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青
巴基斯坦卡拉奇藝術(shù)委員會于2005年9月2日舉行“傳統(tǒng)背景下的烏爾都語小說研討會”,對哈蒂嘉·瑪斯杜爾(Khadija Mastoor,1927—1982)的文學創(chuàng)作給予高度評價。詩人和評論家薩希爾·安薩里(Saher Ansari)在致辭中指出:“哈蒂嘉的創(chuàng)作既不是虛無縹緲的意象,也不是樸實無華的敘事,而是兩者的完美交融。她的小說分布廣泛,基于社會價值觀,是道德的,也是政治的。她的創(chuàng)作前無古人。她凝望四周,講述了自己的經(jīng)歷?!龔奈炊ㄐ?,這就是其創(chuàng)作多樣化之所在?!?/p>
小說家菲爾多斯·海德爾(Firdous Haider)高度評價了哈蒂嘉的長篇小說《庭院》(Aangan)和短篇小說集《甜而涼的水》(Thanda Meetha Pani):“她以自身生活為范例……其現(xiàn)實主義得到了進步文學運動的支持?!?/p>
與會者以平實的語言對哈蒂嘉·瑪斯杜爾的小說內(nèi)容、創(chuàng)作風格及其為進步文學運動所做貢獻做出中肯翔實的評價,話語間流露出對哈蒂嘉的尊重和敬佩。學界對進步文學運動已有充實介紹,但對哈蒂嘉·瑪斯杜爾的評介尚不充分。本文試分析哈蒂嘉·瑪斯杜爾文學創(chuàng)作中塑造的典型女性形象,為評介研究哈蒂嘉·瑪斯杜爾的文學作品貢獻綿薄之力。
哈蒂嘉·瑪斯杜爾是巴基斯坦著名的烏爾都語作家,于1927年12月11日誕生在北方邦勒克瑙的一個家庭。其父德哈烏爾·阿赫默德·汗(Tahawwur Ahmad Khan)從事醫(yī)學行業(yè),同時也是一名政府雇員,哈蒂嘉幼時不斷隨父調(diào)崗奔波,洞察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近景。其母是一名知識分子,常在文學雜志上發(fā)表文章。良好的家庭氛圍是哈蒂嘉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誘因,因此,自幼時起哈蒂嘉的文章就??d于兒童雜志上。長大后她的作品也??怯凇段膶W世界》(Adabi Duniya)等巴基斯坦的文學雜志上,受到編輯和讀者的一致好評。
1937年,父親驟然離世,年僅10歲的哈蒂嘉只得客居異處,俯仰由人。這段艱難的歲月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在其筆下的人物塑造上也可窺得一二?!锻ピ骸芬粫械陌⒗麐I就如同作者哈蒂嘉的化身,二者有極其相似的經(jīng)歷。1947年,哈蒂嘉移居巴基斯坦拉合爾。當時的她居無定所、無依無靠,受到了巴基斯坦文學大家艾哈邁德·納迪姆·卡思米(Ahmad Nadim Qasmi)的幫助。1950年,她與卡思米的侄子扎希爾·巴巴爾·阿萬(Zaheer Babar Awan)成婚,同年當選為巴基斯坦進步作家協(xié)會拉合爾分會書記。1982年7月26日,哈蒂嘉因心臟病發(fā)作于倫敦去世,死后葬于拉合爾。
