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六子

家在吉林省通化市農(nóng)村的李斌，大學畢業(yè)后來到上海打拼，母親卻被確診患了乳腺癌三期，李斌毅然決定辭職回鄉(xiāng)陪母親抗癌。他用視頻拍攝故鄉(xiāng)美好的景物，鏡頭下記錄著父母動人的愛情，捕捉那些沉甸甸的溫情，讓他懂得幸福并不在都市的高樓大廈里，而是在母親那日漸明朗的笑容里。

打拼夢未圓：驚悉老家母親身患絕癥

2020年9月的一天，李斌剛準備下班，突然接到舅舅從東北老家打來電話：“你趕緊回來勸勸你媽！她確診了乳腺癌，三期了，說什么也不愿治?！?/p>

李斌半天才回過神來，連忙顫抖著手點開手機買機票，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

李斌，1996年出生于吉林省通化市的一個普通農(nóng)村家庭，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靠種地養(yǎng)育一雙兒女。母親李學麗深知農(nóng)村的艱辛，從小就教育李斌和他妹妹：“你們要好好念書，以后考上大學了，到大城市上班，住高樓?！睘榱思ぐl(fā)孩子，李學麗還特意帶李斌去了一趟天津塘沽的大姨家，看著那些高聳的樓房，她對李斌說：“兒子，好好努力，爭取以后考上大學，住這樣的高樓！”李斌也被漂亮的城市吸引，點頭回答道：“嗯！媽媽，我一定好好學習，一定要考上大學，住高樓！”

2015年，李斌考上吉林省白城師范學院土木工程系。兒子終于跳出農(nóng)門，李學麗興奮得大擺宴席慶賀，熱鬧氣氛在簡樸的農(nóng)家小院飄了很久。

大三那年，上海華潤建設工程公司旗下一子公司來校招聘，李斌順利通過面試，來到了比哈爾濱還大的上海。兒子一個人在外，李學麗又欣喜又擔心，經(jīng)常打電話問兒子工作順不順，生活好不好。

李斌上班、拍搞笑短視頻，忙得不亦樂乎。兩個月后，他覺得土木工程不適合自己，跳槽到一位遠房叔叔在上海開的線上教育公司，負責宣傳工作，雖然這與他所學的專業(yè)不對口，但很符合他的興趣愛好，而且他認為自己年輕，有的是時間試錯。

2020年8月，因為疫情等原因，叔叔公司業(yè)務下滑。李斌告訴母親想另外找工作，母親勸他：“兒子，這年頭到處都停工停業(yè)，能有一份工作做著就很好了。”李斌正在剪視頻，絲毫沒有注意到母親有什么異樣，哪知母親早就有病了。

接到舅舅的電話，李斌急忙從上海飛回吉林，慌慌張張地趕到長春市人民醫(yī)院。病床上，母親憔悴得像變了一個人。醫(yī)生告訴李斌，他母親患的是一種叫赫突陽性型的乳腺癌，已經(jīng)三期了，這種癌癥容易轉(zhuǎn)移，必須馬上手術(shù)，然后化療、放療、靶向和后期服用抗癌藥，前后保守估計要二三十萬。

父親對李斌說：“家里沒什么錢，你媽連自己的農(nóng)村合作醫(yī)保都沒交。你媽不想治，又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捐獻遺體會減免治療費，打算捐獻遺體。她還不讓我們告訴你……”父親說著說著哽咽了。

李斌克制著內(nèi)心的痛苦，對病床上的母親說：“媽，錢的事你不用擔心。等把你病治好了，我還要帶你去天安門看升國旗呢！”他知道母親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天安門看升國旗。果然，聽到兒子這么說，李學麗眼睛里就有了光。

李斌四處打電話籌錢，每天愁得焦頭爛額。但面對母親時，他總是裝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那天他實在崩潰，便在視頻里對網(wǎng)友說：“很多人勸我放棄……我媽辛苦一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天安門看升國旗，但為了我和妹妹，她連電影院都沒進過。我好怕讓她留下什么遺憾?！?/p>

李斌是個拍搞笑內(nèi)容的短視頻博主，可那天連說話都哽咽了。網(wǎng)友被他的一片孝心感動，紛紛留言說：“等媽媽病好了，就趕緊帶媽媽圓夢去。我們會一直支持你，加油！”那段時間，很多網(wǎng)友關(guān)注李斌，他每天新增好幾千粉絲。

