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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調(diào)虎離山

        2023-08-31 01:57:33李曉靜
        上海故事 2023年7期
        關(guān)鍵詞:小陶星群方平

        李曉靜

        直到走出市局大門,唐峻還如在夢中。他使勁晃了晃腦袋,似乎沒啥效用,低低嘟噥了一句:“莫名其妙!”

        確實有些莫名其妙,他就被人投訴了,這是到市局紀檢來接受調(diào)查的。事情其實很簡單。他所管轄的星湖社區(qū),正在檢修暖氣,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有一段管道嚴重老化,需要更換,就挖了溝。正好經(jīng)過馬路,就在上面蓋了鋼板,以便車輛通行。誰知一輛車子通行時,軋到了鋼板,鋼板的另一端翹起,正好磕在一個要過路的居民腿上。

        居民要賠償,車主嫌多不給,兩人產(chǎn)生了糾紛,隨即報警。唐峻接警后趕來處理。他感覺這事是因行車引起的,又是在路面上,應(yīng)該由交通隊來處理。他就讓車主報了交通事故。但就在等待交通警察來處理的過程中,那個居民撥打報警電話投訴他不作為。

        交通警察趕到現(xiàn)場后,判明了責任,告訴他們保險公司會派人來解決賠償問題。如果解決不了,還可以到法院告。雙方都表示同意,交通警察也走了,但唐峻卻被叫到市局來接受調(diào)查。這不是莫名其妙嗎?

        唐峻回到所里,剛一下車,就聽到大廳里有人在吵。他走進大廳,就看到他轄區(qū)的居民沈方平正瞪著眼睛,指著小陶,大聲叫嚷:“到現(xiàn)在了,多長時間了,你們還不勘察現(xiàn)場,等什么呢?再等,黃花菜都涼了,你們再跟我說破不了案,我找誰說理去!”

        小陶強壓著怒火,說道:“事情沒搞清楚,我們怎么報刑警呀?”

        沈方平氣得直跺腳:“還不清楚?怎么叫清楚?我兒子被綁架了,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住院了,這還不夠嗎?非得我把綁匪抓來,讓他們交代得清清楚楚,那才叫清楚,是嗎?”

        小陶說:“這都是你的猜測,跟現(xiàn)場情況并不相符。哪有綁匪?綁匪要綁你兒子,還不帶走?不跟你要贖金?”

        唐峻過去拍了拍沈方平的肩膀,說道:“老沈,你別著急,我先問問是怎么回事啊?!?/p>

        沈方平看到是他,神色就緩和了些,說道:“小唐,我是真著急呀??伞?/p>

        唐峻安慰他:“我問問是怎么回事。你先坐一會?!?/p>

        唐峻把小陶拉進屋里,問:“怎么回事?”小陶沮喪地說:“到現(xiàn)在都沒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兒,他倒先急了?!?/p>

        今天是小陶他們組值班,他負責接警。下午三點半左右,他接到一條報警,報警人就是沈方平,說他兒子沈悅悅在星湖社區(qū)游樂場附近失蹤了。他馬上趕到了星湖社區(qū)游樂場,沒見到沈方平,只見到了沈方平的老媽羅鳳蓮,趕緊問情況。羅鳳蓮說她接了沈悅悅放學(xué)后,沒回家,就直接到游樂場來玩了。羅鳳蓮跟一個姐妹聊天。過了不大會兒,等她去瞄沈悅悅的時候,卻遍找不到。她又喊又叫,但沈悅悅卻蹤影全無。她頓時急了,趕緊打電話把事情跟兒子和兒媳講了。沈方平接到電話,先報的警。

        小陶在游樂場周邊找了一圈,也沒見到沈悅悅。這時,沈方平和他老婆先后趕到了。幾個人擴大范圍,繼續(xù)尋找。半個多小時后,小陶又接到一個報警,說是在離小區(qū)不遠的梅河邊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男孩,不住地哭,旁邊也沒有家長,情況可疑。小陶趕緊帶著沈方平趕過去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個小男孩正是沈悅悅。但沈悅悅受到了驚嚇,不認得沈方平了,對他又打又踢。小陶開車帶他們回到星湖社區(qū),沈方平的媳婦抱住了沈悅悅,沈悅悅情緒稍微穩(wěn)定了點兒,但依然不認得人。小陶開車把他們送到了醫(yī)院,又把沈方平和他媽羅鳳蓮帶回所里做筆錄。

        唐峻問:“等于是誰都沒看到悅悅怎么到的河邊?”

        小陶說:“反正羅鳳蓮沒看到。這不,筆錄還沒做完呢,人家先急了。情況不明,怎么跟刑警報???”

