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政
《長安三萬里》,這“三萬里”,既言其盛,也言其遠(yuǎn)。李唐三百年,都城長安縱有萬里長卷,距今人也已遙不可追。但今年夏天,這部動畫片卻如此大范圍地觸動當(dāng)代人心弦,創(chuàng)下10多億元高票房(貓眼預(yù)測總票房17億元)。是什么,使我們與遠(yuǎn)在三萬里外的長安,再度共情?
從前看伍迪·艾倫的電影《午夜巴黎》,一個年輕作家穿越回上世紀(jì)初的巴黎,隨便推開一個小酒館的門,就能邂逅海明威、畢加索、菲茨杰拉德……《長安三萬里》也給人相似的體驗:盛唐文藝圈緩緩為觀眾打開大門——高適、李白、李龜年、岐王李范、玉真公主、王維、杜甫、常建、王昌齡、崔顥、王之渙、吳道子、張旭、孟浩然、丹丘生、岑參、李邕、賀知章、崔宗之、汪倫,次第登場,好一場人類群星閃耀時。從前,在課本里、詩集里讀過的唐詩,千古流傳的名句本已是好極了,如今與詩人的命運相偕,更添三分動人。
古往今來,文人之間的CP情本就不少,李杜、元白、蘇黃、韓愈與柳宗元、歐陽修和梅堯臣,都是千古佳話。但《長安三萬里》的匠心在于,它沒有以“李杜”來開局——選杜甫來憶李白是更加容易的做法(實際上也是杜甫比高適先認(rèn)識李白,高適僅在梁園與中年李白共聚,并無電影里的七次聚散)——但小迷弟的追憶似水年華,想必充滿了“憶李白”“夢李白”“懷李白”“寄李白”……舍杜甫而選高適,顯然就不是一味迎合大家對“詩仙”的崇拜,偷個懶把李白捧上神壇了事,而是將性格迥異的高適作為參照系,還原出一個更加豐富多面立體的李白——天才本身無法言說,地才卻能恰到好處地將天才烘托。
電影里的李白,誠如六神磊磊的總結(jié):不靠譜、不著調(diào)、謁權(quán)貴、當(dāng)贅婿、充反賊、人傻錢多、說了就忘。這是詩仙才氣縱橫的月亮背面,但這些多角度的立面只會讓詩仙更真實可愛、更容易親近——從前我們與他的“繡口一吐,半個盛唐”共鳴;現(xiàn)在,我們與他入世出世的糾結(jié)共情,與他仕途進(jìn)取與“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的矛盾共情,也與他人到中年的松弛皮膚和酒肚子共情。
這位生性浪漫的朋友,一時興起就要去從軍報國,一時失意也會立即遁入終南虛空,他蹉跎半生才終于意識到自己“非廊廟器”,端的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但即便失望到了極點,還要給自己留一條光明的尾巴——《將進(jìn)酒》就是在這樣的處境下被吟誦:“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币粠椭心晔б獾脑娙嗽谒拮淼目裢孟胫酗w向凌霄殿,一路與眾神仙跑酷碰杯——以極喜來寫極悲,令這一幕充滿了戲劇張力。
《長安三萬里》海報。
世人只見太白金星的仙氣,卻不愿聽聞他的孤寂。但詩人的孤獨,恰是《長安三萬里》最動人心弦之處。李白白衣飄飄,劍氣縱橫,口才了得,妙筆生花,自比蘇秦張儀之能、司馬相如之才,文武雙絕,本該一飛沖天,但現(xiàn)實中任憑他如何謁權(quán)貴、混圈子,最終也只落得個幫閑的宮廷文人,點綴升平,猶如皇室寵物。他的仕途進(jìn)取是真的,“仰天大笑出門去”;他的恃才傲物也是真的,“天子呼來不上船”。有時候甚至讓人懷疑,他最向往的也不是“盛世當(dāng)為大鵬”一飛沖天,而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他憧憬的是“哥不在江湖,江湖卻總有哥的傳說”。