哈蒂嘉·瑪斯杜爾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以創(chuàng)作短篇小說為主,后來以寫長篇小說見長。1962年發(fā)表的著名長篇小說《庭院》奠定了其在烏爾都語文學界的地位。《庭院》一書將歷史與虛構(gòu)故事巧妙結(jié)合,聚焦少女阿利婭一家的內(nèi)宅生活,以一個穆斯林家庭的變遷映射出印巴分治時期社會的巨大變革。通過不同人物的生活碎片反映出分治時期被迫卷入國家政治旋渦中的印度社會中、下層人民生活的真實圖景。小說創(chuàng)作圍繞女性生活聚集之地——內(nèi)宅展開,塑造了許多在封建宗教壓迫下求生的典型女性形象,其中飽含對主人公阿利婭等敢于追求自主平等的新時代女性的歌頌與贊美,也不乏對謝米瑪?shù)扰f社會壓迫下的傳統(tǒng)女性的同情和憐憫,為印巴分治時期的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范例。
此外,哈蒂嘉·瑪斯杜爾還有5部短篇小說問世,分別是《游戲》(Khel)(1944年)、《降雨》(Bauchhar)(1946年)、《再過幾天》(Chand Roz Aur)(1951年)、《筋疲力盡》(Thake Haare)(1962年)和《甜而涼的水》(1981年)。
弗雷德里克·詹姆森(Fredric Jameson)在《跨國資本主義時代下的第三世界文學》一文中提出了“民族寓言”的概念,指出“關(guān)于個人命運的故事包含著第三世界的大眾文化和社會受到?jīng)_擊的寓言”,為分治時期的女性文學提出了一種恰如其分的見解。哈蒂嘉親歷分治時期家國分裂的歷史悲劇,著眼于婦女的“苦難”,以沉重與激憤為筆,為研究英屬印度逐步向獨立的巴基斯坦轉(zhuǎn)化的這一時期內(nèi),社會大眾尤其是女性群體經(jīng)歷的集體創(chuàng)傷提供了一種嶄新的途徑。
身為現(xiàn)當代女性作家中不可忽視的一員,哈蒂嘉·瑪斯杜爾始終從女性視角出發(fā),以銳利的筆鋒刻畫女性在社會、階級、種姓、文化等方面受到的種種壓迫,以通俗細膩的筆觸描摹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生存與發(fā)展的真實境況。她筆下的女性角色逐漸擺脫以往印巴文學作品中被動受害的負面形象,展露出積極主動的一面,獲得多元化發(fā)展(見表1)。
表1 《庭院》女性形象特征不完全統(tǒng)計
西方文明的輸入將自由民主的種子播撒于人們心間,在一定程度上催發(fā)人民內(nèi)心對包辦婚姻的抵觸與批判。在新舊社會交替的節(jié)點,哈蒂嘉在《庭院》中塑造了大量以姐姐達米娜、寡婦卡絲姆和主人公阿利婭為代表的新時代女性形象。她們向往愛情、追求真愛,接受教育、收獲自我,她們不斷尋求自我解放的途徑以及自我意識的完善,以期獲得真正的自主和平等。
1.向往自由戀愛的新時代女性
在哈蒂嘉的女性書寫中,愛情是亙古不變的話題。達米娜與瑟福達的愛情由于階級差距遭受世俗反對,瑟福達送給她的書籍進一步充盈了她的思想,“我總覺得自己像個游客”,激起了她對自由戀愛和自主權(quán)利的向往,“你哪里知道,我活了這么大,是像只烏龜一樣,一點點爬過來的?。 眳s也催發(fā)了她的悲劇,“這花也真怪,它既散發(fā)著吉祥的芳香,又讓人感覺到愛情的冷酷。同時,它那鮮紅的顏色又意味著希望是要有血的代價的”。她在封建壓迫下寧愿為愛放棄一切,包括生命,也決不放棄守護自己的愛情。
月下彈琴一段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情人啊,如果預(yù)料到你會離去,我就把面紗燒成灰燼”。寥寥數(shù)言,卡絲姆思念愛人的形象便躍然紙上。縱使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成見讓卡絲姆備受歧視,“當別人知道我已是個寡婦,就都像躲避瘟神一樣不理我”,縱使無可避免被愛人拋棄的結(jié)局,她也如同飛蛾撲火般勇敢追愛。
