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軍

青山寺

每一塊磚都在打坐

每一片瓦都在禮拜

每一根草都在誦經(jīng)

每一捧土都已皈依

屋檐上的舊塵，披上新鮮的陽光

我和麻雀是兩個闖入的

異教徒。我們尚在用人間的聲音

討論時間和愛情——

一個老尼

提一個暖壺寂寂然地走過天井

她還需要這人間之熱

來撫慰曠世之冷

鄉(xiāng) 愁

一根草長在花盆里

那盆土就是他的故鄉(xiāng)

一只鳥蹲在電線上

那根線就是他的故鄉(xiāng)

一張紙是一封信的故鄉(xiāng)

一盞燈是一片光的故鄉(xiāng)

一個人把故鄉(xiāng)裝進(jìn)蛇皮袋子，扛起來

往遠(yuǎn)處走

走在路上，路就是他的故鄉(xiāng)

坐在風(fēng)中，風(fēng)就是他的故鄉(xiāng)

麥 子

父親一邊咳嗽，一邊裹緊

穿了幾十年的羊皮襖

他懷里揣著一場雪

需要用一截草繩緊緊勒在腰間，才能

防止風(fēng)從身體里

吹出來——

父親咳嗽著彎下腰去

越彎越低，越彎越低

最后，就像一顆陳年的麥子，父親

把自己埋在了冬天的

最深處

椅 子

大多數(shù)時候

椅子空著。椅子只是椅子

椅子自己坐在那兒

靜靜地看湖里的輕舟，天上的飛鳥

到了夜里，椅子

像迷路的老人一樣獨(dú)自坐在

黑暗的湖邊，看對面的房子

浸在黑夜中的燈光

和浸在湖水中的燈光相對無語

就這樣。一把椅子和另一把椅子

一句話都沒有說

一直坐到了天亮

一個紙箱子

一個紙箱子的路很長

從紙，到紙板子，到紙箱子，到

印上商標(biāo)

裝上陌生的商品，最后

堂而皇之地擺到超市锃亮的貨架上

再最后，里面的東西被拿走

紙箱子黯然地走進(jìn)垃圾堆

或者被踏平，裝上平板車，被一個

孤獨(dú)的老人送進(jìn)廢品站

哦，如今已是廢品了

曾經(jīng)認(rèn)真守護(hù)過的那個人

此生不會再見……

風(fēng)

原諒我再次說起風(fēng)——

這些流浪的子彈，早已忘記了

出發(fā)的槍口

和要尋找的敵人

一個人背著一捆草在密集的大風(fēng)中

行走。身后的那塊土地，像一面旗

嘩啦啦地飄

山坡上的村莊被風(fēng)

反復(fù)擊中。像一個遍體鱗傷的戰(zhàn)士

忍著疼，保持著站立的姿勢

高舉起一棵白楊

和一面被風(fēng)吹舊的黃昏

允 許

允許我緩慢地行走

像秋風(fēng)一樣

將身體里的曠野一點(diǎn)一點(diǎn)吹涼

允許我靜坐，以浩瀚的星辰

為背景。允許我明滅

允許我躲在暗淡中

和一盞燈一起，慢慢陷入回憶

允許我身體里的那棵樹逐漸枯萎。也允許

一只鷹帶著一片草原

飛進(jìn)遼闊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