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

康拉德在巴爾托洛蒂太太家已經住了三個多星期。在上課的日子里，基蒂每天早晨八點四十五分總是在二樓樓梯口等著康拉德，他們一起去上學。幾乎每天早晨他們都會發(fā)現安東站在街角等著他們。他會跟著他們跑，咕噥著說：“當心我揍你們！”弗洛里安會等在主街的路口，跟安東一起用一連串粗話叫罵康拉德：“一個傻瓜，兩眼無光，三分呆相，四分笨樣，無（五）比膽小，六神無主，七鉆八鉆，巴（八）結老師，九成孬種，十足白癡！”

不過弗洛里安和安東跟他們保持著一段距離，也不向他們扔果殼、果核，他們太害怕基蒂了。

在基蒂和康拉德同時放學回家的日子里，基蒂也一路保護著他。但她讀二年級，比他低一級，每逢星期一、三、五，都會比他早放學半小時?；俦緛淼购軜芬庠谝旅笔一蛘邔W校外面等康拉德，確實也這樣等了兩次?？梢亲屃_伯遜太太知道了發(fā)脾氣，那就麻煩了。

“你放學回家最多只要十五分鐘！”羅伯遜太太叫道，“一點兒也不可以晚回來，要不然你會后悔的！”

羅伯遜太太又說：“一個女孩保護一個男孩，太可笑了。這倒不是我對小康拉德有看法。他很有教養(yǎng)，彬彬有禮，人也聰明，跟你玩問答游戲時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看見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說‘你早。不過我還是認為他可以照顧好自己！”

“而且，”羅伯遜太太想了一下繼續(xù)說，“那個古怪的女人有這么一個教養(yǎng)好的孩子也叫人覺得奇怪。我倒想知道，她忽然之間從哪里弄來這么個孩子！”

基蒂知道康拉德從哪里來，因為康拉德已經告訴她，他是從罐頭里長出來的。她答應過不對任何人泄露，因此她沒有告訴她的母親。

這就是說，每逢星期一、三、五，康拉德只好單獨回家，不過說“單獨”也不準確，因為三年級（1）班有一半同學跟著他跑?；俨辉趫?，弗洛里安就欺負他，向他扔小石塊，惹他生氣，用拳頭打他的肚子，用腳踢他的屁股。其他孩子不來干涉，他們恨康拉德。他們的老師斯通太太每堂課至少要說三遍：“你們?yōu)槭裁床粚W學康拉德，跟他一樣好呢？”其他孩子都不愿意聽這句話。班里有人數學題做錯了，斯通太太會說：“我想康拉德會做對。”一點兒不錯，康拉德是做對了，但這件事也使得其他孩子不高興。而且康拉德會拼讀，字也寫得好，朗誦時一個句子的各部分讀得輕重得體，坐在課桌旁一動不動，不嘰嘰喳喳說話，上課從不吃東西，不嚼泡泡糖，自然也不會從嘴里拉出長長的泡泡糖絲來。他總是看著斯通太太，用心聽她講課。毫不奇怪，所有這些事情使其他孩子都氣瘋了。要是他玩游戲和體育不好，像別的一些模范學生那樣，那倒也罷了！但是不！爬繩子全班也只有他一個能一下子爬到體育館的天花板。他還有一副好歌喉，被斯通太太形容為：“清澈得像鈴鐺，純凈得像天使的聲音——聽著使你的心情舒暢！”

康拉德還能畫汽車，畫得太好了，一看就認得出這是雷諾牌16型還是17型。

“一個十全十美的學生……這是我們大家需要的！”班里其他孩子說，但加上一句，“討厭的小書呆子！我們不要他！”

康拉德沒有自知之明，也太不懂處世之道，因此他只要想和普通孩子玩，和他們講話或者只是和他們在一起，他就會犯許多錯誤。

他上學的第二天，第三堂課數學測驗，坐在他旁邊的弗雷迪悄悄問他：“12×12-17+36等于多少？”但是康拉德沒有告訴他，因為斯通太太說過：“測驗時我不希望聽到任何人說一個字！”弗雷迪數學不行，又悄悄問了他三遍，康拉德最后回答說：“我不會告訴你答案的?！边@句話使弗雷迪怒不可遏，從此跟弗洛里安一樣不喜歡康拉德。

