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渡沉

稻 芒

秋天的傍晚是父親謝幕的田疇

我的剃刀如他朝霧中的鐮刀

堅硬挺拔直刺云端的稻芒

被秋風(fēng)墨雨冷夜冰霜浸染過的稻芒

在我臉上扎出酒窩又揉出淚花和噴嚏的稻芒

密密麻麻

排成父親曠野上未解開的繩索

稻芒倒下了

父親的身體倒下了

如今我收割的

除了稻芒上沉甸甸的粒香

還有他孕育和生長時的

苦難

清 明

千萬里

他們趕一場雨

我們趕一列無票的火車

在故鄉(xiāng)的荒冢上

每年，都有一場熾烈的相聚

我們在草尖上翻讀家書，修葺房舍

把他們小時候做的事

又對著他們，做了一遍

他們是一些了不起的

親人，鄰居或路遇的熟人

我們，將像他們一樣

在歷練完一生的泔水之后

再把自己

低回到

故鄉(xiāng)的塵埃里

筆直的父親

父親，每種下一棵樹

就期待

勃發(fā)出日月一樣的高度

那也是他頭顱的高度

大風(fēng)揚起麥子的高度

歲寒和苦行

在門前的石塊上扎根

父親的血液和脾性

在樹的紋理上滲透

他撫弄葉片時掠過的笑紋

日后總能長出林林蔥蔥一片天

那十萬張綠葉鋪成的坦途喲

父親，又何曾走過

用一棵樹印證一段家書

用寫滿小楷的紙頁

填充被掏空的枝干

沐風(fēng)櫛雨后的父親

把自己植入泥土前

筆直地

儼然一棵莊嚴的老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