        唐峻來到大廳,沈方平迎上來。唐峻說:“我先去查查監(jiān)控錄像,看悅悅是怎么出的大門。你別著急,有些程序是必須要走的?!鄙蚍狡秸f:“我知道。小唐,我是著急呀。那就麻煩你了。發(fā)現(xiàn)啥情況,趕緊告訴我,好吧?”唐峻點點頭,直奔星湖社區(qū)。

        監(jiān)控錄像放了一遍,讓唐峻大跌眼鏡。他竟沒看到悅悅走出大門!星湖社區(qū)是個中型社區(qū),有十四幢高層住宅,有兩個大門可以進出。兩個大門附近,都安著監(jiān)控攝像頭。進出大門的人和車輛,都能拍得清清楚楚。兩個大門的監(jiān)控錄像都看過了,沒見到悅悅的影子。難道說悅悅是被人塞進車里帶出去的?如此,問題就嚴重了。唐峻不敢遲疑,馬上把自己看到的情形報告了刑警隊。

        四十分鐘后,刑警隊的石隊長帶著一隊刑警趕到了星湖社區(qū)。唐峻把情況講了。石隊長不解地問道:“孩子不是找到了嗎?那就應(yīng)該沒有大事啊?!?/p>

        唐峻說:“問題正在于此。悅悅沒有受到嚴重傷害,嫌疑人為什么還要費那么大勁把他帶出小區(qū)?對了,悅悅正在醫(yī)院進行檢查,傷情不定?!笔犻L點了點頭:“先做工作,也好。”他把刑警分成兩組:一組在社區(qū)內(nèi)走訪居民,看是否有人見到悅悅被綁走,一組到梅河邊發(fā)現(xiàn)悅悅的地方,看是否能提取到一些痕跡。

        唐峻回到監(jiān)控室,查看游樂場附近的監(jiān)控錄像,看能否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但是,一無所獲。

        唐峻回到宿舍,見小陶正在看材料,問道:“悅悅的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嗎?”小陶點了點頭,一臉愁云地說:“比我想象的嚴重。”唐峻微微一抖:“怎么?”小陶說:“驚嚇過度,有可能留下后遺癥?!碧凭纱罅搜劬Γ骸斑@么嚴重?”他這才明白,嫌疑人帶悅悅出社區(qū)時,為什么會精密策劃,沒留下一點痕跡。

        小陶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你要是在就好嘍?!?/p>

        唐峻一怔:“我在,怎么就好了?”

        小陶說:“就你這熱愛社區(qū)的主兒,那會兒沒準正在社區(qū)里巡邏呢,嫌疑人看沒機會,沒準就不作案了唄?!?/p>

        唐峻又是一怔,沒接茬。他在想,如果他真在社區(qū),那會兒應(yīng)該在干什么呢?如果沒有緊急的事,他會在游樂場邊。雖然他想不到會發(fā)生這么惡性的案件,但他會告訴那些追逐打鬧的孩子,注意安全,也會告訴那些遛狗的人,離孩子們遠點兒??山裉斓哪莻€時間段,他偏偏被叫到了市局紀檢去配合調(diào)查,而且是那么莫名其妙。難道是調(diào)虎離山?

        他悚然一驚:難道真是嫌疑人縝密計劃好了的?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結(jié)果可能會更嚴重。他馬上抓起外衣,一邊穿一邊對小陶說道:“走,跟我去找個人,問件事?!毙√找膊欢鄦?,穿上外衣,就跟他出了所。

        他們找到了投訴人陳大姐。

        陳大姐看到唐峻,有些不好意思:“小唐啊,別怪大姐啊。大姐也是一時犯了迷糊,稀里糊涂就投訴了你。我這回來一說,他們都怪我呢。投訴了是不是對你影響特別不好?。磕莻€,能不能撤訴啊?怎么撤呀?”

        唐峻連忙擺擺手:“大姐,該投訴就投訴,不滿意就投訴,這沒什么。我現(xiàn)在過來,不是為投訴的事。就是想問問你:當時,誰鼓動你去投訴我的?”

        陳大姐不高興了:“你這還不是為了投訴你的事?有話就直說,何必繞彎兒!”

        唐峻說:“不,是為了咱小區(qū)的案子。有人鼓動你投訴我,把我支開了。”陳大姐立時明白了。她努力想了想,卻還是搖了搖頭,說她當時心里很慌亂,忽然有人提了這么個茬兒,她都沒多想,就投訴了唐峻,也沒記得是誰說的。

        唐峻和小陶又來到中控室,查起監(jiān)控錄像來?,F(xiàn)場在監(jiān)控探頭的遠端,錄像看上去又小又模糊。唐峻的臉幾乎都快貼到顯示器上了。能有監(jiān)控錄像,已經(jīng)是萬幸了。

        就在等交通民警的過程中,陳大姐已經(jīng)顯出焦躁不安、六神無主了。這時,有個男人湊近陳大姐的耳朵,小聲說了什么,陳大姐點了點頭,然后就拿過手機撥了號,說著什么。唐峻讓值班員倒回錄像,再把那個男人的影像放大。男人四十來歲,穿著藍色衛(wèi)衣,帽子掀起來戴上了,又戴著變色眼鏡,很難看清樣貌。監(jiān)控錄像接著放,唐峻緊盯著這人。

        不一會兒,那個人就往遠處走去。唐峻馬上讓值班員給他放下一個地方的監(jiān)控。很快,那個人進入了視線,從監(jiān)控范圍內(nèi)走過。唐峻盯著他的背影,轉(zhuǎn)而又對值班員說,放他拷貝的那份監(jiān)控錄像。那份監(jiān)控錄像,正是下午可疑時間段內(nèi)大門口的監(jiān)控錄像。