康拉德上學的第三天，安內利澤用她的尺子敲教室后面的玻璃窗，一塊玻璃裂開了。老師正好出去了一會兒，回來看見玻璃裂開了，問大家這是誰干的，沒有人開口。安內利澤只顧翻她的書包，裝作沒事人。斯通太太問了好幾個孩子：“你知道這是誰干的嗎？”他們全都裝作不知道。最后她問康拉德：“康拉德，你看見玻璃是誰敲破的嗎？如果你看見了，康拉德，你就有責任告訴我?！庇谑强道掳寻矁壤麧烧f了出來。班上響起一陣不滿的嗡嗡聲，但斯通太太很高興。

康拉德進學校的第五天，斯通太太讓他做班長。上課時她有事離開教室或者到另一位老師的辦公室去，就由康拉德坐在她的教桌后面看管全班。他的責任是不讓人走到開著的窗子前面、離開教室、大聲說話或者打架。

康拉德當班長，大家起先不當一回事。他們走到打開的窗子前面，打架，走出教室，大聲喧嘩。等到他們知道康拉德把所有的淘氣事情記了下來，這樣斯通太太就會罰他們時，他們真是氣極了，打心底里看不起康拉德。

藥劑師埃貢先生在家長見面會上和斯通太太談話，聽說康拉德是“真正的寶貝”“是每一位教師都喜歡的那種學生”，感到很得意。至于巴爾托洛蒂太太，她根本不知道康拉德在學校里做些什么，或者其他孩子怎么看他。她對于學校的事毫無興趣，雖然他每天回到家，她總要問一聲：“今天怎么樣？”

康拉德也總是回答：“很好，謝謝，老師很喜歡我。”對巴爾托洛蒂太太來說，這就足夠了。她很高興他在學校過得快活，再也不要求什么了。

自然，基蒂·羅伯遜知道了康拉德在學校里的事，他告訴她了，其他孩子也講給她聽?！爸澜裉炷怯憛捫」碜龀鍪裁词铝藛?？”他們會問。

放了學，康拉德到基蒂家或者基蒂到康拉德家時，她會問他：“康拉德，你為什么不告訴弗雷迪12×12-17+36等于多少呢？”她還會告訴他：“康拉德，同學是不告同學的狀的！”或者：“康拉德，同學走出教室，你不應該記下來！”但康拉德只是搖頭?！拔覍嵲诓辉高@樣做，基蒂！”他說，“但他們做不許做的事，我就有責任報告。老師這么說的，我要盡我的責任！”

基蒂想讓康拉德看到，他這樣下去，同學們就會不再跟他好。她對他說了又說，說了又說，但康拉德只是不高興地搖頭。“這不行，基蒂！”他說，“我就是這樣制造出來的。出廠準備部門也訓練我成為這樣。我不能不這樣做！”

“試試看吧，就一次。讓我也高興高興！”基蒂說。因為基蒂自己也覺得，有這樣一個人人都受不了的朋友是很難堪的。

為了讓基蒂高興，康拉德試著做了。他是在體育課上試著做的，當時孩子們要玩吊環(huán)，老師卻要大家倒豎蜻蜓（倒立）走路?！艾F在開始吧！”斯通太太叫道，可是孩子們相互低語：“我們罷課吧！不要叫她讓我們這樣傻走！”他們就在地上坐下來，盤起雙腿，一動不動?？道乱脖P起腿坐在地上。

“請你們快點！”斯通太太說。孩子們就是不動，康拉德也不動。他想：是基蒂要我不動的！是同學們要我不動的！這時候老師直盯著康拉德看，說道：“康拉德，你知道你這是在干什么嗎？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這樣！”

康拉德很想不動，但是不行。他覺得像是有人抓住他，把他一把拉起來，他沒有辦法抗拒。

康拉德現在站起來了?！昂?！”別的孩子說。

“破壞罷課的家伙！失信的家伙！”別的孩子噓他。但康拉德已經在倒立走了。

“做得對，康拉德！”老師說。

“我們恨康拉德！”其他孩子咕噥說。

其他孩子被罰繞圈跑十分鐘。這十分鐘康拉德坐在平衡木上。其他孩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他身邊時，都會生氣地瞪他一眼。康拉德的眼睛里噙著淚水。

“你同這樣一個叫人作嘔的卑怯討厭鬼做朋友，難道不感到害臊嗎？”那天放學以后，孩子們問基蒂。

基蒂幫著康拉德說話。“他不叫人作嘔，也不卑怯。的確不是的！”她向他們保證。但她不能告訴他們康拉德的來歷、為什么他會這樣，因此他們不相信她的話?；倌軌蚶斫馑麄兊男那?。她想：如果我只是在學校里認識他，我也不可能忍受他的做法。

每天，基蒂都對康拉德說：“康拉德，你必須變一變！”