新時代進步的思潮催生出女性內(nèi)心的女權(quán)意識,促使她們向往美好愛情,追尋平等自主,尋求自我解放的途徑??v使這種進步的思想在宗教壓迫的巨大洪流中顯得無比渺小,但她們捍衛(wèi)愛情的決絕是對巴基斯坦傳統(tǒng)觀念的有力反擊。
2.追求獨立自我的新時代女性
新時代的女性意識覺醒,催生出一大批渴望追求人生價值、實現(xiàn)人生理想的獨立女性。幼時不和諧的家庭因素讓阿利婭本能地排斥婚姻,目睹兩位姐姐為愛而死的慘劇,她對愛情喪失信心,“我根本不相信男人會有真正的愛情”。她回絕了捷米爾的愛情,拒絕了醫(yī)生的財富,對瑟福達的庸俗感到失望,她渴望有理想抱負的人,有明確的目標和堅定的追求,不為世俗觀念所桎梏。阿利婭是《庭院》一書中知識女性的代表,她渴求知識,獲取了烏爾都語文學碩士學位,并且找到了一份體面的工作。阿利婭心中對知識的渴望,是新時代女性渴求發(fā)展進步的縮影,也是個人具有獨立生活能力的開始。她在追求愛情的道路上無畏坎坷,決不向媽媽代表的傳統(tǒng)勢力妥協(xié),充分彰顯了自我人格和主體意識的覺醒?!叭绻粋€女人企圖擺脫作為男人附庸的命運,顯然可以把她的這種努力理解為防御性的倔強吧?!币园⒗麐I為代表的新時代女性的生活空間由狹小的庭院生活逐步向廣闊的社會空間拓展,吹響了新時代女性獨立的號角。
《庭院》聚焦婦女狹小的生活環(huán)境,以細膩的筆觸勾勒婦女們平淡真切的日常生活,傳達出作者對傳統(tǒng)婦女所處社會地位的思考。傳統(tǒng)婦女在情感和觀念上被禁錮于家庭當中,因此無法像年輕女性一樣接受新思潮,打破家庭的桎梏與壁壘。對此,作者予以深切的同情和諒解,歌頌她們?yōu)榧彝プ龀龅耐讌f(xié)與奉獻。
伯母是傳統(tǒng)女性的代表,她在丈夫的滿腔政治熱血中默默奉獻自己,操持全家人的生活,“我跟他爸爸一起生活,整個青春就這樣消磨掉了”,只能寄希望于兒子日后成才。先后經(jīng)歷丈夫入獄、兒子從軍的巨大打擊后,伯母仍未一蹶不振,“在阿利婭看來,伯母在家里好像是一具可怕的尸體。她的眼睛里凝聚著幾個世紀的痛苦。她卻又是支撐著這個家庭的頂梁柱”。也正是因為伯母等傳統(tǒng)女性為家庭做出的無私奉獻,才為阿利婭這樣的新時代女性提供了成長的沃土。作者筆下的傳統(tǒng)女性是時代變革中必不可少的因素,她們以“蠟炬”精神為時代進步提供養(yǎng)分,值得人們唏噓憐憫。
謝米瑪從小寄居在伯父家中,不顧自身拮據(jù),用生活費幫助捷米爾完成學業(yè)。“三年里我沒添過一件新衣服,這你都看見了。我的衣服都是破破爛爛的?!彼释⒗麐I一樣獲得知識,并通過為努奇瑪姑姑勞動獲取學習英文的機會,但經(jīng)濟窘困的客觀現(xiàn)實阻礙了她向上的步伐,也造成了她與阿利婭的迥異命運。她為愛情犧牲一切,也最終贏得和心愛之人相伴終身的機會。謝米瑪?shù)拿\展露出作者對傳統(tǒng)女性以自我犧牲方式體現(xiàn)自身價值的無限同情。
哈蒂嘉·瑪斯杜爾基于分治時期的社會環(huán)境及生活背景,聚焦描繪中、下層階級女性的生活碎片,以充實的寫作展露出對印度婦女社會地位的深切思考,以細膩的筆觸塑造了大量有血有肉的女性形象,對廣大舊社會傳統(tǒng)婦女給予深切的同情和憐憫,對立足解放的新時代進步女性予以歌頌。她著眼于各階層、各年齡段不同女性的內(nèi)心實感,在虛構(gòu)的文學作品中展露了分治時期女性心中真實的迷茫困苦與渴望追求,為分治時期的進步文學點亮女性創(chuàng)作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