2020年10月12日，李學麗在長春市人民醫(yī)院做左胸全切手術(shù)。李斌守在手術(shù)室門口，感覺每分每秒都那么漫長。門開了，醫(yī)生出來告訴他，手術(shù)很成功，他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人卻兩眼一黑，他趕緊扶著墻壁，這才想起來，自從得到母親確診癌癥的消息后，他有好幾天都沒怎么吃飯了。

李學麗醒來后說：“兒子，老姨今天從天津趕來照顧我，你趕緊回上海上班，別把工作耽誤了?！?/p>

因為疫情原因，醫(yī)院只允許一位家屬陪護，老姨來醫(yī)院照顧母親，他就進不去了。再加上后續(xù)治療費還是個龐大的數(shù)目，李斌不得不回了上海。

李斌繼續(xù)一邊工作，一邊拍短視頻，不定期更新母親的身體情況。視頻里，母親經(jīng)過一輪輪的化療，頭發(fā)都掉光了，虛弱得跟之前判若兩人。

李斌實在擔心母親。2021年4月，他請假回了一趟老家。母親剛剛經(jīng)過了新一輪的化療，惡心嘔吐，渾身骨痛，虛弱得說話都沒力氣，看到兒子回來，高興之余還是不忘提醒他：“兒子，媽沒事兒。你早點兒回去，不要耽誤工作。”

李斌安慰母親：“媽，放心吧，我早就把工作安排好了。”他用鏡頭拍下母親的點點滴滴制作成短視頻，想著如果哪天母親突然走了，那便是他最好的念想。看著母親虛弱的樣子，李斌決定等母親身體稍微好一些，就帶她去北京圓夢。

親情在召喚：辭職回鄉(xiāng)陪母親抗癌

李斌再次回到上海時，叔叔的公司已經(jīng)面臨關(guān)閉。他應聘到一個剛成立的新公司，成為公司第一個入職的員工。從商標注冊到網(wǎng)絡銷售，李斌利用自己這兩年在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積累的經(jīng)驗，一切從零開始，終于幫公司步入正軌。

2022年春節(jié)后不久，上海封城，公司訂單幾乎發(fā)不出去。李斌被關(guān)在不到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回想起這幾年來的起起落落，覺得前途一片迷茫。

李學麗更是揪心，總是提醒：“兒子，做事兒不急這一時的。你要注意防護，千萬別出去。”

李斌想要帶母親去天安門，完成母親畢生最大的心愿。他告訴母親：“媽，等上海解封了，我就回來陪你?！甭犝f兒子要回來，李學麗說：“也好，回來吧，錢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掙得完的?！?/p>

2022年6月，上海解封，李斌卻辭職回到吉林老家。下車，老家一望無際的原野，便讓他覺得連呼吸都順暢了很多。家里院子熱熱鬧鬧的，公雞小鵝小貓小狗，充滿了濃濃的農(nóng)家煙火氣。

李學麗頭上長出花白的頭發(fā)。兒子回來她高興不少，但還是一臉憔悴。她指著家里的那些舊柜子，挨個給李斌講：“實木的電視柜，是你姥爺親自做的，50多年了，還是很結(jié)實；這個是從你二姑家拿的，他們買了新柜子，就把這個舊的送我們了；這對柜子是姑姥送的；沙發(fā)是大姨給的……”

母親慢慢地、絮絮叨叨地說著，李斌的鏡頭隨著母親的指引，捕捉著那些沉甸甸的溫情。那些被母親擦得干干凈凈、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舊柜子，因為有親情的沉淀，而讓家顯得格外溫馨。

7月6日，李斌帶母親去醫(yī)院復查，醫(yī)生說恢復得不錯，但還需繼續(xù)服藥，定期復查，特別要注意放松心情，不要有心理負擔。

為了給母親增加信心，李斌說服母親，讓妹妹給她化了個妝，又戴了假發(fā)?？粗R子里的自己，李學麗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李斌趁熱打鐵：“媽，你看，等再過段時間，就能恢復成這個樣子了。我這次回來，是一定要帶你去天安門看升國旗的，所以你一定要趕緊好起來?！蹦赣H堅定地點點頭，“嗯！”從那以后，李學麗臉上多了笑容，精神也越來越好。