        錄像放著。唐峻忽然叫停。小陶也湊近了來看。畫面上,那個人背著個釣魚裝備箱,不慌不忙地走出了大門,時間三點零七分。他盯著畫面看了一分多鐘,問小陶:“你沒覺得箱子特別重嗎?”小陶盯著畫面,沒有回答。唐峻指著那個人的肩膀:“你看看,帶子把他的肩壓得這么深。走,咱們?nèi)フ宜?!?/p>

        唐峻大步出了門。小陶緊緊跟上去:“唐哥,這太冒險了吧?”唐峻說:“冒險就冒險吧。”

        他們來到九號,上到十一層,敲著十六號的房門。 “誰呀?”唐峻說:“秦大哥,我是咱們社區(qū)民警小唐?!遍_門的正是秦星群,四十來歲,戴著眼鏡,穿著家居服。他笑了笑:“小唐啊。這么晚了來找我,有什么事嗎?”唐峻說:“帶上你的釣魚裝備箱,跟我們?nèi)ヅ沙鏊伞!鼻匦侨旱哪樕溉蛔兊蒙钒祝哙轮鴨柕溃骸盀?、為啥?”唐峻說:“如果我所料不錯,里面應(yīng)該能找到頭發(fā)、皮屑之類的,現(xiàn)在科學(xué)技術(shù)這么發(fā)達,稍微一驗就全明白了?!鼻匦侨荷碜影l(fā)軟。他一下子靠在門框上。

        這時,房里有個孩子的聲音問道:“爸,你在干嗎?”

        秦星群說道:“爸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在家待著啊。寫完作業(yè),就看會兒電視吧。一會兒你媽就回來了?!蹦呛⒆討?yīng)了一聲好。唐峻戴上手套,進了房,從儲物間里拿出了釣魚裝備箱。

        秦星群軟踏踏地靠在車座上,神情沮喪,兩眼呆呆地望著車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唐峻沒有問。一路無語,警車就在沉悶壓抑中快速前行。

        一進訊問室,秦星群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那個沈悅悅,是個小魔王,整天想著欺負人。而他兒子秦湘羽恰好和沈悅悅在一個班,又住在同一個小區(qū),無論是在學(xué)校,還是在小區(qū)里,經(jīng)常能碰到。偏偏秦湘羽又老實,沈悅悅就經(jīng)常欺負他。最嚴重的一次,扯著秦湘羽的耳朵尖叫,嚇得秦湘羽尿了褲子。秦星群當然很氣憤,找沈方平去說理。但沈方平護犢子,賠禮道歉也好,賠錢也好,就是不管他兒子。秦湘羽一度產(chǎn)生畏懼心理,不想去上學(xué),不敢下樓玩。秦星群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想,這個小魔王一定得教育教育,讓他有所收斂,兒子才能解脫出來。但他這事必須得計劃得非常周全。否則,小魔王又會反施到他兒子身上。

        于是,秦星群把所有能想到的細節(jié)都做了周密安排。下午兩點多鐘,把兒子接回來后,他讓兒子在家寫作業(yè),說自己要出去釣會兒魚。他背著空釣魚裝備箱下了樓,躲在離游樂場不遠處的樹叢中。他早已看好了,那里沒有監(jiān)控。他暗暗觀察著:沈悅悅正在到處惹事,打完孩子就跑開。沈悅悅的奶奶正在遠處跟人聊天。樹叢中只有他一個人。也沒人注意這里。秦星群決定行動。他掏出手機,等沈悅悅跑到樹林邊上時,他就播出了奇怪的鳥叫聲。沈悅悅被鳥叫聲吸引,鉆到樹叢中來。秦星群用沾著乙醚的手帕捂住了沈悅悅的口鼻。等到沈悅悅失去知覺后,他就把沈悅悅裝進釣魚裝備箱里,背出了小區(qū),來到梅河邊。在一個僻靜處,從手機里找出他錄好的尖叫音頻,就在小魔王耳邊來回放。他覺得折磨夠了,這才把小魔王放了,他大模大樣地回了家。

        秦星群講完了,看著唐峻,忽然問道:“小唐,你怎么想到是我的?”

        唐峻說道:“做過的事,肯定會留下痕跡。只是用不用心去想、用不用心去找?!鼻匦侨狐c了點頭。唐峻反問道:“你鼓動陳大姐投訴我,就是為了支開我吧?”秦星群點了點頭:“不知道為啥,我一見你就犯怵。把你支出去,我心里才踏實一點兒。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p>

        出了訊問室,唐峻沉默不語地走著。小陶追上他:“唐哥,案子破了,你怎么一點兒都不高興???”

        唐峻面露愧色:“我老是感覺我把社區(qū)管得不錯。可秦湘羽挨欺負這事兒,我都不知道。否則,早些介入,也不會發(fā)展到今天這么嚴重了?!?/p>

        小陶張了張嘴,想說啥,但還是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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