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后強

北宋著名文學家、文壇領袖、書法家蘇軾（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世稱蘇東坡，今四川省眉山市人，是否見過大熊貓，學界存在爭論。我們通過收集大量文獻資料綜合研究認為，蘇東坡大概率見過大熊貓，理由如下。

一是蘇東坡在瓦屋山遇見大熊貓，因為歷史上瓦屋山大熊貓很多。蘇東坡在《寄黎眉州》中寫道“膠西高處望西川，應在孤云落照邊。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掃雨余天。治經(jīng)方笑春秋學，好士今無六一賢。且待淵明賦歸去，共將詩酒趁流年?！睆摹巴呶莺汛汉笱?，峨眉翠掃雨余天”可知，蘇軾應該登上過瓦屋山，但史料上無直接記載。這首《寄黎眉州》詩，是蘇軾40歲左右在密州所屬的膠西縣寫成寄給時任眉州太守黎希聲（眉州知州黎錞）的。此詩將瓦屋山和峨眉山對舉，夢回縈繞的家鄉(xiāng)，山水如在眼前，表達對恩師歐陽修的懷念和歸隱之情。據(jù)蘇學專家王晉川先生研究，蘇軾一生幾乎沒有憑空作詩的事，若非他親眼所見，是絕不會正面描寫的。瓦屋山至今還是大熊貓國家公園的重要組成部分，眉山片區(qū)有野生動物947種，其中國家Ⅰ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有大熊貓、云豹、林麝、中華秋沙鴨、黑鸛等17種，國家Ⅱ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有獼猴、藏酋猴、黑熊、小熊貓、黃喉貂、水獺等74種。2022年8月27日洪雅縣委宣傳部報道，大熊貓國家公園眉山片區(qū)天空地一體化監(jiān)測平臺管理員收到一條實時傳輸回來的野生大熊貓倒立撒尿視頻。經(jīng)核實，該視頻拍攝地點位于瓦屋山區(qū)域核心保護區(qū)海拔2067米處。出生眉山喜歡山水的蘇東坡，寫過老鼠、河豚、螞蟻等很多動物，在瓦屋山見到大熊貓不足為奇。

二是蘇東坡去過雅安，沿路都可能遇見大熊貓。據(jù)歷史文獻，在蘇軾17歲左右時，父親帶著他和弟弟前往雅州（即雅安），拜訪雅州太守雷簡夫。雷簡夫對三蘇相當欣賞，便將其舉薦給益州（即成都）太守張方平，最后由張方平將蘇軾與蘇轍舉薦給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蘇洵為兒子們的前程，很費苦心，奔走求人。時值初春，沿路冰雪消融，萬物竟生，正是大熊貓活躍之時。大熊貓生活在6塊狹長地帶，包括岷山、邛崍山、涼山、大相嶺、小相嶺及秦嶺等幾大山系，橫跨川、陜、甘3省的45個縣（市），棲息地面積達20000平方千米以上，其中80%以上分布于四川境內。大熊貓具有不懼寒濕，從不冬眠的特性，總愛在濕度80%以上的陰濕天氣里生活，活動的區(qū)域多在坳溝、山腹洼地、河谷階地等，一般在20℃以下的緩坡地形，氣溫低于20℃，哪怕氣溫在-4℃—14℃它們仍然穿行于被白雪壓得很厚的竹叢中。古時眉州人前往雅安，大多會取道洪雅到滎經(jīng)；或者從浦江到名山。這些路帶大熊貓較多、出現(xiàn)率很高。1869年4月，法國博物學家阿爾芒·戴維在四川雅安寶興縣發(fā)現(xiàn)一只“黑白熊”，并將其標本和骨骼運到法國，引發(fā)西方世界對大熊貓的狂熱，雅安也成為世界上大熊貓首次科學發(fā)現(xiàn)地和大熊貓的故鄉(xiāng)。雅安目前也是大熊貓存量最多的地方，大熊貓活體總數(shù)占全國一半以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為國家提供大熊貓130多只，其中18只作為我國和平使者贈與友好國家，2003年中國大熊貓研究基地落戶于碧峰峽。