李白這樣天真可愛充滿仙俠氣息,在內(nèi)斗嚴(yán)重的唐代官場顯然是混不下去的,能保住腦袋已是平時豪爽講義氣積大德。杜甫也好不到哪里去,前腳剛剛提拔起來,后腳就要為皇帝想鏟除的異己辯護(hù),自以為正義之師,其實特別不懂政治。即使后半生不遭逢亂世流離失所,也不是個當(dāng)官的料。王維呢,本來就佛系,出塵脫俗,被迫當(dāng)過亂世偽官之后,更加去意已決,無心戀戰(zhàn)——詩仙詩圣詩佛,盛唐最厲害的這三位詩人,毫無意外,都是官場失意之人。
學(xué)成文武藝,賣于帝王家。古代詩人最大的悲劇,就在于政客與文人乃是一體的——他們的人生,幾乎沒有在仕途之外做學(xué)者、做作家、做KOL的選項。政客以作詩詞歌賦為雅事,詩人也只能通過從政當(dāng)官來實現(xiàn)自己“盛世當(dāng)為大鵬”的理想抱負(fù),于是寫干謁詩,于是敲開權(quán)貴之門去摧眉折腰地行卷,又或者在窮途末路中走向終南捷徑。但詩人的浪漫與天真,本又與官場需要的心機與權(quán)謀天然違背,詩人們因此不得不陷入永恒的天人交戰(zhàn)。這是時代的眼淚,縱使文豪亦枉然。
黃鶴樓。
古往今來能文能武、能詩能仕的畢竟少數(shù),加上亂世兵荒馬亂,唐代許多詩人都沒有好下場,像賀知章、高適、白居易這樣能全身而退的不多——陳子昂冤死獄中、王昌齡亂世被殺、岑參被貶客死異鄉(xiāng)、杜甫貧苦大半生、李白臨死還撈個叛國罪……“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崩畎走@曲《臨終歌》,大抵就是許多詩人一生在矛盾中掙扎糾結(jié)后的宿命。
但是沒有關(guān)系,后世不記得宰相,只記得詩句。電影看到最后,是不是高適救李白也不重要了,高適本就是許多人的縮影,他的身上有杜甫,有孟浩然,有賀知章,有郭子儀,有后世寫下“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的韓愈,也有如今仍在吟誦李白詩的我們——“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只要詩在,讀詩的人在,李白就會像明月一般高懸,隨時可被今人舉杯邀來,照亮萬古長夜。
今人憶盛唐,所憶為何事?是點一個桃花妝,穿一身唐制漢服,發(fā)一發(fā)思古之幽情?且看《長安三萬里》是如何以一個接一個的名場面,點出盛唐的迷人氣息——
所謂畫中有詩,岐王夜宴一幕,即使小杜甫不缺著一顆牙出場,觀眾看到岐王和李龜年,也就想到了杜甫詩《江南憶李龜年》:“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睂戇@首詩的時候,盛唐已然凋敝,當(dāng)年岐王宮廷沙龍里的文藝氣息卻還縈繞詩人心頭——王維彈奏琵琶曲《郁輪袍》,聞名天下的樂師李龜年將王維的《相思》譜曲傳唱,還有西域進(jìn)貢來的大象,或拜或舞。盛世氣象,無非萬國來朝、人才輩出、有容乃大。
童年杜甫。
彼時的長安城,雖尚不及后世汴京清明上河圖那般市井氣的繁華,但是精神富足:上至皇家貴胄,下到前來趕考的各地小鎮(zhèn)青年,都有自己的文藝圈。以岐王、玉真公主為首的宮廷夜宴固然華美,李白待詔翰林后自組的“飲中八仙”一樣以詩會友,金龜換酒,用“龜負(fù)論語玉燭酒籌鎏金銀筒”行酒令,主打一個瀟灑不羈。古人沒有微信朋友圈,但各地名勝古跡的墻壁都是留言板,寫滿了題壁詩。這是詩人們的交友所,也是詩人們的斗藝場,李白就曾像電影里一樣,在黃鶴樓前對著崔顥的題詩“自暴自棄”,這知難而退里,是文人的惺惺相惜。