2022年9月，李斌帶著母親坐上了從長春到北京的高鐵。因為李學麗是第一次坐高鐵，李斌進去了，她卻不知道怎么刷身份證，被攔在了閘機口?？粗赣H不知所措的樣子，李斌想起小時候是母親把他慢慢養(yǎng)大，現(xiàn)在母親需要他陪著慢慢變老，突然間，他不想那么快回上海了。

李斌帶母親去參觀了天壇、雍和宮，圓明園。每到一處，他都會給母親講關(guān)于這些名勝古跡的故事，就像小時候母親給他講鄉(xiāng)村的傳說一樣。

李斌要帶母親去天安門廣場看升國旗了。頭天晚上，李學麗激動得一夜都沒睡，凌晨三點一過就起床了。母子倆早早地來到天安門廣場，廣場上早就擠滿了來看升國旗的人。為了讓母親看得清楚，李斌把母親背起來，就像小時候母親背著自己那樣。聽著雄壯嘹亮的國歌，看著冉冉升起的國旗，母親在他的背上激動得熱淚盈眶。

從北京回來，李學麗興奮地對兒子說：“外面可真大！等病好了，我一定還要到處走走?！苯K于替母親圓了夢，李斌覺得這是最有意義的事兒。他笑著回答母親，“嗯，我們明年就出去旅游！”

聽說李學麗去天安門看升國旗回來了，大姑二姑都趕緊過來聽外面的新奇事兒。大姑63歲，二姑58歲，兩位樸實的東北農(nóng)家婦女和其他大多數(shù)老一輩農(nóng)村人一樣，一生與這片黑土地相守，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東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們不知道自己到底種出了多少斤糧食，這些糧食又填飽了多少人的肚子。正是無數(shù)個和她們一樣默默無聞的人，撐起了一個國家牢固的根基和命脈，而他們自己卻隱入煙塵。在李斌看來，這些長輩平凡而又值得尊敬，值得歷史和后輩們銘記。于是，他萌生了為長輩們拍紀錄片的想法。

聽說兒子要拍紀錄片，李學麗笑道：“人家那些大人物、大明星才拍紀錄片呢，咱們這些種地的農(nóng)民，拍出來有人看？”

李斌說：“媽，當時我爸那么窮，連娶你進門的錢都是借的，你過門后還和我爸還了好幾年債，你說現(xiàn)在有幾個女孩子做得到？”李學麗羞澀地笑了：“兒子，那是以前，時代不一樣。”“所以嘛，我才覺得你們那代人真的很偉大，無論感情還是事業(yè)，都是我們這一代人很難做到的?！崩顚W麗覺得兒子說得有些道理，主動替李斌聯(lián)系姥爺姥姥和大姑二姑，并說明了兒子要為他們拍紀錄片的事兒。

鏡頭下的孝心：父母愛情和溫情一家人

在母親的幫助下，李斌完成了對家里幾位老一輩人的拍攝采訪。姥爺不但是一位老中醫(yī)，還是個技術(shù)不錯的手藝人，會打柜子，會做笛子。然而姥爺?shù)氖税阄渌?，還是抵不住歲月的洗禮，面對電鉆這樣的“新鮮事物”，姥爺表現(xiàn)得像個孩子一樣一臉茫然。大姑一輩子都在農(nóng)村，連縣城都沒去過，至今沒用過手機。大姑父有肺結(jié)核，常年要打針吃藥，大姑就這樣默默地守護了他一輩子，兩個人一天也沒分開過。二姑和二姑父踏實能干，都快六十了，家里還養(yǎng)著7頭牛。年輕時二姑父為了買牛，一天平均要走一兩百里路。因為常年高強度勞作，二姑父膝蓋半月板磨壞了，三個月前剛做了手術(shù)。李斌說，大姑二姑都很疼他。雖然二姑家離得遠，但爺爺奶奶在的時候，每年大年初二，二姑鐵定要回來，會給他帶很多好吃的。李斌上幼兒園時去二姑家過暑假，二姑每天都會給他五角錢的硬幣買冰棍。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吃著冰棍看二人轉(zhuǎn)，成為他童年最溫馨的記憶。

