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我?guī)缀跏峭蝗恢g才發(fā)現(xiàn)小區(qū)里面有一個雜貨鋪,里面的東西擺放得雜亂不堪,貨品也跟小區(qū)外便利店的大不一樣。起初我發(fā)現(xiàn)了鹵肉。那個時候老爺爺和老婆婆還在一起看店。鹵肉是老婆婆按照她家鄉(xiāng)的風(fēng)味制作的,跟我在餐廳里吃到的鹵肉口味不一樣,有種醇厚的香味。后來我媽媽去買,她們交流過,原來這里的鹵肉多了一道傳統(tǒng)工序,被稍微熏制過。
可惜,好吃的鹵肉如曇花一現(xiàn),然后就沒有了。后來我又發(fā)現(xiàn)了菜包子。說來很逗,我從雜貨鋪的冰柜里拿雞胸肉,看見包子就順便拿了幾個,打算回家后做水煎包。老爺爺笑了起來,說這是他自家做來吃的,我要買就五角錢一個。
有天晚上,便利店關(guān)門了,超市也關(guān)門了,天還下著雨,只有這家雜貨鋪的燈還亮著。我家的冰箱空了,我忙碌了一天,不知不覺已是半夜,整個人卻還陷在忙碌后的焦灼當(dāng)中。饑腸轆轆的我打著雨傘去買零食。在雜貨鋪里躲雨的兩只流浪白貓朝我叫喚了兩聲,老爺爺也沖我打招呼:“你好啊!”我仿佛沒那么焦躁了,買完食物,拎著一大包東西,慢慢地走回家。雨滴在樹葉上平緩敲打的聲音,如同舒曼的曲子。
其實,這個雜貨鋪是老爺爺家的客廳改造的。我去一趟雜貨鋪,只不過是從我家的樓棟,走到附近的樓棟。我不知道是他的年紀的確非常老了,進入了生命當(dāng)中最溫和的階段,還是他本就是這樣一個和藹的人,從年輕的時候就如此。我所在的城市,本地居民以脾氣火暴出名,很多七八十歲的老人性格仍然大大咧咧的。
雜貨鋪的老爺爺守著他的店,度過他的晚年。沒有什么工作壓力,也沒有什么盈利目標(biāo),更沒有業(yè)績要求。他就在店里坐著,有時候抽根煙,有時候弓腰駝背地在貨架間徘徊。他的妻子,那個很擅長做鹵肉和菜包子的老婆婆,去另外一個城市幫兒女照顧小孩了,于是這一年多,店里只有這個老爺爺。我也是后來才搞明白為什么鹵肉和菜包子會突然消失。
我一度覺得他太寂寞了。每次去店里,他都會跟我打招呼。他從來不跟顧客錙銖必較,我有時候忘記帶零錢,就隔天再給他送過去。有一回,他還額外給我的家人一盒餃子,那是他自己包的。除了問候一聲,與我們聊上幾句,他的話并不多。不攀談、不問東問西,偶爾會提示我,店里有幾種蔬果是剛送到的,如果我需要添加點蔥蒜,就自己拿。就連流浪貓,他也是有空就喂一下,不逗弄,也不打擾,人和貓互不黏膩。
我知道,總有一天,這個店鋪會變樣,或者不存在了。他的子孫沒有興趣看守這么一個雜貨鋪。這個小小的店鋪,更像是他們?yōu)榱耸棺约河悬c事情做而開的。我心中的疑問,也有了答案。他早年當(dāng)過兵,還曾因年輕氣盛給人提意見而遭受報復(fù),并因此失去了工作。幾十年過去,他仍然是一個善良的人,沒有被戾氣和仇恨所控制。
如今,所有的東西我都可以從網(wǎng)上買,快遞外賣極其方便,人不愁沒吃的。然而有些東西是標(biāo)準(zhǔn)化的便利店永遠不會有的。連鎖便利店整潔干凈,長相親和的店員,他們是在為老板打工,所以無論如何親切地微笑,臉上都帶著一種疲倦。
我希望雜貨鋪一直都在,它像是一種默契的陪伴。老爺爺在,這個雜貨鋪就在,兩只流浪的白貓也會在。落雪的天氣,下雨的天氣,烈日暴曬的天氣,我都會去雜貨鋪隨便買點什么。
我總會去買點什么,因為無論我買什么,他都會附贈我一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