今人憶盛唐,所憶為何事?是點一個桃花妝,穿一身唐制漢服,發(fā)一發(fā)思古之幽情?且看《長安三萬里》是如何以一個接一個的名場面,點出盛唐的迷人氣息——
梨園祖師爺唐玄宗本身也是個文藝愛好者,通音律,喜歡聽?wèi)?,愛看胡旋舞,詩作也入圍過《唐詩三百首》。早在他的爺爺高宗年間將詩賦加入科考范疇,就已經(jīng)自上而下地掀起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熱潮,到開元天寶更是達(dá)到一時巔峰。長安米貴,每年前來應(yīng)考的多達(dá)千人,進(jìn)士的錄取率卻只有百分之一二,大部分考生的命運只是一個過客,很快就得逃離北上廣。但科考之外,又有五花八門的薦舉制度,因此許多考生也不急著離開,仍然留在長安寶地尋找機會。這些擅長寫詩的文人聚到一起,和詩也好,冶游也罷,都讓這座城市的空氣顯得更為自由與奔放——你就看片中高適、李白、杜甫攜手到過多少地方旅游,便知當(dāng)時“驢友”眾多(騎的馬當(dāng)然也是像昭陵六駿那樣四肢短胖肌肉發(fā)達(dá)的中國矮種馬)。
電影中還有浪漫的一幕,那是科考的幸運兒中了進(jìn)士,走馬觀花,將枝頭杏花贈予歌女——縱然孟郊在這一幕發(fā)生時尚未出生,我們腦海里也已經(jīng)響起他的名句: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馬上的“探花郎”并非后世“狀元榜眼探花”里的殿試季軍,而是當(dāng)年考中進(jìn)士的舉子中最年輕的一個,長安城的所有名園(包括馳名的杏園)都為他大門敞開,免費看隨意摘。大雁塔附近,長安著名的“曲江池”也為新科進(jìn)士們開放設(shè)宴,這就是電影里李白高適們向往的“曲江宴”。
其實即使高中進(jìn)士,能順利進(jìn)入仕途的仍是少數(shù)。有人統(tǒng)計過,唐代官員職位有一萬八千多個,但擁有當(dāng)官入門資格的卻有十幾萬人,常年僧多粥少。不過,所謂“詩窮而后工”,盛唐詩歌相比從前的齊梁宮廷詩,最大的優(yōu)點正是我手寫我心,就算是高考落榜,也能留下名句,比如張繼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就是高考失利睡不著的時候在姑蘇城外的客船上寫下。
孟浩然也是高考落榜生,李白則連高考的資格都沒有,但他們一個歸隱田園,一個揚州一夢,實現(xiàn)了自古以來文人的兩大愿景:過盡千帆,悠然見南山。電影里,李白在揚州采花賊一般擄了歌女來作舟上柘枝舞固然有動畫的夸張,但他老人家也確實曾在揚州年消費30萬錢,酒肆教坊處處留下身影。唐宋時期,“揚一益二”,成都和揚州是首都以外最繁華的城市,揚州連長安的宵禁都打破,夜夜笙歌不在話下。正是美酒斗十千,游俠多少年。唐人又尚舞,胡旋舞柘枝舞綠腰舞霓裳羽衣曲,從宮廷火到民間,這雙舟爭艷的情節(jié)也是盛世活力的見證。
一曲柘枝舞畢,李白作別歌女,與裴十二繼續(xù)泛舟前行,所去何處?正是裴府。這一天晚上,裴府高朋滿座,李白高興地大喊:裴旻劍舞、吳道子作畫,那是舉世雙絕!其實他這里是謙虛了,因為后世唐文宗御封的“三絕”,乃是李白的詩歌、裴旻的劍舞、張旭的草書——對,就是電影里那個瘋瘋癲癲“看了吳道子的畫悟了草書之道”的張旭——雖然現(xiàn)實中傳說他是看劍舞才悟道,終成“草圣”的。
讓人意外的是,在唐代長安這種“含男量”很高的故事背景下,《長安三萬里》還擠出一點空間給了女性命運——一樣是舊瓶裝新酒,隔壁《封神》也說不想再重復(fù)“紅顏禍水”的價值觀,結(jié)果卻把妲己塑造得狐不狐鬼不鬼,像是專給紂王配的外科清創(chuàng)大夫,也不知道這樣改怎么就能凸顯女性價值了。但《長安三萬里》就做得很好,一個虛構(gòu)的文武雙全女子“裴十二”,出場不過幾分鐘,就讓觀眾為之共情——畢竟有那么多女性經(jīng)歷過男女同工不同酬、職場玻璃天花板,跟空有一身武藝無處施展的裴十二隔代親啊。