李斌還拍攝了父母的愛情。父親小學三年級輟學，19歲時到母親的村子收大蒜，一眼相上漂亮的母親，花了74塊錢，拍了一張婚紗照。二三十年過去，他們先有了兒子，后又有了女兒，那些平凡反復的農(nóng)村瑣碎事，在父母甜蜜的相守中升騰，讓李斌和妹妹也感受到踏實和安穩(wěn)。

李學麗反復看著兒子為他們拍攝的紀錄片，激動地對丈夫說：“病后，我托兒子的二姑，真的是想你在我走后能再找一個伴兒?！闭煞蚓o握著她的手紅了眼眶：“你可真狠心，還說要把遺體捐出去，你以為真能免得了醫(yī)藥費？”李學麗不好意思地笑笑，“當時也沒想那么多。只想著人都死了，遺體拿來干嗎？還不如捐出去，好歹還能救兩個人?！闭煞蚵牪幌氯チ?，一把將她抱在懷里，發(fā)誓要好好保護這個跟著他吃了一輩子苦的女人，30年前如此，現(xiàn)在如此，將來無論她變成什么樣，也是如此！

李斌把這些紀錄片整理成集，取名《回家吃飯》。許多網(wǎng)友看過他這幾期視頻，想起自己操勞一生的父母，回憶起曾被親情溫暖的點點滴滴。有網(wǎng)友說，不是現(xiàn)在這個社會人情薄涼，而是我們太忙于奔跑，不自覺地選擇了對感情的淡漠和忽視。

因為這幾期視頻，李斌的粉絲量大幅增長，達到了全網(wǎng)50多萬。他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活著的意義不一定是非得取得多大成功，但一定是做了些什么讓自己的人生有價值的事。

東北是國家的糧倉，許多傳統(tǒng)的小吃由來已久。李斌準備把它們都推薦出去，讓天南地北的網(wǎng)友，在了解東北這片土地和東北人的同時，也了解東北的傳統(tǒng)美食文化。李學麗顯然還停留在傳統(tǒng)固有的交易形式上，一臉納悶地問：“兒子，能行嗎？這人家也能買？”李斌點點頭，開玩笑地說：“那當然了！到時你往鏡頭前一坐，就像守攤子一樣?！?/p>

2023年春節(jié)后，李斌開始直播帶貨，賣一些東北地道的小吃。每次直播，李學麗都會坐在兒子身后。她不知道就這樣對著攝像頭說話是不是真能賣東西，但會認真地幫著兒子介紹賣的產(chǎn)品。上高中的妹妹有時也加入進來，身為吃貨的妹妹更有發(fā)言權(quán)。因為價格公道，而且每個品種李斌都親自品嘗過，所以經(jīng)常剛一上，就被網(wǎng)友們一搶而空。

3月初，李斌和人合伙投資養(yǎng)牛。每天早上，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牛，然后鏟糞，給牛飲水。勞作中，他仿佛從自己身上看到了上一輩的影子。但他知道，自己永遠成為不了上一輩。時代的齒輪從老一輩的身上碾過，化作春泥，養(yǎng)育著下一代生根發(fā)芽。而自己，正是被養(yǎng)育長大的下一代。

三八婦女節(jié)那天，父親專門開車到街上買了母親喜歡吃的醬牛肉和一只豬耳朵。午飯后，父親去喂牛了。母親在打理她養(yǎng)的雞，陽光打在她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踏實和安穩(wěn)。盡管春耕還沒到，但一家人已經(jīng)開始朝著忙碌而幸福的方向出發(fā)。李斌用鏡頭記錄著父母平淡恩愛的生活細碎，卻是奔波于大城市的下一代無法觸及的珍貴。

因為有兒子的陪伴，李學麗每天都過得很開心，身體狀態(tài)也越來越好。隨著母親身體的康復，李斌也開始籌劃著帶母親出游的路線。上海一家電視臺聯(lián)系到他，邀請他去參加一檔節(jié)目，隨著鄉(xiāng)村短視頻的火爆，更多的人想了解現(xiàn)在真實的中國農(nóng)村。李斌非常爽快地答應了，決定以上海作為第一站，開啟他和母親的看世界之旅。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