三是蘇東坡在鳳翔遇見大熊貓，寫詩歌記情緣。據(jù)四川大學教授、中國蘇軾研究學會名譽會長張志烈先生研究蘇軾、蘇轍詩詞發(fā)現(xiàn)，“竹公式”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大熊貓，但是幼年的大熊貓。他認為：“根據(jù)蘇軾詩歌的情態(tài)描述，這一動物不是尋常的竹公式，而應該是大熊貓。就是說，由于罕見，估計蘇軾混用了動物的名字。”蘇軾在《竹公式》中寫道：“野人獻竹公式，腰腹大如盎。自言道旁得，采不費罝網(wǎng)。鴟夷讓圓滑，混沌慚瘦爽。兩牙雖有余，四足僅能仿。逢人自驚蹶，悶若兒脫襁。念此微陋質，刀幾安足枉。就擒太倉卒，羞愧不能饗。南山有孤熊，擇獸行舐掌?！彼艿芴K轍為此寫了《次韻子瞻竹公式》，“野食不穿囷，溪飲不盜盎。嗟公式獨何罪？膏血自為罔。陰陽造百物，偏此愚不爽。肥癡與瘦黠，稟受不相仿。王孫處深谷，小若兒在襁。超騰避彈射，將中還復枉。一朝受羈紲，冠帶相賓饗。愚死智亦擒，臨食舐吾掌。”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時年26歲的蘇軾通過科舉，經(jīng)王安石簽發(fā)，任大理寺評事、簽書陜西鳳翔府判官。蘇軾在鳳翔任上，除“簽署一局，兼掌五曹文書”外，還負責“編木筏竹，東下河渭”供應“皇木”，以及集運糧米、芻秣供給西部邊防的兩大要務，經(jīng)常到鄉(xiāng)下農(nóng)家訪談。治平元年（1064）夏秋，鳳翔當?shù)剞r(nóng)民把在路邊上捉到的一只“竹公式”送給蘇軾，他因此揮筆寫下《竹公式》詩，住在汴京的弟弟蘇轍，得到哥哥寄來的這首詩后，立刻寫了《次韻子瞻竹公式》。這是文壇的一段佳話。

四是蘇東坡遇見大熊貓，與東坡愛竹有關。大熊貓吃竹子，蘇東坡也喜歡竹子。東坡一生寫竹、畫竹、詠竹、說竹、吃竹。東坡有《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紆竹記》，“胸有成竹”。他在《墨君堂記》中贊竹子：“風雪凌厲，以觀其操；崖石犖確，以致其節(jié)。得志，遂茂而不驕；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獨立不懼。”在《答任師中家漢公》詩中有句：“門前萬竿竹，堂上四庫書”；他還寫詩：“今日南風來，吹亂庭前竹”；“瘦竹如幽人，幽花如處女”等。米芾曾親眼觀看東坡畫墨竹，只見東坡拿起筆來，自下而上，一筆就畫出竹竿來，然后再點綴竹節(jié)、枝葉。東坡不但愛畫竹，還很愛吃竹筍，“烏臺詩案”后，他被貶到黃州，剛安頓下來就寫詩道：“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yè)轉荒唐。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彼€說朋友吃進肚子里的筍，能長成上千畝竹子。東坡那首膾炙人口的名詩“竹”與“肉”，全詩是這樣的：“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yī)。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鶴?！薄按司笔侵褡拥难盘枴Ｖ褡?，可以是風枝雪葉、清風勁節(jié)的，也可以是煙火人間、讓人齒頰留馨。

