧。
這些人互相瞅了瞅,心想車到山前必有路,還是先顧眼前,別讓其他人將食物吃光了,自己可就虧大了!
看著這二十幾個大男人圍著飯桌狼吞虎咽起來,段鋒芒和鄧馨兒、孫成功無奈地搖了搖頭。
吃飽喝足食客們都又回了各自的包間,無影蝶死活都要賴在大堂里,他是怕進了包間那種封閉的狹小空間,被殷顯伺機害死了都沒人知道。
夜深了,望江樓寂靜無聲,每個人都各懷心事難以入眠。忽然一聲聲慘叫響起,原來是翠枝從昏迷中痛醒了,她這回是真要生了……
在鄧馨兒手忙腳亂的協(xié)助下,翠枝終于產(chǎn)下了一個男嬰,一旁的王大材狂喜大叫:“兒子,是兒子,我王家有后啦!”
守在門外的段鋒芒聽見母子平安,放下心來。他望了望窗外的沉沉夜色,一個小生命的誕生給身處危境險地的他帶來了無盡的鼓舞與希冀!
四、第四天
天亮了,食客們從包間里出來嚷嚷著要吃早飯。段鋒芒冷冷道:“諸位記性不好吧?昨晚鄧姑娘已將所有的食物都拿出來了,不是被你們一掃而空了嗎!”
無影蝶陰陽怪氣道:“真的是‘所有?這人啊,都是有私心的,給自己私藏一點也說得過去。”
食客們立即被煽動了,有的干脆跑到廚房去搜查,回來后說里面除了炊具餐具已經(jīng)空空如也了。
無影蝶冷笑道:“都說是‘私藏了,還會放在廚房嗎?”
要說此時最想讓無影蝶死的不是殷顯和孫成功,而是段鋒芒了。他簡直想一刀劈過去讓這個挑事兒的混蛋永遠閉嘴!
段鋒芒平復了一下情緒,知道無影蝶的用意了:場面越亂,他越安全!
殷顯也看出了這一點,但是他決定將計就計。雖然無影蝶的挑撥讓食客們產(chǎn)生了懷疑,但他們搜不到吃食暫時也沒辦法,只好將就著挨過了這頓早飯。
臨近中午了,翠枝的孩子因為沒有奶水吃餓得哇哇直哭,鄧馨兒怕人發(fā)現(xiàn)也不敢去廚房燒火熬點稀米粥。幸好之前她偷偷留了兩只鹵豬手,就藏在袖子里帶給翠枝,希望能催出奶水喂孩子。
鄧馨兒剛走過大堂,殷顯看似無意地撞了她一下,油紙包從袖子里掉了出來。殷顯飛快地俯身拾起,打開一看,嚷道:“這怎么還有兩只豬手?。俊闭f著將油紙包扔到了飯桌上。
能來望江樓吃飯的都是有錢人,啥時候挨過餓啊,早飯沒吃已經(jīng)火大了,現(xiàn)在一看見鹵豬手,都顧不得身份地位了,一齊撲向桌子,最后竟然你推我打群毆了起來!
段鋒芒本來看著這幅“群丑圖”在冷笑,忽然于喧鬧中聽得凌厲的破空聲響起,他循聲望去,只見一把茶壺正“飛”向無影蝶。
無影蝶被鎖在椅子上欲避不及,段鋒芒抬手一支袖箭射出,茶壺中箭方向一偏,摔在了地上。
無影蝶見這茶壺襲來的力道驚人,若是被擊中頭部自己必死無疑,后怕不已。段鋒芒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你想搗亂自保?也有人正想趁亂害命呢!所以請你別再自作聰明了?!?/p>
殷顯又一次失手,他氣急敗壞地將孫成功拉到一邊,低聲道:“為今之計只有先將段鋒芒做掉,有他在就殺不了無影蝶!”
孫成功一驚,無影蝶是個大淫賊,本就該死,殷顯要求他協(xié)助暗殺還勉強可以應從。但段鋒芒是錦衣衛(wèi)總旗,秩正七品,殺他就是殺朝廷命官。最重要的是,看到這四天來段鋒芒的所作所為,孫成功感覺段鋒芒重道義、有良知,又怎忍心下手呢!
殷顯見孫成功遲疑,索性對他交了實底:無影蝶當晚在嚴府采花后路過嚴世蕃書房,聽到了嚴氏父子關于侵吞錦江大堤工程款的對話,可惜因為府中的護衛(wèi)們太草包,打不過無影蝶讓他跑了!
“侵吞筑堤工款孫大人你也有份。無影蝶若是活著到了京城,為了保命絕對會把這件事宣揚出來,到那時閣老和侍郎大人總能洗脫自己,不過這代罪羔羊恐怕就非您莫屬了!”殷顯冷然道,“現(xiàn)在無影蝶肯定也已經(jīng)把這個秘密告知了段鋒芒,只有把他倆都殺了,才能確保安全?!?/p>
孫成功疑惑道,你也知曉這秘密,就不怕被滅口?殷顯得意地笑笑,說再跟你交個底吧,我早已認了嚴閣老為義父,嚴侍郎就是我義兄,他們又怎會殺我呢?
孫成功暗暗心驚:真是人不可以貌相啊,自己在望江樓擺這送行酒,原只為了討好身為錦衣衛(wèi)的段鋒芒,萬沒料到一個毫不起眼的解差頭會有這么深厚強大的背景和靠山!