歌姬。
這位裴十二又不是全然虛構(gòu)的,在她身上,你起碼能看到兩個人的影子——一個是公孫大娘,一個是湘驛女子。先說公孫大娘,杜甫幼時曾觀公孫大娘劍舞,半個世紀(jì)后依然為之驚艷,寫下著名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電影里的裴十二之父是裴將軍裴旻,這個人真實存在,他的劍舞也是“三絕”之一。而公孫大娘的拿手劍舞曲目之一,就是《裴將軍滿堂勢》,“冠絕于時”。電影里把公孫大娘發(fā)配給裴將軍作女兒,“裴家所有子嗣,只有我盡得了裴家的劍法真?zhèn)鳌?,也不能說師出無名。至于為什么叫“十二”,可能因為李白排行十二吧。
再說湘驛女子,電影中裴十二吟詩:“梨花醉春色,碧溪彈夜弦。佳期不可再,風(fēng)雨杳如年。”這首《題玉泉溪》的原作者就是湘驛女子,只不過原詩第一句是“紅葉醉秋色”。為什么叫湘驛女子呢,因為沒有人知道這位女子是誰,只知道她在湘西的驛站里題下這首壁上詩?!度圃姟肥珍浟诉@首無名女子的詩——實際上還收錄了多首女詩人的詩歌。而唐朝女子所代表的詩氣、劍氣、豪氣,也通過這么一個虛構(gòu)的角色躍然銀幕之上。
值得注意的是,《長安三萬里》用多個名場面讓觀眾管窺盛唐氣象,卻刻意隱去了唐玄宗與楊貴妃一干人等。盛世之盛,不在帝王,而在百姓,取舍之間,立意自顯。
唐朝若是一首詩,當(dāng)為史詩。既是史詩,就不會只有風(fēng)花雪月、才子佳人?!堕L安三萬里》最讓人佩服的地方,是它不僅拍出盛唐的氣韻、詩人的命運,還試圖打碎盛唐濾鏡,還原一個更接近史實的唐朝,忽明忽暗,盛世亂世一線牽——就像李白那段舟上柘枝舞,在盛世里演繹出一場末世將臨的放浪形骸。
小學(xué)生來看,自然只能看出“唐詩48首”(也是好事,激發(fā)孩子了解詩人了解歷史的興趣,就像電影里高適對小書童說:有些現(xiàn)在看不懂的,將來會懂),但字里行間,有時輕輕帶過的一句,背后就是傾天覆地。
比如裴十二對著高適慷慨激昂的“報國論”,一句“朝廷現(xiàn)在是李林甫當(dāng)?shù)馈保皖A(yù)言了杜甫的命運——那一年,包括杜甫在內(nèi),千余考生無一人中進(jìn)士,只因李林甫不想讓異己入仕,一句“野無遺賢”就阻斷了多少賢臣的仕途。
比如哥舒翰老年半身不遂還要帶病對抗吐蕃,也是唐代邊疆危機的一個縮影?;丶v、突厥、吐蕃、大食……為了平定邊疆,唐代封了不少蕃將擔(dān)任節(jié)度使,電影中提到的高仙芝是安西節(jié)度使,哥舒翰是隴右節(jié)度使。因為節(jié)度使可以選官,所以許多文人也會投靠節(jié)度使門下?lián)挝墓?,高適就是這樣成為哥舒翰幕府中的掌書記,在他之前,另一位邊塞詩人岑參,則成為了高仙芝的入幕之賓。
電影里一句“蕃將并非皆是叛臣,哥舒翰沒有降!”似乎是想證明部分蕃將的忠心耿耿,但節(jié)度使的設(shè)立,尤其是安史之亂后為了平定叛亂而增設(shè)的大量節(jié)度使,也埋下了后世藩鎮(zhèn)割據(jù)的隱患?!袄盍指σ桓嗄尽钡瓜潞螅鹿倮钶o國更無法讓蕃將臣服,也是實情。電影里從頭到尾和高適一問一答串戲的程公公,原型可能是肅宗之子代宗用宦官來打敗宦官的武器:“飛龍副使”程元振——程氏本尊不像電影里那么正面,但他“彈鋏長歌”念出李白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給高適報喜,倒是符合唐人彈劍鞘為唱詩打拍子的習(xí)慣的。