五是蘇東坡遇見大熊貓，至今在寶雞、鳳縣等地有傳說。2020年7月30日—8月6日，我們調研組赴陜西省漢中市、勉縣、鳳縣、太白縣、寶雞市、岐山縣、扶風縣、延安市、榆林市、神木縣、宜川縣、黃陵縣、西安市等地調研，還專門去了中國青銅器博物院、黃帝陵、炎帝陵、周原遺址、石峁遺址、半坡遺址等地，發(fā)現(xiàn)陜西文化遺址資源數(shù)量多、分布廣、面積大、等級高，體現(xiàn)了當時科技、生產(chǎn)力發(fā)展最高水平，是中華文明輝煌成就的典型代表。調研組還深入森林、山區(qū)、社區(qū)、街道、市民、農(nóng)戶調研，在漢中、寶雞（鳳翔區(qū)）及其周邊的有些老農(nóng)和知識分子還知道蘇東坡喜歡大熊貓的故事。特別是當?shù)赜行W者認為，“竹公式”是古代方言、土話，就是指“竹公子（仔）”，表示很小的吃竹子的大熊貓，不是指竹鼠、竹牛，當?shù)爻鐾廖奈镏羞€有大熊貓的遺骨。這與張志烈教授的考證一致。大熊貓已在地球上生存了800萬年以上，稱謂很多，方言稱呼也有，“竹公式”“竹公子”應該就是大熊貓的另外稱謂?！稌?jīng)》稱貔，《毛詩》稱白羆，《峨眉山志》稱貔貅，《獸經(jīng)》稱貉，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稱貘……，2000多年前，漢朝初年成書的《爾雅》中，便有“貘體色黑駁，食竹”的記載。

六是從地理特點和古籍考證看，蘇東坡遇見過大熊貓。四川岷山片區(qū)、邛崍山——大相嶺片區(qū)、小相嶺片區(qū)和陜西秦嶺片區(qū)、甘肅白水江片區(qū)，都是大熊貓古老的家園。蘇東坡見到竹公式的地方是在鳳翔，就是秦嶺西部。出生于四川的文學大家司馬相如在《上林賦》中，列舉當時咸陽“上林苑”飼養(yǎng)的近40種珍奇異獸，大熊貓名列首位，可見大熊貓在當時就已經(jīng)被人們視為珍貴的名獸了。據(jù)有關學者研究，成書于宋初的《太平廣記》卷163，其中《王氏見聞》收錄《竹公式》一篇，其開頭一段文字云：“竹公式者，食竹之鼠也。生于深山溪谷竹林之中無人之境。非竹不食。巨如野貍”。在古老的《山海經(jīng)》的卷2《西山經(jīng)》中看到：“又西百七十里，曰南山，上多丹粟。丹水出焉，北流注于渭。獸多猛豹，鳥多尸鳩?！蹦仙郊唇K南山，在渭水之南。四川省社科院袁珂先生在《山海經(jīng)校注》中對“獸多猛豹”的注釋中說：“郭璞云：‘猛豹似熊而小，毛淺，有光澤，能食蛇，食銅鐵，出蜀中。豹或作虎。郝懿行云：‘猛豹即貘豹也，貘豹、猛豹聲近而轉?！薄磅笔侵袊湃藢Υ笮茇埖木珳史Q呼?！稜栄拧肪?0“釋獸第十八”記載：“貘，白豹?！睍x人郭璞注云：“似熊，小頭庳腳。黑白駁。能舐食銅鐵及竹骨。骨節(jié)強直，中實少髓。皮辟濕?；蛟槐咨?，別名貘。貘音陌?！睆堉玖蚁壬鞔_指出，這記錄了大熊貓最主要的特點，總體形狀像熊而略小，毛色駁雜，由黑色和白色組成；能用舌頭舔食銅鐵；最愛吃竹莖的節(jié)骨。從唐末五代至宋初，“竹公式”這個名字，指的就是大熊貓?？梢耘卸ㄌK軾、蘇轍以“竹公式”為題的詩中所寫動物就是大熊貓。今天的陜西秦嶺片區(qū)是大熊貓國家公園組成部分，自古就是大熊貓的棲息地之一。蘇東坡先生當年在鳳翔遇到大熊貓并寫詩，在偶然性中包含著必然性。這樣看來，詩詠大熊貓，蘇東坡是第一人。東坡兄弟喜歡大熊貓，提倡保護大熊貓，值得我們學習。

根據(jù)現(xiàn)實考察和大量史料，可以判定蘇東坡遇見過大熊貓。

（作者系四川省委省政府決策咨詢委員會副主任、成都市社科聯(lián)主席、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