孫成功只得違心地點了點頭。殷顯就低聲把計劃說了,他要利用人性的自私和愚妄,親手將段鋒芒和無影蝶葬送在茫茫大江中!
段鋒芒遠遠地看著殷顯和孫成功,直覺感到他們一定在籌謀著什么陰狠的毒計。天災不可怕,人禍最為危,這都是被無影蝶口中的那個重大秘密給牽累了啊!
段鋒芒腦中靈光一閃,他對無影蝶低語道:“你費盡心機要把我跟你的生死綁在一起,這點你成功了,不過結果只會是咱倆一起死而已。如果你現(xiàn)在聽我的,我保你能活著到達京城,之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遂將想到的對策告知無影蝶,對方聽罷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暫時有救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天水米未進的食客們也不回包間了,全都聚集在大堂中,“我不是一個人”的這種念頭似乎最能在危境中給自己帶來一絲安慰與希望。
五、第五天
天又亮了,紅日沒有出現(xiàn),陰沉的天空依舊風雨交加。食客們正在有氣無力地抱怨著,忽然樓梯口涌上來了二樓的食客,原來江水已經(jīng)漫過了第二層樓!
決不能讓他們上來,三樓已經(jīng)人滿為患,樓下的人們再涌上來,三樓一定會負荷不了而塌陷!
三樓的食客們堵在了樓梯口,二樓的人為了求生已經(jīng)紅了眼,混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殷顯忽然高聲道:“二樓的食客也是我大明的子民,有生存的權利,不能棄他們的性命于不顧!不就是怕三樓超載崩塌嗎?我們可以把這些沒用的桌椅,柜子,廚房的鍋碗瓢盆和包間里的擺設全扔出去減重?。 ?/p>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人們立即動手干起來,段鋒芒微笑著對殷顯豎起了大拇指,無影蝶不禁道:“這小子行啊,有兩下子??!”
段鋒芒冷冷道:“你等著看,他有后招的。”
果然,殷顯等大家扔完了東西,就開口提議“扔人”了:“諸位,咱們應該將這個十惡不赦的采花淫賊無影蝶也扔出去,他不配占用大家的生存資源!”
“殷顯你這個混蛋還真陰險啊……”無影蝶破口大罵。段鋒芒知道只要自己反對,就會成為大家的敵人;如果不阻止任由無影蝶喪命于此,回到京城他也無法交差,還是死路一條!
段鋒芒低聲對無影蝶道:“別罵沒用的了,說正事兒!”
無影蝶想起昨天段鋒芒教給他的“保命絕招”——要想知道了一個秘密不被滅口,就要把這個秘密變成不是秘密!
于是無影蝶狂喊起來:“殷顯,你處心積慮要殺老子是因為我知道了嚴嵩父子的大丑聞!大家知道為什么會被困于此處嗎?這不是天災是人禍,錦江大堤被暴雨一沖即垮,是因為身為工部左侍郎的嚴世蕃貪污工款中飽私囊!殷顯被嚴氏父子收買了要殺我滅口!”
眾人震驚了,齊齊望向殷顯。殷顯萬沒料到無影蝶會來這一手,他看著段鋒芒得意的微笑,知道這一定是他的授意,心中恨得咬牙切齒,勉強道:“大家別上當,這都是栽贓誣陷,這淫賊是為了保命……”
嚴嵩父子禍國殃民舉世皆知,殷顯的辯解明顯沒有說服力,這時又有人添了一把火,翠枝抱著孩子掙扎著從包間來到大堂,指著殷顯道:“鄧老板就是他害的!那天我去如廁,回來時無意中聽到了他和孫知府的密談,說要暗殺這個采花賊。我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解差頭就追到我包間要殺我,正好鄧老板進來救了我,卻被他一掌震出了窗外……”
殷顯惱羞成怒,抬手一支飛鏢就射向翠枝和孩子!一直緊盯著他的段鋒芒揚手射出袖箭將殷顯的飛鏢打偏。
殷顯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產(chǎn)婦和剛出生的嬰兒下毒手,激起了眾怒,食客們一擁而上把他圍起來暴揍。殷顯原本要利用的人性中的自私和愚妄他沒見識到,但是卻逼出了人們平時潛藏于心底的道義與良知,實實在在地以挨揍的形式感受了一把“人性本善”!
段鋒芒見殷顯被揍得差不多了,上前平息大家的怒火把他“解救”了出來。忽然孫成功驚喜地喊道:“水位往下降了,一定是下游開始泄洪了!”
大家精神一振,全都奔向了窗口,眼見江水一點點退去,不由得歡呼起來,望江樓經(jīng)過了五個晝夜的死亡陰影籠罩,終于重現(xiàn)勃勃生機!
段鋒芒要和殷顯押解著無影蝶踏上回京路了,他不怕殷顯會在途中再伺機下毒手,因為無影蝶已將嚴氏父子的秘密公諸于世,若再將其滅口,只會坐實了嚴嵩和嚴世蕃的罪名!
臨行前,段鋒芒勸孫成功好自為之,無論在錦江大堤這件貪腐案中他是不是被逼迫的,作為百姓的父母官,子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都是他不可罔顧的重責!
鄧老板好心有福報,在錦江下游被救起,女兒的才干在此次危難中完全顯現(xiàn)了出來,他放心日后將酒樓交給她了。
鄧馨兒來送行,面對段鋒芒卻是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段鋒芒微笑著打破了尷尬的沉默:“有機會,我還會再來望江樓!”
望著段鋒芒遠去的背影,鄧馨兒心中默默自語:你永遠都是望江樓最歡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