逆風(fēng)翻盤的高適。
有人說,高適被抬得過高,有以仕途的聞達(dá)與否論英雄之嫌。當(dāng)然,電影里的高適活像是驗證了李白失意時的豪語“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一生能屈能伸,忍得了田園寂寞,吃得了邊疆苦,忍辱負(fù)重,終于大器晚成,在人人都覺得他半生已過行將入土的中年危機時刻,逆風(fēng)翻盤,精忠報國,成就唐代詩人中少有的功業(yè)——但,時勢造英雄,英雄之路有個人的堅韌不拔,也充滿了命運的偶然。在另一個平行空間里,如果安祿山不作亂,高適可能就在地級市處級干部的位子上到頂退休了。
即便是在大器晚成的這一時空,在唐代當(dāng)官也是一件風(fēng)險很大的事情。郭建龍在《盛世的崩塌》中寫道:“唐代宰相共有三百多人,在宰相職位上死于非命的有四十一人,罷相后慘死的有四十二人,加起來一共八十三人,占了全部人數(shù)的近四分之一?!痹趦?nèi)斗激烈的唐代,“朝為天子客,暮入怨鬼墳”,弒父殺子都是家常便飯,何況臣子。高適功成而返后也曾被貶。
再看李白晚年,更是政治斗爭的犧牲品。電影尾聲,李白因謀逆獲罪,宗夫人求助于高適——其中也透露了一段公案:永王到底算不算謀反?據(jù)學(xué)者分析,玄宗前有任命永王為江陵大都督的《命三王制》,后也曾為永王“東巡”正名,永王本是玄宗對抗肅宗逼宮的一顆棋子,只是成王敗寇罷了。而李碧妍在《危機與重構(gòu):唐帝國及其地方諸侯》中,指出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高適起初是投靠的玄宗,后改投肅宗,“肅宗不可能從玄宗那里直接調(diào)走高適,他既沒有這樣的膽量,事實上也根本做不到。至于高適私自離開玄宗而奔赴肅宗行在的可能性也幾乎是不存在的。所以事實最有可能是:在高適表達(dá)過反對諸王分鎮(zhèn)的意見后,玄宗干脆就把他派到永王手下任職了?!边@個“中間環(huán)節(jié)”的存在,恰也說明了高適為何能作出“永王必敗”的預(yù)測,就因為他曾經(jīng)深入敵營。
而對于李白投靠永王,李碧妍的看法是:“他很自然地認(rèn)為只要有玄宗的這一授命,那么無論永王是出鎮(zhèn)江陵還是移鎮(zhèn)江寧都是合法的。對于一位曾經(jīng)有過供奉翰林的美好往事、此后卻因不為權(quán)幸所容而不得不暫隱江湖的志氣宏放的士人來說,對建功立業(yè)的深切渴望以及希冀獲得帝王的認(rèn)可,壓倒了李白其他的一些政治判斷。他也許對永王‘東巡的合法性,及隨永王‘東巡的危害有過一些察覺,但這些察覺也終究在一種‘欲借之以立奇功的心態(tài)下變得微不足道了?!?/p>
當(dāng)然,《長安三萬里》是動畫電影,沒必要也不可能像史論一樣對唐朝的歷史功過作出事無巨細(xì)的解讀,但僅僅是這些有意一筆帶過的背景,也讓人看出創(chuàng)作團(tuán)隊下過功夫研究唐代,而不是拿開元天寶盛世出來一通消費——三個小時,三萬里長卷,不僅拍出王維詩中“咸陽游俠多少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也拍出杜甫筆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英才抱憾。唯有打碎這盛唐濾鏡,才能真正看清,盛世吸引我們的是什么,鏡鑒我們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