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筱強(qiáng)
對話
“我想為你奏響春天的鼓點?!?/p>
“我想為你抄寫湖水掩藏的字句。”
“我想把悲傷的過往都埋在積雪的
石頭里,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抽芽的
樹葉,擁抱不可毀掉的力量?!?/p>
“只是啊,我經(jīng)歷了太多的
生命落差,依舊相信,布滿寒意的
冬天正在撤退,我們都是
春天再一次輪回人間的和聲。”
我遇見過大海
那是十年前的秋天,在北戴河
我一個人遠(yuǎn)離人群和時間的無調(diào)性
坐在海灘的巨石上,眺望大海
托舉著落日,落日托舉著黃昏
而黃昏端坐在平靜的大海上
脫掉了所有的隱喻,遼闊而慈悲
如眾生的母親
返鄉(xiāng)偶得
近鄉(xiāng)豈止情怯——
在母語的懷抱里,積雪里的燈火
會照亮我蒼涼內(nèi)心里
所有的虛弱與羞愧
一條沉浸于夜晚的河流
會在黎明時分露出全部破綻
一個以半生之力傾心遠(yuǎn)方的人
正在平原燈火的涌動中
接受命運的時間之輪
彼岸
我準(zhǔn)備把彼岸的鳥鳴,編織成
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啟示
關(guān)于鳥鳴,我還能說些什么?
從立春到冬至,從變形的月光
到琴聲里的《陽關(guān)三迭》
我準(zhǔn)備把此岸的自己當(dāng)作英雄
但英雄皆赴一條
光明涌動的路,譬如彼岸
是又一年無法猜測的風(fēng)景
也是一場大雪,推門而入的歸途
表達(dá)
廚房里的刀叉上,落滿一年的悲喜
哦,我在一年將盡的夜晚
推倒身體里疲倦的暗礁,就像
為閃爍不滅的燭火,找到
一條沒有盡頭的出路
時間里的山水仍在疾馳啊
我身體里的樹葉,又一次
開始搖動河流與窗外的鳥鳴
我在砧板上切開了洋蔥與木瓜
這是生活之苦,也是命運之光
記憶的鐘表,兼致詩人西渡
一部失敗之書,主要由天空的麻雀構(gòu)成
一部懺悔之書,則需要以沉默
作為最后的告別儀式
你說,越過青色的山脈
風(fēng)就變了,穿過波濤,永恒就誕生了
而從一個地點開始的雪,約略等于
那里的落日。在春天逃亡的路
跳舞的卡斯蒂麗亞,約略等于
泡桐丟向人間的落葉
在我們熟悉又陌生的漢語里
閃閃發(fā)光的星座,是亙古的天空
也可能是短暫的迷宮
而在三者之間,我們已經(jīng)適應(yīng)
并有些厭倦的生活,但從未屈服于
命運的紋理。我們曾妄想自己
就是鯨魚的山脈,也相信故鄉(xiāng)的屋宇
需要心靈衡量。但這些真的重要嗎?
當(dāng)一場大雪過去,一場大雨到來
或者一場大雨過去,一輪月亮升起來
在三者之間,我們開啟了記憶的鐘表
也開啟了一片雨林的蝴蝶之夢
明月降臨
我有過身處時間峽谷的懸崖時刻
也有明月照徹平原的赤子之心
在冬天的某個夜晚,我不想
紀(jì)念那些落入積雪中的
星星,也不想為只屬于北方的
河流提供優(yōu)美的男中音
每一個平常的日子
都像窗前的梅花,我可能是
其中由紅慢慢變白的那朵,當(dāng)我
在深夜想起遠(yuǎn)在故鄉(xiāng)的父親
他正在一輪明月之下,深情地
為我撿起落入冬天的童年
灰椋志
從平原的腹地出發(fā),再從一座
城市的邊緣折返回來
與從一首詩歌開始,再從
非詩意的生活中,揀盡寒枝
并沒有什么不同,在
灰椋鳥的腹羽上,多少低微
單調(diào)的命運并不比龐德
毀掉的草稿更加復(fù)雜
也不比我們讀過的俳句
更加簡單,正如我用一個
早晨的日光撥動了群鳥的叫聲
一瞬間,就完成了
與記憶相對稱的永恒
一年就這樣過去
所有的事物都輾轉(zhuǎn)于沙漏的命運
所有的人都在返回故鄉(xiāng)的途中
在遼闊的東北平原
一只喜鵲,和另一只喜鵲
在樹林里飛起,又落下
時間給出的答案,全部被風(fēng)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