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魚德琨
侄女高考時,為了到更遠更大的城市去看看,選擇了復讀,終于達到了要求的分數(shù)。走得再遠,還得回去,但這些經(jīng)歷讓她有一定資本去應聘大城市的招工。上海,又是她心心念念的城市。
不是因為我在,可能是因為她爸曾經(jīng)來過。
上世紀80年代,家里有電視機的很少,我家二樓住著廠里的干部,他家條件優(yōu)渥,有一臺彩色電視。我和干部的獨女是同學,便經(jīng)常去“蹭電視”。有天晚上,我正看著電視,聽見二哥在樓下叫我,我看得入迷,沒答應,他便使勁喊,我只好下去了,我問:“什么事?”二哥反問:“你們在看什么電視?”他心癢癢的。下來了,并沒有什么事,不便再回去,被他掃興,是印象很深的一件事,后來我才明白,其實他很想跟我一起去干部家看電視。
2005年,我大學畢業(yè)在上海工作十余年了;二哥本在廠里工作,國營大廠因為原料漲價、上市退市等各種原因,勉強養(yǎng)活著幾萬人,后來推出工齡買斷政策,鼓勵員工自主創(chuàng)業(yè)。二哥到上海來看過,覺得有機會,下了狠心買斷,得了幾萬元的補貼。
以國營大廠干部身份來創(chuàng)業(yè)的二哥,在心態(tài)轉換和人際適應上沒有做充分準備,給我闖了不少禍。剛來沒多久,他在高架上開車,車上坐滿了人,我抱著女兒坐在后面,突然看到窗外在我鼻子前近距離閃過黃色,沒兩分鐘,一輛黃色卡車沖到前面橫過來逼停我們車子,我才知道剛才二哥變道,沒有打燈,多虧卡車司機急剎才沒有撞上來。我臉色煞白,就是說剛才我和女兒已經(jīng)靠近鬼門關了!卡車司機破口大罵,想也是驚得靈魂出竅,可二哥卻犟著不肯認錯,我掏出錢給司機師傅買煙壓壓驚。后來我再不坐二哥開的車了,我的車借給他開,沒兩個月輪胎就磨出了金屬絲,說明一直在急剎。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并不了解他,他急著證明自己,急著掙到大錢,而且一旦遇到問題,還會流露出我不該叫他來上海的意思。是我叫他來大城市、還是他自己要來的,沒人留意那個細節(jié)。
我們成長的那個國營大廠,是讓人感覺“什么都有”的公家。不過,大學畢業(yè)時,我還是選擇在上海發(fā)展。二哥大學畢業(yè)后選擇返回縣城,結婚、生子、重復父輩的工作和待遇??墒牵瑫r代加速前行,沒幾年,大廠就開始走下坡路,保持慣性但被絆腳的人會前俯后仰。
我二哥來上海和我磨合了一段時間后,他找到了他的人脈,開了自己的公司,我們之間不怎么走動,除了向我借車。他說,站穩(wěn)后他想買一輛比亞迪。聽朋友說,他漸漸賺到了錢,與此增長的是他的煙量,除了睡覺,幾乎手上都有煙,他在上海,妻女在縣城,是不是太寂寞的原因。
僅僅五年時間,二哥42歲那年,他染了絕癥,很不甘心地走了。侄女14歲,在火葬場哭著不讓燒,我在他的墓前給他燒了一輛紙制比亞迪。得知已經(jīng)治不好時,他喃喃地說,以后女兒不要來上海。侄女喜歡上海,十年后,還是拉著行李箱來了,還是來找我了。她是興奮的,而回憶往事,我是有點感慨惆悵的。
忘不掉的,上世紀80年代那晚,我在同學家看的電視劇是周潤發(fā)演的《上海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